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心靈思索我所說的:母後她的的靈魂,以及棲息在她體內的那個魔物本性。它與她核心交融。思索這個造就我們每一個,以及曾經現世於地球上的所有吸血鬼的本體。


    “我們是這個能量本體的接收器,如同收音機是那些看不見的電波的接收器。我們的身體就是這股能量的殼穴罷了。正如同馬瑞斯許久以前所說的:我們是生長於同一根血管上的花朵。


    “我還要你們好好檢視另一件事,那可能是截至目前我所說的最有用處之事。


    “在古早的時代,當精靈在山頂上與我和我的姐姐交談,有誰會認為精靈是不相幹的東西?即使我們被它的能力所驅使,認為我們必須要使用這些能力來造福子民,正如同日後阿可奇所想的那樣。


    “經過幾千年來,對於超自然事物的堅信向來是人類靈魂的一部份。在某些時代,這些事物甚至是人類無法沒有的東西——那等同於自然化學性的東西,沒有它們人類就無法滋養繁殖,更別說是生存。


    “我們不斷目睹著宗教與祭儀的誕生,不斷見證到開可憎的幽魂與神跡,以及被這些事件所激發出來的事後教條。


    “當我漫遊在亞洲與歐洲時,古老神的殿堂依舊,基督教上帝的教堂也矗立起來讓人念誦禱文。走過每一個國家的博物館,數量最驚人、最讓人謙卑仰望的還是宗數性的繪畫與雕刻作品。


    “這等成就似乎無比壯大啊:所有少化的機製的根植於宗教信仰的基底。


    “然而信仰的代價不過是讓國與國相互攻伐,軍隊相殘,將地圖區分為戰勝者與慘敗者的版圖,摧毀異教神的歌頌者。


    “然而,就在最近的幾百年,某個真正的奇跡發生了!非關幽靈或精靈,也不是從天堂而降的聲音,告訴某個狂熱者該引導眾人做些什麽。


    “我們終於在人類的心靈當中,看到對於神跡的抗拒。某種對於看到精靈,與它們交談等事物的懷疑論。


    “我們看到人類逐漸舍棄對於神的仰賴,取而代之的是透過理智建構的倫理架構,以及對於整體人類的身心靈肉之敬重。


    “所以,既然對於超自然的信仰已遭舍棄,對於肉身的鄙夷也不再發生。我們來到一個最具啟蒙性的時代,人們不再透過不可見之物,而是通過人類本身(靈肉合一,現世與超越的聯結)來尋求靈感!


    “我可以肯定地說,靈媒、魔法師、巫女都不再有以往的價值。精靈再也無法給我們什麽。總而言之,我們終於擺脫掉對於這等瘋狂的執著,世界正朝向前所未有的完美邁步。


    “套用古老聖經的神秘言說,這個世界終於由血肉構成。然而,這同樣是一個理性的世界,所謂的肉身便是所有分享彼此需要與欲求的人類的總體認可。


    “我們的女王將會為這個她即將幹預的世界帶來什麽?她自己的存在根本無法接上時代,這個多世紀以來她的心靈隻是自我封鎖於昏昧的夢境。


    “馬瑞斯是對的,她必須被阻止,有誰能反駁他呢?我們得幫助瑪凱,而不是推翻她,即使到頭來我們也自身難保。


    “現在讓我將故事的最後一章說完,在這其中包含著母後將會威脅到我們全體的事物。


    “大概在二十年之後,我回到那個寄放米莉安的村落,她已經在那楝日後成為‘雙胞胎傳奇’根據地的房屋成長為一個年輕女子。


    “在月光的照耀下,我帶著她走到祖先遺留下的洞穴,從密藏的地方找出幾串項鏈與黃金給她。我告訴她關於祖先的故事,然後勸誡她:不要接近那些精靈之類的無形之物,特別是那些被叫做神的東西。


    “然後我前往桀利裘,因為在熱鬧的街道上比較容易找到那些尋死於作奸犯科的獵物,也比較好躲藏自己。


    “在那之後的時光我還是經常造訪米莉安,她生了四個女兒與兩個兒子,他們總共有五個小孩存活到成年,其中有孤個女兒總共生出八個孩子。家族的傳奇故事就這樣世代相傳,關於那對與精靈交談、造出雲雨,被邪惡的國王與女王追捕的雙胞胎姊妹。


