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可以變的狠毒,隻要她一直被欺負,明白什麽是仇恨和嫉妒。)


    時光漫漫,符憶娥第一次感覺時間是如此漫長。她頂著毒日跪了一天,除了膝蓋酸痛還又渴又餓。可還得跪大半個時辰,她頭腦暈沉身子東倒西歪,最終熬不過暈了過去。


    桂枝剛巧遇見,看著跪暈過去的憶娥,她仿佛瞧見了曾經堅定的跪在蕭家門前的自己。桂枝連忙回到房裏叫上許栩,兩人拿了水和饅頭往庭院中去。桂枝扶起憶娥,讓她枕到自己的腿上,許栩將水灌進憶娥的嘴裏。憶娥被水一嗆,咳嗽幾聲醒了過來,她忙不迭地拿過水壺大喝起來,喝足了水又狼吞虎咽地吃著饅頭。她邊吃邊哭道:“謝謝你們!我以前從來沒有遭過這種罪……”她們沒有發現,這一切恰好讓一個如廁回來的宮女盡收眼底。


    多事之夜。


    趙惇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依舊無法安睡。他忽冷忽熱,全身乏力,頭昏腦脹,內心也是煩躁驚恐。隻要一閉上眼,趙惇眼前就出現了那一雙血淋淋的玉手。這半個月來,如此反複折騰,趙惇已是骨瘦如柴。一旁侍候的宮女太監也個個提心掉膽、如履薄冰。一大堆太醫擠滿福寧殿也束手無策,太醫們死馬當作活馬醫,經過一番七嘴八舌的討論姑且開了藥方。


    同樣無法入睡的還有羅姑姑和李姑姑,皆挨了四十刑杖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疼的叫苦連天。


    三更時分,一道黑影從羅姑姑開著的窗口躍入。來人是一名身著黑色蟬翼紗羅裙的冷豔女子。羅姑姑狂喜道:“薛姑娘!”這一激動不禁身子一動彈,又痛的呻吟了幾聲。女子淡淡一笑道:“娘娘命我來探望姑姑,姑姑受苦了。”羅姑姑笑著直搖頭:“能為娘娘做事是下官的榮幸,煩勞姑娘代下官向娘娘道個謝。”女子點頭應允,一閃身又從窗口躍走,身手敏捷。這女子姓薛名陵影,是蘇賢妃身邊的女官。


    天剛拂曉,柳姑姑氣勢洶洶的對桂枝、許栩、憶娥一頓臭罵,柳姑姑撇嘴道:“才剛入宮就不把我放在眼裏,日後豈不是要上天了。”桂枝低頭不語,許栩和憶娥也不敢抬頭,滿臉通紅。半晌,柳姑姑止了罵,倒了杯茶喝。桂枝緩緩抬頭,剛好瞥見宮女冷翠兒幸災樂禍的表情。冷翠兒察覺到桂枝憎惡的目光,她不屑地迎上,兩人相互盯著。桂枝目光犀利堅毅,她身上本有一種殺伐決斷的魄力令人心生畏懼,冷翠兒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敗下陣來。桂枝知道這個冷翠兒向來看她和許栩不順眼,這次一定是她告的密。


    憶娥、桂枝和許栩三人被罰打掃庭院,柳姑姑惡狠狠地囑咐:“一定要掃的幹幹淨淨,掃完給我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好好的把地板擦的纖塵不染。”


    六月伏天,晴空萬裏。三人頂著毒日累的氣喘籲籲,豆大的汗珠掛滿臉頰。冷翠兒悠閑的倚坐在榕樹下的長凳上,她喝著涼茶看著忙碌的三人,時不時的冷嘲熱諷。桂枝們不予理會,全當沒聽見,眼看就要打掃完畢,誰知冷翠兒用茶水弄濕鞋底,她故意踩了滿腳泥往地板上走了個來回。這一次許栩忍不住了,她往冷翠兒身上潑了一盆髒水,怒吼道:“你再踩一次試試!”冷翠兒一身狼狽,她抽出絹子抹了兩把滿是汙水的臉,衝過來就扯許栩的頭發。許栩不甘示弱,她也一把揪住冷翠兒的頭發不放,兩人在地上滾打起來。冷翠兒伸手將許栩的臉抓破,憶娥見狀氣的將手裏的掃帚一扔,她連忙上前製住冷翠兒的手。許栩趁機翻身騎在冷翠兒身上直摑了她幾個耳光,冷翠兒雙拳難敵四手,被打的傷痕累累。


    桂枝冷眼旁關,待冷翠兒被教訓的“差不多”了,她才勸許栩和憶娥停手。冷翠兒從地上爬起,哭著跑去找柳姑姑作主。這事要是由柳姑姑處理,她們三個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桂枝放下手裏的抹布連忙前去請王尚儀來。


    不一會兒,柳姑姑和王尚儀兩人都到了。柳姑姑氣憤的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冷翠兒剛要開口,王尚儀搶先一步道:“這話由桂枝來答,她沒有參加這場爭執卻又目睹事情的全經過。由她來說最為合適,省得雙方各執一詞。”既然王尚儀發話了,柳姑姑也不好再說什麽。冷翠兒知情勢對自己不利,她想開口反駁,王尚儀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她不得不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桂枝心裏斟酌道:“這話該怎麽回?絕對不能說是冷翠兒故意弄髒地板的原因,這樣我也會牽扯其中,我的話自然也會失去公道性;也不能說是許栩和憶娥兩個人打冷翠兒,二打一自然理屈。”桂枝正不知如何是好,無意間她剛好發現許栩因為與冷翠兒撕打,蝴蝶玉簪被扯落在地上。那支簪子非常漂亮,桂枝曾聽許栩說過那是一位恩人送她的。


    桂枝立即有了主意,她喃喃的道:“事情是這樣的,奴婢與許栩、符憶娥三人一起打掃庭院,突然冷翠兒來了,她看許栩的簪子好看便讓許栩贈送給她。許栩不肯,冷翠兒心中不悅故意將許栩撞倒在地,並侮辱許栩不配這支簪子,許栩氣不過就和冷翠兒爭吵起來。冷翠兒扯下許栩的簪子摔在地上還伸手抓破了許栩的臉,於是兩人就打了起來。憶娥前去勸阻,欲將兩人拆開,誰知冷翠兒不分青紅皂白連憶娥也打。三個人都在氣頭上,打的難解難分,奴婢沒有辦法也不敢去勸阻。萬般無奈之下,唯有將王尚儀請了來。”桂枝這麽一說,許栩才發現自己掉在地上的蝴蝶玉簪,她連忙將簪子拾起,愛惜的用繡花絹子擦了幾遍寶貝似的收了起來。憶娥連忙附和桂枝道:“事情的真相就是這樣!”


