第20章 歌盡桃花扇底風(2)


    香車寶馬碾過芬芳的路徑,遊人如織,笑語盈盈地賞燈,猜燈謎。他們沉醉在歌舞升平的快樂裏,卻不知,宋朝已失去半壁江山,他們腳下的土地已不再全部屬於自己。


    難道他們真的被浮華麻醉了心靈了,或者他們都已經修煉到淡定的境界,可以足夠成熟地抵擋風雨?辛棄疾輾轉在如流的人群中,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寂寞。他想要喚醒所有的人,告訴他們,一起力挽狂瀾,修補殘破的蒼穹,卻又不忍驚醒他們瑰麗的夢。他在紛繁的街市中,似乎聽到美人環佩和瓔珞的叮當聲,他希望在這個沒有約定的夜晚裏,可以找到一個不屑俗流、超拔脫俗的佳人。和她共訴一段柔腸,共有一種相思,也許隻有這樣,才可以讓他忘記,搖搖欲墜的山河,忘記他骨子裏,那一點還沒有完全消磨殆盡的英雄氣概。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一直尋尋覓覓的身影,原來就在闌珊的燈火處,在傾斜的月光中。這女子,也許是一位脫俗的仙子,她用淡然的心,漠然地看著世人悲喜往來。又或許是一個冷落繁華的平凡女子,她不過在今夜,獨自走出閨房,想要在闌珊的角落,感染一點點熱鬧的氣息罷了。無論她是誰,今夜,她就是辛棄疾苦苦尋找的那個人,是他心中那枝清絕高傲的紅梅,不與凡塵有任何糾纏。


    王國維《人間詞話》雲:“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細細揣摩,這三種境界,我們都能體味,但是卻未必要真正達到。


    因為,我們都是大千世界裏的芸芸眾生,經曆著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我們的人生也許不需要經曆這三層境界,隻在心裏,存一份淡定,留一份清醒。不上高樓,不為憔悴,不再尋覓,隻從容地行走,清淡似水,安靜如月,低眉淺笑,自在平寧。


    月光透過薄薄的紗簾,灑在桌案上,一盤棋、一張琴、一卷書,仿佛隻有這樣才可以和塵封多年的舊事暗通心意。這輪明月,從古到今,看過人世滄桑,依舊是這般風韻。而我們,卻再也回不到那一場高山流水的初相逢。我一直相信,月光比陽光,更能清楚地照徹曆史遺漏的角落。因為它明朗、幽清;它柔和,也多情。撥動曆史那根鏽蝕的琴弦,彈奏出沙啞的音調,是因為風塵勞累,還是因為知音已逝?千百年來,曆史隻不過更換了舞台,過往的英雄就真的成了道具嗎?


    填這首《小重山》的人,叫嶽飛,曆史上著名的軍事家、民族英雄、抗金名將。他一生精忠報國,馳騁疆場,隻希望馬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小重山嶽飛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裏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鬆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革裹屍,以祭山河。滔滔亂世,想要實踐理想中的完美,收複舊日河山,隻不過是一場虛空的夢。自古英雄多寂寥,他最終被奸臣以“莫須有”的罪名所害,似乎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曆史是一把用現實打磨的利劍,冷酷無情,它總是趁人不備,就粉碎你的夢,連灰燼都不留下。世先有伯樂,而後有千裏。世間恃才傲物、卓爾不群的人,無不希望自己可以得遇明主,一展平生才學。縱為知音死,也不甘作別人的棋子。多少人,一生不遇知音,寧可隱於鬧市,或終老山林,都不願在煙火人間為別人做嫁衣。


    浪花淘盡,嶽飛隻是史冊上一位風雲人物罷了。被時光之筆寫在宋朝的紙上,再也不能怒發衝冠,飲血疆場。他寫《滿江紅》:“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又是多麽的豁達豪壯。是啊!三十多年的功名如同塵土,八千裏的路程,不知道經過多少風雲人生。胸藏煙霞,心如皓月,在碌碌世間,等待一個賞識他的明主,可是知音未遇,身先死。


    他寫《小重山》不似《滿江紅》那樣豪情萬丈,可卻是借琴弦抒發著心中無言的呐喊。是寒蛩將他從夢中驚醒,現實的無奈如煙雲鋪卷而來,不能入睡,就獨自繞著石徑緩步。


    簾外清冷的月光,照見他一片赤膽之心。這一生,為南宋抗金,無數次浴血沙場,毫無怨尤。他不為功名,隻希望可以得遇明君,慰藉平生寂寥。他是時代的英雄,他想收複中原萬丈河山,可是壯誌難酬,君王的懦弱,奸臣的迫害,讓他淒愴沉鬱。也想脫下征袍在月下獨酌,享受恬然和淡泊的人生;也想放馬南山,捧一本莊子的《逍遙遊》,坐擁青山碧水。