    “大約兩百年之後,我首度寫下我每一個族人的名字,如今他們已經有一個村落那麽多。我足足用了四大塊泥石板來記錄自己所知道的這些,關於起源的故事,關於月亮時代之前的那些女子。


    “雖然我常常會花上一世紀的功夫,深入北歐的荒遠海域去尋找瑪凱,我總會回去桀利裘的房屋與山頂的密室,在那兒寫下偉大家族的變遷流轉,關於而代代相傳的女兒與兒子們。我寫下他們的成就、個性以及英雄事跡。至於兒子的名字我就略過不提,因為我不確定他們是否真正隸屬於我的血脈,到頭來這個家係自然變成你們所看到的母係傳承。


    “然而在這數千年來我從未向族人透露發生在我身上的邪惡魔法,我早就下定決心不讓他們碰觸到這個秘密。即使我使用與日俱增的超自然力量,我也會隱密地使用,而且弄成可以用現實世界之道解釋的模樣。


    “到第三代為止,我隻是一個常常出門遠行的女性族人,如果我帶回珍寶與忠告給女兒們,那隻是正常人類的作為。


    “漫長的歲月中我總是扮演著匿名觀望的角色,有時候佯裝成一個遠地而來的旁係親戚,參加部族的年度聚會或者抱抱小孩子。


    “到了基督教紀元的早期,我想到一個主意,創造出某個身為家族記錄音的支脈,在這個虛構的支脈中,有個虛構的女性族人會充當記錄者的任務。瑪赫特這個名字代表著記錄者的榮光,當老瑪赫特死去時,會有下一代的瑪赫特接下任務。


    “如此一來我就可以身處家族當中,族人們也都知道我這個人。我成為寫信聯係的角色、讚助者、連接不同的血脈,神秘但值得信賴的訪客,常常修正錯失與彌補隙縫。我被無數的激情吞噬,不朽的生涯用以學習新的語言風俗、在各個不同的土地生活,總是讚歎著這世界的美麗與人類的想像力。我總是會回到那個認識我且期待我歸去的家族。


    “百年與千年就這般流逝,我不像那些將自己埋入黃土長眠或喪失心神記憶的古老吸血鬼,或像是母後她那樣化為不動的塑像。每一個夜晚我都以清晰的自我睜開眼睛,記得自己的名字,認知周圍的世界,展開另一道生命的絲線。


    “並不是說我沒有被瘋狂威脅到、沒有被疲憊所征服,也不是說哀傷與痛苦打不倒我,秘辛未曾使我困惑。


    “拯救我的就是守護自己家族紀錄的這個使命,引導他們進入這個世界。即使在最黑暗絕望的時代,所有人類的存在都像是怪物般讓我無法忍受,這個世界變得讓我根本認不出來,我回歸到自己的家族,如同生命之泉的始初。


    “我的家族屢屢教會我新時代的律動與激情,帶領我進入獨自一人從未想像跨入的未知異域,招攬我跨入可能自我被威脅到的藝術之境,家族是我在永恒時空的導師、時光之書,它就是一切萬物。”


    瑪赫特停頓下來。


    她看起來好像還要再說些什麽,可是她隻是站起來看著大家,最後將目光落在潔曦身上。


    “我希望你們跟著我來,看看這個家族構成的麵貌。”


    每個人都跟著她走出房間,走入地下的通道,進入那間位於山頂上的房間,那間有著玻璃屋頂與堅實牆壁的房間。


    潔曦最後進入,她在進來之前就知道自己去看到什麽。她感到某種纖細的痛苦,混合著追憶的歡樂與難以忘卻的渴望。那就是她許多年前進入,沒有窗戶的房屋。


    這房間的一切地都記得清清楚楚:散落在地毯上的皮製椅墊、隱密而強烈的與興奮氣氛完全壓製那些物質性的事物,在事後不斷地糾纏她,將她淹沒於約略記得的夢境。


    就在這裏,電子地圖上是扁平的大陸圖形,縱橫其上的千萬光點覆蓋著牆壁。


    其他的三麵牆壁看似被黑色電線狀的東西纏繞著,如果你仔細觀看就明了那是什麽:打從地板到天花板布滿著一根根藤蔓狀的線條,每一根線條都延伸出成千上萬的分支,每一個分支都被無以計數的名字覆蓋。