    冷翠兒氣的麵目扭曲,惡狠狠地指著桂枝道:“你撒謊!”桂枝滿臉無辜的道:“若不是這樣,那你說說又是所為何事!”冷翠兒剛要辯解,王尚儀不耐煩的道:“夠了、我沒有時間聽你信口雌黃!今天是你無理在先,就罰你把這還未打掃好的庭院弄幹淨。”冷翠兒悻悻地低下頭,將桂枝三人恨的咬牙砌齒。憶娥抿唇偷笑,暗罵道:“活該!自作自受!”


    這幾日太醫往福寧殿來來往往,忙的焦頭爛額。趙惇服了幾次藥也不見好轉,宮中上上下下憂心忡忡,就連李鳳娘也賢惠的守在趙惇床前寸步不離,甚至親手給趙惇喂藥。趙惇心裏舒暢了許多,他得的本是心病,而這心藥正是李鳳娘,趙惇癡心妄想著李鳳娘從今以後會變成一個善良的賢妻良母。


    宋孝宗見趙惇病了這麽久急的在寢宮來回踱步,趙惇再怎麽不孝也是他的親生兒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宋孝宗聽了太醫對趙惇病情的敘述,他連夜翻看醫書,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親自為趙惇擬了一道良方,合成藥丸準備給趙惇服用。藥丸還沒有送過去,李鳳娘在宋孝宗身邊安插的耳目就將此事稟報給了若水。若水回到福寧殿,偷偷把消息匯報給了李鳳娘。李鳳娘生性多疑,聽後麵色一滯,心裏直犯嘀咕。她思忖道:“他和皇上早已勢同水火,怎麽會這麽好心?難道他是想趁此機會毒死皇上,想要再次為帝?”想到此,李鳳娘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趙惇有個三長兩短,她又沒有實權,那麽她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去。


    李鳳娘急匆匆的回坤寧殿,她將自己在太醫院的心腹杜太醫宣來。李鳳娘命杜太醫為趙惇開了藥方,然後自己從新合成了一個藥丸,她要偷梁換柱。合成之後,李鳳娘藏在袖中,連忙返回福寧殿守在趙惇身邊。她小心翼翼的檢查所有要給趙惇食用的藥膳,生怕給了宋孝宗一點可趁之機。


    很快,太監送來了宋孝宗自製的藥丸,李鳳娘殷勤地接過藥丸,摒退左右。她偷偷地把藥丸與自己備好的藥丸對換,然後裝模作樣的給趙惇服下。


    宋孝宗這次的舉動令李鳳娘心有餘悸,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指不定哪次一馬虎就讓宋孝宗陰謀得逞,她要消除後顧之憂。李鳳娘滿臉媚笑,溫柔地道:“皇上,臣妾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李鳳娘突然如此客氣,到讓趙惇不安起來,他不由心生警覺,緊張道:“究竟何事?皇後但說無妨。”李鳳娘笑道:“皇上,嘉王已成年,為什麽不立他為太子呢?這樣也好解除我們的後顧之憂,有利於安定朝野。”隻要立了趙擴為太子,不止李鳳娘自己的地位穩如泰山,宋孝宗想要再奪回皇位也是不可能的了。趙惇聽後鬆了一口氣,他心知李鳳娘心腸歹毒,若過早立嘉王為太子,她豈不是要無法無天了!趙惇推脫道:“朕早有此意,隻是這事還須奏請太上皇,等太上皇批準了才可冊立。”李鳳娘驚道:“為何還要經太上皇批準?臣妾不知。”趙惇裝成無奈的模樣道:“按照禮法,父親尚在人世兒子怎麽能獨斷專行?”李鳳娘焦急地道:可太上皇會批準嗎?當初太上皇傳位給皇上時多不情願!”趙惇隻道:“朕心裏有數,皇後不必憂心。”遂閉目裝睡。李鳳娘隻好作罷。


    夜幕降臨,李鳳娘經過這幾日對趙惇日以繼夜的照顧,疲憊不堪。她睡眼惺忪的乘轎回坤寧殿,想好好休息一晚。回到寢宮,荷香為李鳳娘解下衣帶,她發現了李鳳娘藏著的藥丸,問道:“娘娘,這粒藥丸該如何處理?”經荷香這麽一問,李鳳娘才想起來,她倏的來了興致,要是人吃了這粒藥丸會怎麽樣?李鳳娘隨便喊了一名宮女來試藥,宮女不知內情到是毫不恐懼,這宮女名采薇平時與荷香很是要好,荷想心有不忍,低聲道:“娘娘,何不讓動物來試?”李鳳娘剜了荷香一眼,斥責道:“再多嘴你就替她試!”荷想嚇的雙膝跪下,不敢多言。采薇麵目平靜地接過藥丸,咬了一口道:“有點苦。”然後將整顆放到嘴裏,嚼了一下又道:“有點甜。”過了半晌,采薇依然相安無事。李鳳娘迷茫了,她難以相信宋孝宗會這麽好心,不管怎麽說也證明了趙惇如今的處境還算安全,李鳳娘今夜睡的格外香甜。


    黎明,王尚儀趁陽光不烈正教導新宮女的禮法,突然冷翠兒彎下腰,捂著肚子呻吟起來。王尚儀問道:“怎麽回事?”冷翠兒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皺眉道:“奴婢肚子疼的厲害!”王尚儀隻得讓冷翠兒回房休息。冷翠兒一離開了眾人的視線,立即急速跑進桂枝的房裏,掩門。很顯然冷翠兒是裝的,至從那日起冷翠兒就心知王尚儀待桂枝非比徇常,可同樣是新進宮的宮女,王尚儀為什麽獨獨對桂枝格外照顧?冷翠兒經過偷偷打聽,才知道是錢這東西在作祟。