    欄杆拍遍,山河依舊滔滔,那被戰爭攪亂的江水,混濁不堪,誰還能在濁浪中淘出真正的英雄?又或者說,誰還有心,去尋找真正的英雄?他在寂寞的黃塵古道,策馬奔馳,陣陣馬蹄踏碎山河。他,連同整個王朝,都在這一場戰火中被洗劫一空。宋朝的曆史,從此覆蓋了一層抖不去的灰。以為這樣就可以埋葬屈辱、埋葬忠骨,可那些不死的魂魄,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還給英雄一世清白。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月光下,不知是誰,奏響了一曲《高山流水》,這首流傳幾千年,也風華了幾千年的曲子,被無數人彈奏,卻脫不去弦音裏遺世的寂寞。這首曲子,在子期死,伯牙斷弦後,其實就失傳了。這麽多年,被不同的人更換,或許連一個音符都不能重疊。可人們依舊樂此不疲地彈奏,為了表達自己天涯覓知音的情懷,為了哪怕一段清澈的相逢,會隱埋於世。人生有太多的缺憾,輾轉的江湖,轉瞬皆為泡影。我們總是希望將從前失去的慢慢找回,將殘破的好好修補,而不去過問,是否會適得其反,是否真的可以完好如初。


    嶽飛雖是武將,但他文才橫溢,有儒將風範。他是寂寞英雄,滿腔抱負,無人賞識,隻將滿腹心事,付諸瑤琴,可是世無知音,蒼茫人海中,又有誰來聽他的弦聲?所謂曲高和寡,塵世間,又有多少人可以真正的領會樂曲中的精妙?又或者說,誰可以真正領悟撫琴者弦中的意境和他心中的情懷?伯牙絕琴明誌,不僅是祭奠死去的子期,也為這世間再無知音,而苦悶。人生何處酬知己?也許世間萬物,都可以成為知己,而人心太浮躁,覺察不到萬物的性靈。以為隻有人,才懂得情感,才有血有肉。而忽略了,一枚葉子,也會萌動相思;一粒塵埃,也在尋找歸宿;一隻螻蟻,也會訴說情懷。它們在塵世間,有情有義地活著,是人類,將它們淡漠。


    又或者,我們苦苦追尋的知音,其實是自己。世間萬物,相互依存,也相互排斥,沒有誰可以保證,心可以永遠如明月一樣的清澈。就連一杯白水,放久了,也要失去原味,會落入粉塵。我們不要自信地認為可以更改人類亙古不變的規律,往往就是因為太信任自己,反添了許多失落。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實在無人的時候,就彈給自己聽,彈給心靈聽,彈給存在於世間的萬物聽。


    嶽飛沒能等到他想要的知音,琴弦斷,身亦死。曆史給他留了一塊墓地,是為了證實他一生的清白,一個精忠報國的武將,沒有什麽,比清白更重要。“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盡管秦檜這麽多年,一直跪在他的墓前,可是清風昭昭、明月朗朗,一切又何曾有過改變?他把一生托付給了宋王朝,縱算以後有賞識他的明主,也是相逢太遲了。


    古人雲:“女為悅己者容。”一個女子的容貌,在任何朝代、任何時候,都是至關重要的。絕色的容顏,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讓人心動而癡迷。一個天生麗質的女子,或許不需要濃脂豔粉去修飾,而眉眼是整個麵容的靈魂,那一彎黛眉,淡描輕掃,更顯神韻。從古至今,畫眉便成了一種旖旎的風尚。一支畫筆,在時光的鏡中,描摹出華年不同的美麗。


    畫眉深淺入時無?我仿佛聽到一個溫婉的女子,低低地問著自己的良人:“相公,我的眉畫得可合適?”那神情,含羞嬌俏、嫵媚動人。我想任何一個男子,此時看到自己美麗的妻子,都會生出萬種柔情。輕撫她的眉黛,將她擁入懷中,多少讓他一生為你畫眉南歌子歐陽修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


    等閑妨了繡工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壯誌雄心都會被軟化。這一句詩的由來,並不源自於歐陽修的《南歌子》。而是唐代朱慶餘寫的一首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讓我們看到一對新婚小夫妻,幸福甜蜜的生動畫麵。


    據說畫眉之風起於戰國時期,屈原在《楚辭·大招》中記:


    “粉白黛黑,施芳澤隻。”漢代時,畫眉更普通了,並且畫得更出色。《西京雜記》中寫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形容卓文君的眉,似遠山含黛,臉似秋月芙蓉。那彎細眉,從漢代遠山一路描來,直至盛唐,流行把眉毛畫得闊而短,形如桂葉或蛾翅。元稹有詩吟“莫畫長眉畫短眉”,李賀也有詩“新桂如蛾眉”。到後來唐玄宗時期,畫眉的形式更是多姿多彩,名見經傳的就有十餘種:鴛鴦眉、小山眉、三峰眉、垂珠眉、涵煙眉、拂煙眉等。這麽多的畫法,可見畫眉在古代女子生活中,已經占了極其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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