    當馬瑞斯看著閃箸光點的地圖到濃密細致的家族樹幹,一聲驚歎從他的口中發出,阿曼德也泛起憂傷的微笑;馬以爾則輕微的皺眉,雖然他明顯的感到震撼。


    其他人也默然瞪視著。艾力克早就知道那些秘密,最人類化的路易斯則難掩眼中的淚水。丹尼爾無比驚異地看著,凱曼的眼睛仿佛被自己的哀傷製住,眼之所見並非地圖而是過往的林林總總。


    最後卡布瑞點點頭,她發出某種包含著愉悅與讚賞的聲音。


    “偉大的家族。”她以單純的認可告訴瑪赫特。


    瑪赫特點點頭。


    她指向背後的南方牆壁,覆蓋著爬行蟲隻般的地圖。


    潔曦順著腫脹的光點來到巴勒斯坦、歐洲,下達小亞細亞與非洲,最後來到新大陸。無數的光點以變幻繽紛的色彩閃爍著,潔曦刻意讓視線模糊,看到融化在地圖上曾經存在的一切。她看到古老的名字、版圖、國家與海洋,以金色顏料書寫於玻璃片上、三度空間化的山脈、平原與穀地。


    “這些就是我的後代,”瑪赫特說:“我與凱曼的女兒米莉安的後代,同時也是我族人的後代。你們可以清楚看見這些人們以母係血統為傳承,跨越六千年之久。”


    “難以想像!”潘朵拉低聲說,她也到了泫然欲泣的地步。真是個美人,雖然是冷豔遙遠的模樣,但卻散發著某種曾經籠罩其身的溫暖。這番陳述似乎傷到她的某個部份,提醒她某些早已遠去的東西。


    “那隻是一個人類家族,”瑪赫特說:“然而在地球上沒有一個國家不包含這個家族的某部份;而且許多男性的後代雖然不可考,但卻與目前可數的人數相當。許多人前往西伯利亞大荒原、中國、日本,目前已經失去下落。不過他們的後代當然紮根在個些地方。任何種族、國度、地區都含有偉大家族的一部份,包括阿拉伯、猶太、盎格魯、非洲、印地安、蒙古、日本與中國。總之,偉大家族等於是人類的縮影。”


    “沒錯。”馬瑞斯說,看到他臉上的紅暈與眼睛微妙的光線流動真是難以形容,這真是太好了。“一個家族與所有的家族……”他走向地圖,難以抗拒地舉起雙手,看著那些流通在精心繪製的地域上的光點。


    潔曦隻覺得許多年前的那種情緒又回來了,然後,這些回憶竟然在那一瞬間消逝而去,再也不重要了。她又站在這個地方,通曉所有的秘密。


    她靠近那些刻印在牆上的細小名字,以黑色墨水刻鏤其上的族譜。接著她站遠些,追溯著其中一個支脈,看著它經過上百個變遷與驛動,緩慢地通往天花板。


    就在她的夢想實現的目眩中,她懷著愛意想著那些組成偉大家族的每一個人,構成其中的秘辛、傳承與親近感。對她來說這一刻才是永恒,她看不到環繞周圍的不朽者,她的同類們身陷於詭譎的永恒靜止。


    真實世界的某些東西展現出無比的生命,對她而言可能是勾動起哀傷、恐怖與最美好愛意的事物。在這時候,自然與超自然的可能性終於平等地連接,以同等的力量。不朽者的所有奇跡也無法遮去這單純年表的光彩。偉大的家族。


    她的雙手仿佛以自己的意誌舉起來,光線照在她手腕上載著的、馬以爾送她的銀手鐲,她沉默地將手掌擱在牆上。上百個名字悉數收覆在她的掌心內。


    “這也是目前遭受到威脅的一部份。”馬瑞斯說著,聲音被哀傷軟化,眼睛還是看著地圖。


    她訝異於某個聲音可以如此宏亮而柔和。不,她想著,沒有人會傷害偉大家族。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偉大家族!