    桂枝同許栩、林羽同住一室,冷翠兒住的房間與桂枝們住的房間僅一牆之隔。她將桂枝們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桂枝的箱底翻出了一支晶瑩無瑕的白玉笛,她喜不自禁忙又翻起其它地方。不一會兒,冷翠兒在桂枝床上的枕頭下找到了金鐲子與幾張銀票,她立即眼眸一亮臉上笑開了花。冷翠兒將東西藏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回自己房中。


    桂枝、許栩、林羽用完午膳回房,一進屋三個人皆愣住了,屋子裏亂七八糟,箱子也開著,明顯是被人翻過。她們大驚失色忙不迭地檢查自己的東西是否安在,許栩同林羽鬆了一口氣,還好自己的東西都完好無損,想想也不怪她們並沒有什麽希罕的東西。桂枝連找了幾遍急的滿頭大汗,玉笛和鐲子都不見了,這兩樣東西都對她意義非凡。她眼前一黑險些暈到,全身乏力地癱坐在床沿上不知所措。許栩憤怒的直跳腳,不停地咒罵。林羽見桂枝目光呆滯、有氣無力的樣子就猜出她一定是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林羽坐在桂枝旁邊安慰著桂枝。倏的桂枝似乎想起了什麽,猛的站起,滿腔怒火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傍晚,桂枝怒氣衝衝地拉冷翠兒到一片梔子花叢中,這裏平時人少,梔子花高過人的頭頂很是隱密。冷翠兒猛的甩開桂枝的手,目光放向別處道:“你幹什麽啊?”聲音明顯的底氣不足。桂枝伸手道:“拿來。”堅定的語氣,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冷翠兒吞吞吐吐地道:“什麽拿來?我聽不懂!”桂枝怒吼道:“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把我的玉笛和鐲子還我。”冷翠兒死不承認,依然道:“什麽玉笛、鐲子,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桂枝深吸一口氣,平定了情緒,威脅道:“大家都在庭院學禮儀,不是你還有誰?你若把東西還我,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那些銀票我也不要了。你若不還我,我就將此事告到司正那裏,偷竊之罪可不輕,這點王尚儀教導時你也因該聽見了吧?”其實桂枝心裏並不想將此事公開,那鐲子的來曆不簡單,弄不好就會招來殺生之禍。


    冷翠兒聽桂枝這麽一說,心裏直打鼓,可一想起珍貴的玉笛和鐲子,她牙一咬道:“我才不怕,你現在可沒有銀子上下打點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在我手裏,誰還肯替你討回公道?”花叢中的另一端,突然響起了一聲慵懶的聲音:“是哪兩位宮女,竟在此擾人清夢?”桂枝和冷翠兒大驚失色,怯怯地向聲源處望去,竟然有人睡在梔子花叢中。隻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梔子花劇烈地搖晃著,一名冷俊的男子分花而來。他身著白色錦袍,袖口繡著竹紋,外披一件輕薄飄逸的竹青色外衣。他氣宇軒昂地立在桂枝麵前,神采奕奕絲毫不像一個剛睡醒的人,他莞而一笑道:“姑娘,我們又見麵了!”桂枝如夢初醒,難怪這梔子花香中隱隱約約有一絲龍涎香,不錯,他正是洛聖。


    冷翠兒傻大了眼,她從未見過如此俊雅的男子,英氣逼人,好似一顆燦爛的流星能吸住所有人的目光。洛聖緩緩轉身,寒冷的目光看向幾乎失魂的冷翠兒,命令道:“把東西還給她。”冷翠兒傻笑兩下,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她不知他是何身份卻對他的每一句話都無法抗拒。洛聖溫柔地拍了拍桂枝的肩道:“深宮險惡,萬事小心。”說罷轉身離去,走時不忘叮囑冷翠兒:“一定要把東西還給她,明日我定親自來問。”冷翠兒望著洛聖消失在梔子花叢裏,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夜裏,林羽見桂枝喜氣盈腮,問道:“把東西拿回來了?”桂枝微笑道:“拿回來了,這事大家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許栩興奮地道:“到底是什麽好東西?也拿出來給我們瞧瞧。”林羽白了許栩一眼道:“既然是好東西,豈能輕易示人?”許栩不理會,直催促桂枝將東西拿出來開開眼界。桂枝拗不過,隻有將白玉笛拿了出來,至於鐲子她隻字未提。許栩摩挲著笛子,愛不釋手,直歎道:“好漂亮的笛子!”林羽忍不住也湊到許栩旁邊觀看。倏的許栩似乎想起了什麽,迷茫的問:“我一直都不明白,冷翠兒從第一次見到我和桂枝開始,她就一直看我們不順眼,我們又沒招她惹她?”桂枝惆悵道:“因為嫉妒!”


    次日正午,桂枝們正準備午眠,三人和衣躺著,驀地響起了敲門聲。林羽的位置離門最近,她忙下床開了門。林羽見是洛聖,並無過多驚奇,到是心中甚喜地行禮道:“奴婢參見洛大人。”桂枝也忙欠身行禮,隻有許栩床帳一掀,不知天高地厚地嚷道:“誰啊?”倏的,許栩怔住了,她癡癡地凝視著洛聖,半天沒回過神。桂枝低聲連喚了許栩幾聲,許栩方才回過神來。她激動的連繡花鞋也未穿上就直接從床上蹦下來,她直衝到洛聖麵前,喜不自禁地道:“恩公,你還記得我嗎?”洛聖平靜地看著許栩,一臉漠然地搖了搖頭。許栩心微涼,但依舊笑容不改,她取下髻上的蝴蝶玉簪,拿到洛聖眼前道:“你還記得這玉簪嗎?是你親手為我戴上的。”洛聖仔細看了看玉簪,沉吟半晌道:“嗯,知道了。”語氣平淡沒有任何起伏,他看著許栩的眼神如此陌生。許栩的笑容有些僵硬,原本燦若夏花的笑有些苦澀。洛聖毫不眷戀地從許栩身旁擦身而過,許栩無限落莫。