    她轉向瑪赫特,後者也望向她。潔曦想著,我們就是漫長線頭的兩端,我與瑪赫特。


    某種強大的痛苦使潔曦發狂。試想看看,被驅離所有真實的事物是難以避免的,但是如果說所有真實的事物都可能被掃蕩殆盡,那卻是無法忍受之事。


    在她待在泰拉瑪斯卡的歲月,曾經目睹精靈與難以平息的鬼魂、可能嚇壞人們的頑皮鬼靈、能夠無意識說出異類語言的超能力者。她向來都知道超自然事物永遠無法讓自然動搖,瑪赫特真是對極了。超自然之物與自然完全無關,而且無法幹涉自然。


    然而這些都要在這時候被撼動地基,非真實已然真實化。置身於這間房間真是古怪得很,而且也不可能對這些不朽者不為所動的身形說:不,這不可能發生。那個被稱呼為“母後”的東西從帷幕的另一端醒來,早就將她與人類分離開來,而且觸摸到千萬人類的靈魂。


    當凱曼看著她的時候究竟看到什麽?仿佛他很了解她似的。難道他透過潔曦看到自己的女兒?


    “是的,”凱曼說:“我的女兒。不用害怕,瑪凱會來到這裏完成她的詛咒,偉大家族還是會繼續傳承下去。”


    瑪赫特說:“黨我知道母後複蘇時,原本並不知道她要這麽做。我無法真正質詢她:她毀去自己的後代,銷毀從她身上蔓延的邪惡——凱曼、我自己,以及所有基於孤寂而製造新同類的不朽者。我們有權利活下去嗎?我們有權利享用這不朽的生命嗎?畢竟我們是意外的產物,恐怖的化身。縱使我貪婪地渴望自己延續生命,無比地渴望,但我無法理直氣壯地指控她不該屠殺這麽多同類——”


    “她會屠殺更多!”艾力克氣急敗壞地說。


    “如今就連偉大家族也遭受到威脅。”瑪赫特說:“世界是屬於人類的,而她卻計劃要再造一個給自己。除非……”


    “瑪凱會來的,”凱曼帶著最單純的笑容說:“她會完成那個詛咒。是我害得她變成那樣,所以她會來終結我們全體的詛咒。”


    瑪赫特的笑容大不相同,那是個悲傷、溺愛,以及帶著怪誕冷意的笑。“你這麽相信表裏一致的對稱性啊,凱曼。”


    “我們每一個都會死!”艾力克說。


    “必然有某種方法,能夠殺了她也同時讓我們存活。”卡布瑞冷酷地說:“我們得想出個計劃來。”


    “你無法改變預言的。”凱曼低聲說。


    “凱曼,如果我們在漫長的時間當中學到些什麽,那就是既沒有命運也沒有預言這等事。”馬瑞斯說:“瑪凱之所以會來是因為她想要來,也可能因為那是她現在唯一想做或能做的。但那不表示阿可奇不能夠防衛自身。難道你以為母後不知道她已經複起!母後會不知道她孩子們的夢?”


    “但是預言能夠自我實現,”凱曼說:“那就是它們的神奇之處。迷魅的力量就是意誌的力量,你可以說在那些黑暗世紀我們就是有本事的心理學家,我們會被他人的意誌藍圖所殺;至於那些夢境,馬瑞斯,那些夢境隻是偉大設計的一部份罷了。”


    “不要說得好像已經辦到了似的,”瑪赫特說:“我們還有另一個強大的工具:理智。我們能夠使用理智,畢竟這東西也能夠講話啊。她了解別人的言語,或許我們能夠使她——”


    “噢,你真的瘋了!”艾力克說:“竟然想要跟那個環遊世界、焚化自己後代的東西談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愈來愈害怕:“這個隻會唆使無知女人去叛亂她們男人的東西,怎可能知道理性?她隻知道屠殺、死亡與暴力,你自己也講過那是她唯一理解的事物。瑪赫特,有多少次你告訴過我,我們隻是朝著更完全的自己邁進。”