    洛聖徑直走到桂枝麵前,微笑道:“她可有將東西還你?”桂枝福了一福道:“多謝大人相助,她把東西還給奴婢了。”洛聖聽後才放心離開。許栩見他出門遠去,她雙唇微啟似乎想說什麽,後又咽了回去。許栩倚門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默默地道:“我隻要這樣遠遠的看著你便好!”如今桂枝才恍然大悟,原來許栩一直心心念念的恩人是洛聖。


    經過這幾日的悉心調養,趙惇的身體日漸好轉。今日天空布了厚厚的一層雲,相比往日的烈日天氣涼爽許多。趙惇下了床外出散步,想活動活動筋骨。一名重華宮的太監遠遠瞧見氣色漸佳的趙惇,連忙回宮告之宋孝宗。宋孝宗聽了甚是欣喜,那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他特意命禦膳房做了一大桌豐盛的補品食物,請趙惇前來赴宴。


    李鳳娘連忙封住了這個消息,她懷疑這是一場鴻門宴,萬一宋孝宗趁此機會將趙惇扣住那李鳳娘即將麵臨喪權的危機。李鳳娘瞞著趙惇,自己單槍匹馬的去赴宴。到了重華宮,宋孝宗見隻有李鳳娘,問道:“皇上怎麽沒有過來?”李鳳娘解釋道:“皇上的病反複無常,今日剛好些如今又犯了!故此派臣妾代君侍宴。”宋孝宗聽了心情又沉重起來,惆悵道:“這可如何是好?皇上長此以往奏折堆積如山,若是強撐著處理事物又不利於休養!”李鳳娘眼眸一亮,見縫插針地道:“臣妾到是有一個提意,不知太上皇意下如何?”宋孝宗乜斜了李鳳娘一眼,不知李鳳娘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狐疑道:“什麽提意?不妨說來聽聽。”李鳳娘笑道:“何不冊立嘉王為太子,替皇上分憂呢?皇上隻有嘉王一子,遲早是要繼承大統的,早些曆練也有利於江山社稷。”宋孝宗如夢初醒,心底發出嗤笑,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此事不妥,我這個太上皇都還杵在這兒就立太子,未免也有些操之過急了。更何況**妃嬪眾多說不定皇上日後還會有子嗣,立太子不一定立長,立賢也符合曆朝規矩。”宋孝宗的言外之意就是指趙擴不夠賢能,李鳳娘怒火中燒,辯駁道:“臣妾對太讓皇的話不敢苟同,古人雲立嫡以長,臣妾係六禮所聘,嘉王為臣妾所出,文武雙全,立嘉王為太子有何不妥?”


    李鳳娘心知宋孝宗並非高宗之子,其母也非正室;她故意搬出宗法製度來壓他,想借此嘲諷他一番。宋孝宗也聽出了李鳳娘的弦外之音,怒發衝冠道:“豈有此理!你這是在嘲笑我嗎?”李鳳娘不答,筷子一扔,也不跪安就甩袖而去。一桌席,還未怎麽動過就這樣不歡而散。


    李鳳娘知道自己與宋孝宗已經勢同水火,要想宋孝宗批準冊立趙擴為太子簡直就是天方夜潭,如今隻有從趙惇身上下功夫。她跑到福寧殿哭哭啼啼,全不似往日的威風強悍。趙惇大吃一驚,問道:“好端端的,這是為何?”李鳳娘不答,隻一個勁的尋死覓活,將趙惇鬧的心煩意亂。趙惇一頭霧水,再三催促,他很難想象她是受了委屈,通常她不欺負別人,別人就謝天謝地了。


    李鳳娘哭著衝身旁勸慰的太監嚷道:“速去將嘉王傳來!”很快,趙擴急匆匆地趕來,他看著滿臉淚水的李鳳娘和頭昏腦脹的趙惇,一頭霧水不知所措。李鳳娘見趙擴來了更加哭的歇斯底裏,一下子跪到趙惇麵前。趙擴不知發生了何事,也連忙跪了下來。李鳳娘哭泣道:“皇上,臣妾與擴兒對太上皇忠心耿耿,卻不曾想到太上皇如此狠心,他竟想廢了我們母子。還說……”說到此,李鳳娘故意頓住,賣起關子。趙擴一聽反而鬆了一口氣,他清楚這又是母親的戲碼。趙惇卻急的團團轉,追問道:“還說什麽?”李鳳娘拭了淚,委委屈屈,吞吞吐吐地道:“臣妾,臣妾,不敢說!”趙惇焦急地道:“快講,朕恕你無罪。”李鳳娘見時機成熟,這才信口雌黃道:“太上皇罵皇上不孝,不是東西。還說要重新廢立,這回召皇上赴宴就是為了將皇上軟禁。”趙惇隻覺天昏地暗,他麵色蒼白地癱坐在床上,氣若遊絲地問:“太上皇當真這麽說?”李鳳娘跪行到趙惇麵前道:“臣妾與皇上生死榮辱皆係在一起,又怎麽敢欺瞞?”


    趙惇把李鳳娘扶起,又趕緊讓趙擴起身,他茫然道:“這該如何是好?”李鳳娘趁熱打鐵道:“兩個法子,一是皇上再也不駕臨重華宮,以防不測;二是立即立嘉王為太子。”趙惇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他知道皇位遲早是要傳給趙擴的,但為了防止李鳳娘在**過於囂張,他不得不道:“朕以後再也不去重華宮了。”至此,趙與宋孝宗的父子之情徹底覆滅。


    皇城中有一隅,名曰小西湖,故名思義小西湖其實是跟據臨安西湖(今杭州)而建,似乎將西湖各處著名的風景線縮小放入宮中。


    李鳳娘愜意的在湖上泛著舟,清波蕩漾,蓮花開遍令人心曠神怡。伺候李鳳娘泛舟是件美差,不止自己玩的盡興還能領賞。虧得采薇與荷香要好,荷香才安排了采薇前來服侍。


    李鳳娘讓若水陪著,小酌了幾杯,道:“本宮不想讓那位叫楊桂枝的宮女見到明天的太陽,這事你今晚替本宮辦妥。”若水遲疑道:“娘娘,依奴婢所見不必如此,她不過是新進宮的宮女,成不了氣候,不值得大費周折。”李鳳娘麵色溫和地道:“本宮這是要防患於未然,你若閑累大可不必親自出手,吩咐底下的人去辦就行了。”荷香聽了,接口道:“奴婢也認為若水姑娘言之有理,隻是一個小宮女,娘娘是不是小題大作了。”趙擴私下囑咐過荷香對桂枝多多照顧,荷香知道李鳳娘也靠不了一輩子,以後的生活還得靠趙擴。