    “我們沒有人想要死啊,艾力克。”瑪赫特耐心地說,但她似乎被什麽聲音占去心神。


    就在同一瞬間凱曼也感受到了,潔曦試著要從他們身上觀察出自己理解到的現象。接著她發現馬瑞斯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艾力克嚇呆了。她訝異地發現馬以爾反而瞪著自己看。


    他們都聽到某種聲音,這就是為什麽他們的眼睛隨之移動,嚐試要吸收聲音並且捕捉它的來源。


    突然間艾力克說:“年幼者最好到地下室去避一避。”


    “沒有用的。”卡布瑞說:“更何況我想要待在這裏。”她無法聽見聲音,但還是竭力傾聽。


    艾力克轉向瑪赫特:“你就要讓她一個個把我們殺掉嗎?”


    瑪赫特沒有回話,隻是慢慢地轉向著地點。


    潔曦終於聽見那聲音。人類絕對無法聽見,那類似於沒有波長的張力,流遍她身上的每一處、房間所及的每個實體。那真是令人騷亂不安,而且她雖然看到瑪赫特與凱曼正在交談,但卻無法聽到他們的聲音。她明知愚蠢但還是把雙手遮住耳朵,隱約看到丹尼爾也這麽做。他們兩個都知道那沒有什麽用處。


    那聲音像是要凝固所有的時間與律動,潔曦差點失去平衡感,隻好扶靠著牆壁。她看著眼前的地圖,仿佛想藉著這東西來支撐自己,柔和的燈光流過小亞細亞與南北之間。


    某種含糊而類似音波的騷動填滿整個房間。聲音已經消失,但空氣中還是布滿令人窒息的寂靜。


    似乎行走於夢中,她看到吸血鬼黎斯特出現在門口,看到他衝向卡布瑞的懷抱,也看到路易斯跑過去擁抱他。然後她看到黎斯特看著她自己:電光石火般的影像橫掃過,葬禮、雙胞胎、祭壇上的屍體。天哪,他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麽!


    理解到這一點使她震驚無比。他站在舞台上的時刻回到她的腦海,當他們被扯開之前,原來他是掙紮著要理解那些轉瞬即逝的影像。


    其他人以擁抱與親吻將他拉開,就連阿曼德也敞開雙手迎向他。他丟給她一抹微弱的笑容:“潔曦。”


    他看著其他人和馬瑞斯的冰冷疲憊臉孔。他的皮膚真是白得不像話啊,然而卻還是溫暖的。至於那孩童般的興高采烈與亢奮之色,幾乎就是他自始至終的老樣子。


    第四部:天譴之後


    翅膀擾動了被陽光照射的塵埃


    就在大教堂內


    過往被埋葬於


    它大理石雕的下巴。


    史丹·萊絲,〈爬上床頭的詩:苦澀〉


    就在樹籬與長春藤的綠茵,


    雜亂無章的草莓叢中!


    百合花顯得孤絕而,疏離。


    假若它們是我們的守護者,


    必定是野蠻人。


    史丹·萊絲,〈希臘殘簡〉


    她沉靜地坐在桌子末端,映著火光的長袍讓肌膚顯現肉欲的光彩。


    火光讓她雙頰發出紅暈,窗戶的玻璃就為完美的鏡子,將她的形影映照出來,浮遊於透明的夜色。


    我很害怕,為自己,為大家,但也為了她,真是奇怪。緊繃的寒意讓我為這個可能會宰掉每個人的女王感到恐懼。


    一進門我就抱住卡布瑞,她頃刻間在我懷中崩潰,但立即把注意力轉向阿可奇。我感到她握著我的手掌輕輕顫抖。路易斯斯看似文弱,但卻保持從容的風貌,還有那個小鬼阿曼德,這些就是你所鍾愛的……


    馬瑞斯進來時充滿怒意,怒瞪著我——我這個屠宰千萬人類的魔神,傾全世界的白雪也洗不清我們下的血腥。我需要你,馬瑞斯,我們都需要你。


    當他們走入房內時,我在她的身旁,這是我的位置。我示意卡布瑞與路易斯坐在我對麵,而路易斯聽天由命的憂傷表情讓我的心髒絞痛。


    那個古老的紅發雙胞胎、瑪赫特坐在桌子的末端,最靠近門的那一邊,馬瑞斯與阿曼德坐在她右手邊,她的左手邊是個年輕的紅發女子,潔曦。她看上去絲毫不動聲色,顯而易見地,阿可奇傷不了她與另一個古老的男吸血鬼,在我右手邊的凱曼。


    艾力克嚇壞了,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來,馬以爾也很害怕,但那使他震怒無比。他怒視著阿可奇,根本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至於美麗褐眼的潘朵拉,她可真是一點也不在意,逕自在馬瑞斯身旁坐下來。她看也不看阿可奇,隻是憐愛地注視著遠方層層疊疊的幽暗森林,那深黯的紅木與躍動的綠芒。


    另一個不在乎的人是丹尼爾,我在演唱會場看過他。當時我壓根就無法想像阿曼德也在場,真是的,無論過去我們曾交換過多少惡言惡語,終究會成為過往雲煙。阿曼德將與我共度,我們每一個都會在一起。這個漂亮的前任記者丹尼爾知道一切,他的錄音帶詭譎地掀起所有故事的開端。這也就是他如此平靜的緣故,好整以暇地觀察阿可奇。


    我看著黑發的桑提諾,真是個帶有大將之風的角色。他也審慎地揣測著我,並不害怕,但迫切地渴望知道將會發生何事。他被阿可奇的美麗眩惑,她觸動他內在的某個舊傷口。曾經被狠狠燒毀的古老信仰再度複蘇,對他而言那遠比生存更為緊要。


    沒有時間一一估量他們、整納出他們的彼此連結、詢問那奇異的意象。我又在潔曦的心靈瞥見一閃即逝的紅發雙胞胎與母親的屍體。


    卡布瑞的眼睛縮小,變成灰色,仿佛擋掉所有的光亮與顏色。她來回注視著我與阿可奇,似乎想要弄清楚什麽。恐懼逮住我,也許在我們走出這個房間之前,沒有人會退讓一步,而某種駭人的解決之道將呈現出來。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癱瘓,伸出去揮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指纖巧地環繞著我。


    “安靜點,我的王子。”她慈藹地說:“你感受到的是信仰與架構之死,別無其他。”她又看看瑪赫特,然後說:“或許還有夢想之死,那老早之前就該死了。”


    瑪赫特顯得冰寒漠然,雙眼疲憊而充血;突然間我明白了,那是人類的眼睛,她以吸血鬼的血液將大混融調合,但已經支持不久。她身上的許多細微神經已經僵死。


    我又看到夢境的異像:雙胞胎與橫陳的屍身。到底這有何關連?


    阿可奇低聲說:“那什麽也不是,隻不過是早被遺忘、沒有解答的曆史,而我們超越錯誤累累的曆史,將要締造一個新的真實。”


    馬瑞斯立刻接口:“已經無法勸阻你了嗎?”他雙手灘開,竭力顯示自己的理智:“我能說什麽呢?我們希望你停止幹預與屠殺。”


    阿可奇突然握緊我的手,而那個藍紫色眼窩布滿血絲的紅發女子正在審視著我。


    馬瑞斯說:“我求求你不要再掀起這些動亂,不要再出現於人世,發號施令。”


    阿可奇輕聲笑道:“為何不呢?因為那妨礙你珍貴的世界?那個你默默注視了兩千年的世界,就如同你們羅馬人在競技場上觀賞生死決鬥、用以娛樂自己,仿佛貨真價實的死亡與受苦無足緊要,隻要能讓你們感到悸動就好?”