    李鳳娘聽荷香這麽一說,麵色一沉,拍案斥責道:“你懂什麽?本宮做事還用得著你來多嘴,她才入宮沒多久就引起了擴兒的注意,可見也不是省油的燈。”荷香大駭,忙跪下叩首道:“奴婢知罪,望娘娘開恩……”采薇在一旁默默的侍候,洞若觀火。用完午膳,荷香和采薇一同坐在涼亭中閑聊。采薇忿忿不平地道:“荷香姐,今早見娘娘罵了你,我這心裏著實替你委屈。”荷香毫不在意道:“我們做奴婢的要是說話不稱主子的心,挨罵也是常有的事,沒什麽大驚小怪的!”采薇環顧左右,見四下無人便道:“可若水姑娘也說了同樣的話,還比姐姐早一步說,為什麽娘娘獨獨罵姐姐,到是對她輕言細語?姐姐好歹也是個掌衣,論身份也沒比她差哪去!”荷香歎道:“親疏有別,她七歲就跟著娘娘,娘娘是看著她長大的,我們豈能和她相提並論!你看若水的首飾、衣裙比妃嬪的還要華麗。”


    天氣炎熱,桂枝、許栩、林羽皆呆在房中不願出門。桂枝搖著團扇,漫不經心地問:“林羽,昨天看你的神情好像和洛大人很熟?”許栩聽了也詫異的注視著林羽,等待著她的回答。”林羽看了一眼桂枝,又看了一眼許栩,笑道:“你們幹嘛這樣看著我?我是認識他,可是他又不認識我。他是洛禦醫的兒子,從小就是遠近聞名的才子,他精通醫術、能文能武,十歲時認識嘉王殿下,兩人一見如故情同手足。皇後娘娘惜才,又加上嘉王殿下體弱多病便讓他做了嘉王殿下的伴讀。如今他已成年,上門提親的媒婆把門檻都踏破了,不過他絲毫也沒有要成家的意思。我從小在臨安長大,要是連這樣的人物都不識得,那也未免太孤陋寡聞了!”說罷,林羽絞黠的看著許栩道:“說吧!你們又是怎麽回事?”許栩臉一紅,道:“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他有恩於我。我是農家女,雖家境貧寒但父母都十分疼愛,日子過的也很開心。十五歲那年,爹得罪了地方惡霸,他們硬說爹欠了他們的銀子,沒收了家裏的土地房屋弄得我們一家流落街頭。沒有吃的,娘上山采野果失足墜崖屍骨無存。爹悲憤交加,鬱鬱而終。正值盛夏,屍首腐爛的異長的快,我無錢安葬亡父,隻有在發上戴了草標賣身葬父。我衣衫襤褸的跪在烈日下顯險暈過去,卻還時不時的被地痞無賴欺負……”話言到此,許栩含淚的雙眼有了一絲暖意,惆悵的麵容上也有了甜美的笑:“直到他出現了,在金色的陽光下他烏黑的發也泛著光華,他對著我笑,溫暖的眼神裏全是憐惜。他輕柔的取下我發上的草標,將那枝蝴蝶玉簪插入我的發髻中,他喃喃的道,這玉簪戴在姑娘身上很美!”他的聲音悠然如琴令人沉醉!後來他放下銀兩就走,我叫住他希望能報達他的恩德,可他拒絕了。我唯有問他怎麽才能與他再相見,他回眸一笑道,宮中自然可見。”


    林羽笑的淒然,幽幽歎道:“原來這就是你進宮的原因!”她心裏流了淚,很想大聲吼出心裏的一句話:“許栩,忘了他吧!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桂枝看出了林羽的異樣,疑惑地問道:“你沒事吧?”林羽搖了搖頭,擠出一絲笑容道:“對了,差點放過了你,你們又是怎麽遇到的?”許栩也咽淚而笑,纏著桂枝不放。桂枝直歎:“這風水輪流轉也轉的太快了吧……”


    天空幾隻飛燕無聲的掠過。


    采薇忙完手裏的活,出了坤寧殿走到一處花叢旁,花叢旁邊有一塊巨石,她趁四下無人忙不迭的把一紙團塞進石頭下,匆匆離去。很快,蘇賢妃身邊的薛陵影將紙團取出,她回到房中打開紙團,隻見紙上畫著一隻鳳凰叼著一枝桂花歇在枯井邊,井上寫了一個“冷”字,紙的右上角還有一輪月。薛陵影臉色一變,匆匆麵見蘇賢妃。


    夜晚。一名宮女來找桂枝,宮女道:“柳姑姑讓我叫你過去。”桂枝不知所謂何事,忐忑不安的跟著宮女向柳姑姑的住處走去。到了一塊僻靜的地方,桂枝突然覺得後脖子一疼被人擊暈。兩名黑衣人把桂枝裝進了麻袋,抬到冷宮,扔進一口枯裏,並蓋上了井蓋。一名黑衣人低聲道:“若水姑娘的主意真好,就算摔不死她也非餓死在裏麵不可,咱們回去複命吧!”遂兩人快速回了坤寧殿。


    許栩和林羽見桂枝遲遲未歸,各自睡下。為了方便桂枝回放就寢,她們燈火未熄,門也未閂上。兩個人一覺醒來已是天亮,桂枝的床仍舊空著,被褥也不曾動過,許栩麵色鐵青,心裏七上八下,她拉著林羽,叫上憶娥四處尋找桂枝。許栩又跑去問了王尚儀和柳姑姑,兩人都不曾見過桂枝。到了新宮女訓練的時辰,許栩和林羽、憶娥不得不接受訓練停止尋找,許栩和憶娥急的滿頭大汗,林羽冷靜地安慰道:“你們也別太傷心,桂枝她吉人自有天相!”