    “我知道你想要幹嘛,阿可奇,你沒有權力這麽做。”


    “馬瑞斯,你的弟子已經費盡唇舌,而且你以為我沒有想過你要說的這些辯論?我一直傾聽著來自世界的禱告,想要找出終結所有殘暴的解決法門,現在輪到你聽我說話。”


    “我們要在這其中參上一腳,還是像其他人一樣被處死?”桑提諾突兀地發問。


    到目前為止,那紅發女子首次表現出她的情緒,她的雙眼直盯著桑提諾,嘴唇緊繃。


    阿可奇溫柔地看著他說:“你們會是我的天使與眾神。如果背叛我的話,我會毀滅你們。至於那些我無法輕易鏟除的古老者,”她瞄一眼凱曼與瑪赫特:“他們會成為眾生眼底的惡魔,以往能夠自由倘佯的大千世界,再也不是如此。”


    艾力克似乎已經無法忍受強力壓下的恐懼,急欲起身離開。


    “保持耐心。”瑪赫特對他說,然後看著阿可奇。


    阿可奇微笑著。


    “怎麽可以用更巨大的暴力來終結原本的殘暴?你要把每個雄性人類都殺死,如此的後果可堪設想?”


    “你也知道結果將會如何。”阿可奇回答她:“如此的單純優美,根本不會有所誤解,直到現在方可能實現。這幾千年來我坐在神殿裏,夢想這個世界能夠成為一個花園,再也沒有那些我所感應到的磨難,和平將會取代暴政。突然間,如同黎明升起,我赫然領悟到能夠實現這個夢想的唯有女人,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必須被處置掉。”


    “在早先的世代,這是不可能辦到的。如今的科技卻能夠篩選性別,隻要在起初的處分進行之後,男性的胚胎被墮掉就可以了。但現在還沒有必要討論這些,無論你們多麽衝動或情緒化,畢竟大家都不是傻瓜。”


    “大家都無法反駁的是,隻要男性的比例降到女性的百分之一,幾乎所有的無端暴行都會消失不見。”


    “此後,和平的狀態將是前所未見的美好。當然男性的比例可以在日後逐步提高,但目前必須要來個大掃蕩才可能改變基礎架構。其實就連那些百分之一也不見得必要,但為了仁慈起見,我允許保留他們。”


    我見識到卡布瑞將要發言,我試著請她先別說話,但她不管我。


    “成效當然是可想而見,但是當你宰調世界上的一半人口,和平這個名詞根本就是笑話。如果說每個人生下來都沒有手腳,大概也會是個和平的世界吧。”


    “雄性人類是咎由自取,這是他們的報應。而且,我所說的隻是暫時的掃蕩。這些男人的數目根本及不上在過去的時代、橫死於他們手中的女人數目,你我都清楚得很。在過去這幾千年來,有多少男人死於女人的暴行?他們的數目之少,光是這間房子就足以容納。”


    “而且,這些都並非重點。比起這個提案本身,更棒的是我們能夠實現它,你們將化身為天使,而且無人能夠阻攔。”


    “才不是這樣呢。”瑪赫特說。


    一抹憤怒的光澤閃過阿可奇的臉龐,她看上去顯得非人無比。


    她的嘴唇僵硬緊繃:“你是說,你能夠阻止我?你可以承受艾力克、馬以爾,還有潔曦的死亡?”


    瑪赫特不發一言,馬以爾簡直氣瘋了,輪流看著瑪赫特、潔曦,以及我。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恨意。


    “我了解你,相信我,”阿可奇的聲音變得較為僵硬:“多年來你總是一成不變,我在無數他人的眼底注視過你.你夢想著你的姐姐還存活於人世——或許她真的以某種可悲的樣態活著。我知道你對我的憎惡有增無減,試圖回到最始初點找出某個解決之道。但是,正如同許久以前,我與你在尼羅河畔那座泥土砌成的宮殿的對話:根本沒有道理可循,一切變為無常。恐怖的事情隨時奪掠最無辜純真的生命,你還不明白嗎,我現在所做的是如此重要!”


    瑪赫特並沒有回答,僵直地坐著,唯獨美麗的雙眼閃過一絲也許是痛苦的光芒。


    “我將造就理性的韻律,”阿可奇略為忿怒地說:“我將開創未來,定義良善。我不會以抽象的道德來稱呼自己為神、女神或精靈,也不會合理化自己的作為。我不會回顧曆史,更不會在泥濘中仰賴自己母親的心髒與腦髓!”


    眾人間流過一陣顫栗的波動。桑提諾的嘴上抖出苦澀的微笑。路易斯的目光似乎保護性地看著瑪赫特一言不發的身形,似乎想以目光保護她。


    馬瑞斯深恐這局勢愈發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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