    豔陽高照。東宮。


    洛聖搖著折扇對趙擴道:“殿下,如今天氣炎熱,不知那些冷宮妃嬪的日子過的可好?”趙擴一震,他能想象出那些廢妃們的悲涼生活,飛蚊成群,紋帳殘破,烈日炎炎,剩飯已餿。趙擴心裏不由自主的難受起來,他知道那裏大多數淒慘的女子都是母親造的孽。趙擴滿心愧疚道:“洛兄,我們帶些解暑的食物去冷宮如何?全當是替母後積德了!”洛聖笑道:“殿下宅心仁厚,令人欽佩!”說著,兩人吩咐了一些太監提著食物,一同來到了冷宮。


    冷宮門可羅雀,朱漆斑駁,雜草叢生。趙擴和洛聖錦衣華服的站在這裏,有些格格不入。無數雙黯淡的目光向他們掠過,有迷茫、有驚恐、有喜悅以及憎惡。太監們上前給妃嬪們施舍食物,突然一名冬裝穿著的女子繞過太監直接跑到洛聖麵前,她一把扯住洛聖的衣袖,目光飽含希冀地道:“皇上,你終於來看臣妾了……”大熱的天她竟還披著兔毛滾邊的鬥篷,香汗淋漓。洛聖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笑,笑得極其溫柔。一名謙和素雅的女子對洛聖道:“她瘋了,您不要介意!”洛聖笑著搖了搖頭。


    桂枝在井底蘇醒過來,她從口袋裏爬出,井底黑的沒有一絲光亮,她腦子昏昏的不知發生了何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發覺自己腳下的地很軟,用手一摸竟是厚厚的一堆稻草。


    太監們分配完了食物,趙擴正準備回東宮,洛聖突然指著那口井道:“聽說那口井枯了,她們用水肯定不太方便!”趙擴走到井旁,順手將沉重的井蓋推開。強光射入井底,桂枝不禁用手掩住眼,她驚喜地喊道:“有人嗎?救命啊!”趙擴大吃一驚,道:“有人在裏麵,快拿繩子救人。”太監們忙拿了繩子放入井中,一起使勁拉桂枝上來。桂枝氣喘籲籲的從井底出來,眼睛漸漸適應了光,她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才知道自己竟在冷宮。桂枝倏的發現趙擴正訝異的看著自己,她一轉頭又迎上洛聖似笑非笑的目光。桂枝猛的清醒過來,忙不迭地欠身行禮。洛聖調侃道:“喲~!你真是無處不在,連井底都去了!”桂枝心裏偷偷地反駁:“你以為我想啊!你下去試試。”


    趙擴吸了幾口氣,察覺到空氣裏的梅香,驚訝道:“你是楊姑娘?”桂枝轉回頭端詳著趙擴,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嘉王趙擴。趙擴是個異常清秀的男子,清眸柔和,月眉微淡,粉唇白麵有些單弱,是那種美服華冠也掩飾不了的弱,令人心疼;雖玉樹臨風卻少了些陽剛。桂枝複又行禮道:“奴婢不知是嘉王殿下,實在是罪該萬死!”趙擴親切地將桂枝扶起道:“這兒沒有旁人,不必多禮!隻是你怎麽會在這井底?”桂枝迷茫道:“奴婢也不知這是怎麽回事。”洛聖漫不經心地道:“你要是再不回去,估計就要按失蹤處理了。”一語驚醒夢中人,桂枝十萬火急的對趙擴道:“殿下若無要事,奴婢先行告退。”行了禮,連忙狂奔而去。


    許栩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飯,索然無味。憶娥也難以下咽,索性碗筷一放,衝出飯堂攔住正要往周尚宮那裏申報桂枝消失的柳姑姑。


    柳姑姑瞪了憶娥一眼,道:“越發沒規矩了,讓開。”憶娥氣憤道:“人命關天,一個好好的人就人間蒸發了,其中定有隱情。姑姑應該派人四處查尋,而不是連找也不曾找過就去尚宮那兒申報失蹤。怎麽能這樣草草結案?”柳姑姑冷哼道:“這宮裏案件繁多,豈能一件件的都能查個水落石出?”說罷,繞過憶娥繼續往周尚宮住處行去。


    桂枝失蹤的原委,柳姑姑心裏也猜出了個大概,她明白此事不益多查。偏偏憶娥是個膽大的,天不怕地不怕,她一把拉住柳姑姑的衣袖,不顧尊卑地嚷道:“不行,你們一定要查出個結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桂枝跑回了新宮女住的別院,香汗淋漓。許栩又驚又喜,攜著桂枝的手去尋憶娥,生怕憶娥一時衝動惹了事端。


    這廂憶娥正與柳姑姑鬧的不可開交,柳姑姑理屈底氣不足,也不敢拿憶娥怎麽樣。驀地,柳姑姑和憶娥見許栩與桂枝朝這邊趕來,大吃一驚。憶娥驚喜不已,迎上桂枝,握著桂枝的手笑道:“太好了!你沒事!你跑哪去了?”柳姑姑難以置信地看著桂枝,甚至懷疑自己眼花了,用手揉了揉眼才知所見不假。


    如今桂枝相安無事,憶娥就此作罷,柳姑姑卻不依不饒起來。憶娥險些讓柳姑姑下不了台,柳姑姑見桂枝毫發無損便扭曲事實,痛斥桂枝違反宮規混進其它宮殿玩耍,遲遲不歸;複又怒罵憶娥無理取鬧,不知禮儀。


    桂枝撩裙跪下,不辯解隻認錯,她清楚說出事實不止沒有絲益處,反而會促使那個要置她於死地的人更快的下第二次毒手。憶娥挺直了腰,毫不示弱,不停的催促桂枝說出事實。許栩忙跪下替憶娥和桂枝求情,柳姑姑不予理會命太監懲處桂枝和憶娥。


    桂枝順從的攤開雙手,任由太監用戒尺惡狠狠地打在手上,火辣辣的痛起來,桂枝咬牙默默承受著。憶娥心中不服,奮起反抗,柳姑姑更加震怒,又叫了幾名太監上去按住憶娥,加刑至二十大板。憶娥掙紮不過,厚重的板子落在瘦小的身上,痛的滿頭大汗。


    憶娥慘叫著,邊喘著氣邊用盡渾身的力氣臭罵柳姑姑。柳姑姑鐵青著臉,氣得微顫著聲音道:“給我狠狠的打,狠狠的打!”太監一加重力道,憶娥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陣慘叫,聞者不由身心一顫。


    桂枝和許栩來到憶娥住的房中,為憶娥處理傷勢。桂枝的手紅腫著,不便給憶娥上藥,隻得多點了幾盞燈,自己手裏也擎著燭台照著憶娥,方便許栩好給憶娥包紮傷口。許栩借著燭光用剪刀將憶娥的衣賞剪開。傷口上滲出的血將衣裳和傷口黏在一起,許栩一不留神觸碰到憶娥的傷,憶娥就痛的連連呻吟。終於將那部份衣裳清理開來,傷口露了出來,血肉模糊的一遍。許栩低聲哭著給憶娥敷藥,桂枝別過頭去不忍觀看。


    柳姑姑和憶娥勢同水火,柳姑姑濫用私權隔三差五的找憶娥麻煩,再加上冷翠兒與柳姑姑連成一氣,憶娥的日子自然是相當難過。桂枝和許栩除了偷偷幫憶娥一些小忙以外,別無它法。井中險些喪命的事,桂枝現在想起都心有餘悸,若不是那一層厚厚的稻草,若不是趙擴碰巧將她救起,她恐怕早就死於非命了。桂枝一直在思忖,這**之中到底是誰要害她,又是誰在暗中默默相助?


    夏季的氣息漸漸淡去,河塘蓮花衰敗,金燦燦的桂花簇滿枝頭。桂枝嗅著桂香出神,許栩十萬火急的跑過來,喘著粗氣道:“桂枝,柳姑姑又找憶娥的麻煩了。”桂枝麵容一肅,連忙在許栩的帶領下趕到現場。兩名太監正將憶娥按著跪在地上,伸手就要打。桂枝大喊道:“住手。”冷翠兒睥睨了桂枝一眼,陰笑道:“符憶娥亂折宮中的桂花,插在室內,有違宮規。柳姑姑讓我幫忙懲處她。”說著,又命太監動手。


    桂枝忙將太監喝住,對冷翠兒道:“你說憶娥亂折桂花可有證據?”冷翠兒扯唇一笑道:“是我親眼所見,而且她的房中也有許多枝桂花。”憶娥憤怒呐喊道:“桂枝,我沒有。是冷翠兒和柳姑姑聯手汙陷我的。”桂枝心裏當然清楚,她剜了冷翠兒一眼道:“是嗎?可我看到的是你折的,許栩也看到了。”言罷,桂枝用手臂蹭了一下許栩,許栩如夢初醒,附和道:“桂枝所言不假,我也看見是你折的。”桂枝冷笑道:“那間房又不是憶娥一人所居,除了另一名宮女以外,你也住在裏麵。那些桂花分明是你折了放在房裏的。”


    “你……”冷翠兒氣極敗壞地指著桂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桂枝雙眸如劍,一把握住冷翠兒的手腕道:“走,有本事給我去司正那兒,這種事情本不歸柳姑姑管!”說著就作勢要拉冷翠兒去司正處。冷翠兒心虛,一時慌神,不得不道:“算了,此案疑點尚多,我回去稟告柳姑姑再仔細盤查。”遂命太監放開憶娥,桂枝這才鬆了手。


    憶娥哭著奪路而逃,這些日子她已經讓柳姑姑折磨到身心疲倦,舊傷還未好,這次又險些挨打,她受夠了!許栩剛想追上去,桂枝阻止道:“讓她一個人好好哭一場吧!”


    趙惇撇下隨從,就連吳東也未讓跟著,他信步來到禦花園散心。趙惇走到長廊上,聞得一陣若有若無的悲啼聲,他順著哭聲進入茂密的小桃園中。


    此為初秋,桃園中沒有豔麗的桃花,綠綠的葉子裏藏著一個個青澀的小果。趙惇穿過層層綠蔭,見一名著銀紅宮裝的宮女蹲在桃樹下啜泣,這宮女便是符憶娥。憶娥將頭埋在膝上,烏發散了一肩,那銀紅色的衣裙在一遍綠色中分外鮮豔。


    憶娥察覺到趙惇的腳步聲,猛然抬頭,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滿是淚水,波光粼粼的仿佛要溢出。憶娥梨花帶雨,清純可愛的模樣讓趙惇不禁心生憐意。他柔聲道:“你叫什麽名字?為何獨自在此哭泣?”憶娥起身拭淚,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迷茫:“你又是誰?”即使趙惇衣著華麗,憶娥也未有絲毫畏懼。趙惇不怒反笑“朕是皇上。”“哦,皇上。”憶娥漫不經心的重複了一句,倏的她愣住了,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皇上。”憶娥驚呼一聲,滿臉興奮。憶娥沒有驚慌失措的跪拜,而是一把握住趙惇的手,又蹦又跳道:“太好了!我見到皇上了,我見到皇上了。”


    暮色四合,殘敗的池塘裏響起幾聲蛙叫,為深沉的夜色平添了一絲詭異。許栩左顧右盼,還不見憶娥回房,憂心忡忡。桂枝拍了一下許栩的肩道:“回去休息吧!憶娥不會有事的,這宮中和憶娥有怨的隻有柳姑姑,而她還沒有那個本事取憶娥性命!”


    翌日,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在宮裏炸開了鍋,初出茅廬的新宮女符憶娥搖身一變成了婕妤,入居龍圖閣。尚宮局忙的焦頭爛額,連夜為新主裝飾寢宮,量製鳳衣羅裙,打造珠翠玉環。


    柳姑姑聽到消息,麵色比死人還難看,腸子都悔青了,腳一軟差點昏厥。誰會想到一個姿色平平、別無才藝的新宮女會深得恩寵?柳姑姑入宮幾十年也隻目睹過一次龍顏!許栩、桂枝等人驚訝到瞠目結舌,驚訝過後心情各異。許栩欣喜萬分,冷翠兒唬得滿頭大汗,林羽無關痛癢……


    桂枝皺起了眉頭,一汪秋水盛滿憂愁,她明白憶娥在無限風光的背後,危機正偷偷彌漫開來。


    坤寧殿中。李鳳娘憤憤地一拍茶桌,杯抖動,震出少許茶水。“娘娘保重鳳體,不就是一個符婕妤嗎?娘娘要對付她還不容易。”荷香滿臉討好。若水則伺立在一旁,不言語。李鳳娘瞪了荷香一眼道:“本宮要的不是一個隻會拍馬屁的奴婢!”荷香麵如土色地跪下:“奴婢該死。”心裏捏了一把冷汗。桂枝脫險,李鳳娘本打算下第二次毒手,如今李鳳娘將計劃暫且擱至,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憶娥身上。


    新宮女集合在庭院裏根據自己的長處表演才藝,這將決定日後的職務。首先輪到桂枝,桂枝向王尚儀行禮後走到樂器旁,她選擇用七弦琴彈了一曲《長相守》,指法嫻熟,音調纏綿曲折動人心。王尚儀滿意地點頭,太監便在宮樂部的冊子上記下桂枝的名字。接下來是林羽,她也選擇了樂器這一項,用箏撫了一首《廣陵散》,音如流水,酣暢淋漓。


    桂枝有些吃驚,她沒想到林羽竟能把《廣陵散》奏到如此境界,似乎把荊軻刺秦這種驚心動破的場麵呈現在聽者眼前,她的手指在琴弦上也是萬分輕快靈活。王尚儀驚訝地歎道:“沒想到這屆宮女中竟也有兩位奇才!”桂枝同林羽連忙做一福道:“尚儀謬讚!”


    選擇刺繡的宮女早在一旁忙活,冷翠兒繡好了鴛鴦呈到了王尚儀麵前。王尚儀見那鴛鴦針法精巧,用色明暗有致,繡的活靈活現,正要將冷翠兒分配到司製房,驀地太監傳報:“符婕妤駕到。”王尚儀連忙理好衣衫,率宮女迎接參拜。


    符憶娥下了輦轎,貼身宮女上前攙著,她走到桂枝、許栩身旁,親切地扶起她們道:“快起來,不必行此大禮。”複又讓眾人平身。冷翠兒雙腿直顫,搖搖晃晃地站起。冷翠兒見憶娥著桃紅色翠煙衫,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櫻桃紅的長紗衣,平日相貌普通的憶娥竟也顯得有幾分嬌悄,粉麵春生,冷翠兒心裏泛起一陣嫉恨懊悔。


    憶娥走到桌案邊,順手拿起一個繃子,見上麵繡的鴛鴦栩栩如生,隨口問道:“這是誰繡的?”冷翠兒繃緊心弦,手不由自主的攥緊衣角。王尚儀向憶娥欠身道:“回稟娘娘,這是新宮女冷翠兒的繡作。”一聽冷翠兒的名字,憶娥撇嘴,厭惡地將繃子丟開,揶揄道:“這一對水鴨繡的不錯!”王尚儀心領神會,使個眼色就將冷翠兒分配到禦膳房做粗使宮婢。隨後憶娥又向王尚儀開口要許栩和桂枝,王尚儀答應的爽快,桂枝卻站出來婉言拒絕了憶娥的好意,憶娥也未勉強桂枝。


    憶娥回宮前,意味深長的對王尚儀道:“回去告訴柳姑姑,由於本宮對宮中事務暫且不熟,周尚宮已經決定遣她來輔佐本宮,讓她好好的準備準備。”王尚儀陪笑道:“下官定當替婕妤轉述。”遂領眾人跪送。


    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桂枝驚覺憶娥明亮的眼眸中有一抹從未有過的犀利怨毒。


    初入宮樂部,桂枝和林羽換上了淺紫白的樂女宮裝,青絲一致挽成飛仙髻。她們一同拜見掌管樂部的司樂張氏。張司樂大約四十的年紀,臉上少許皺紋也掩蓋不了她精致的麵容,想必年輕時也是名動四方的美人。


    張司樂怔怔的看著桂枝,桂枝低下頭,心裏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半晌,張司樂眸中有淚光閃動,她闔目別過頭去:“退下吧!”桂枝和林羽行禮退出。張司樂捧著樂女花名冊,憂傷地看著“楊桂枝”這三個字,心裏歎道:“楊桂枝。我的女兒應該也有這麽大了吧!”


    許栩在憶娥身邊做掌衣,吃穿用度皆與人不同,可謂羨煞旁人。柳姑姑戰戰兢兢地搬到龍圖閣,憶娥將她安置在龍圖閣中最簡陋狹小的一間房裏。


    二更時分,柳姑姑幹了一天的髒活累活正酣睡著,一名宮女就大叫幾聲:“起床。”柳姑姑迷迷糊糊聽到喊聲,卻怎麽也沒有力氣睜開雙眼。宮女又大喊了幾聲,直推柳姑姑,柳姑姑剛要睜眼,一盆滾燙的水就潑了上來。


    “啊!”柳姑姑慘叫一聲,從床上翻起直衝到井邊用涼水澆臉止痛。


    清晨,憶娥叫上許栩一同用膳。憶娥吩咐宮女給許栩乘了一碗豆漿,淺笑道:“趁熱喝,這豆漿可新鮮了,是柳姑姑昨晚剛磨的。”許栩用完膳到後院漫步,見柳姑姑在草坪上種花,旁邊還有一個宮女監督著。宮女見到許栩,做福道:“給許掌衣請安。”柳姑姑不禁一抬頭正與許栩四目相對,許栩驚恐地往後一退,麵如白紙道:“她的臉……?”


    宮女將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許栩捂著胸口道:“這是主子的意思嗎?”看著柳姑姑那張被燙得幾乎脫了一層皮的臉,許栩難以相信憶娥會如此殘忍。宮女道:“若不是主子的意思,奴婢哪敢?主子還說要她把草坪變成花海,不然就不準到太醫院拿藥。”許栩心裏陣陣發涼,轉身就走,眼不見為淨。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隻要她一直被欺負,明白什麽是仇恨和嫉妒。冷翠兒是因為嫉妒,憶娥是因為被欺負,許栩突然很怕,怕桂枝也即將變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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