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邦德穿過門前的小院,悄悄走進那仍然關著窗戶的昏暗的餐廳時,他驚訝地看見維納斯從前門旁邊的玻璃電話間中走出來,正輕輕地踏上樓梯,朝他們的房間走去。


    “維納斯,”他叫道。他在想,她一定是剛才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不定是關於他倆的某些緊急情況。


    她迅速轉過身,一隻手捂住了嘴。


    刹那間,她盯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麽啦,親愛的?是誰的電話?”他問,心裏納悶她何以如此吃驚。


    “哦,”她大口喘著氣說,“你嚇了我一跳。剛才我剛才打了電話給馬西斯,給馬西斯打電話的,”她又重複一句。“我想讓他給我再弄一件外衣來。你是知道的,就是從我對你說過的那個女友那裏弄一件衣服。你知道”,她迅速地說著,有點前言不搭後語,“我真地沒衣服穿了。可我忘了她的電話號碼,隻好求助於馬西斯。我想能在他去辦公室之前在家裏找到他。


    我想,那件衣服穿在我身上一定會使你吃驚的。我不想讓你聽到我走路的聲音,以免吵醒了你。你遊泳了嗎?水的溫度適宜嗎?你應該等我一起去。”


    “遊得太舒服了,”邦德隨口應了一句。他雖然對她這種明顯而幼稚的秘密行動感到十分惱怒,但是他還是決定先不拆穿她。“你回房間吧,然後我們一起去平台吃早餐。我餓極了。我很抱歉嚇了你一大跳。我隻不過想跟你打個招呼。”


    他挽起她的手臂,但是她脫開身,迅速地登上了樓梯。


    “看到你真是高興極了,”她想用這句略帶感情的話掩飾自己的行動。


    “你象一個幽靈,一個溺水的人,頭發已遮住了眼睛。”她尖聲笑起來。


    由於笑得太過分,她不禁咳嗽起來。


    “我怕是有點感冒了,”她說。


    她越是想自圓其說,就越加不自然,邦德想戳穿她的謊言,要她休息一會兒,講出真情實況。但是他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隻是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要她抓緊時間,他們一起去吃早飯。然後,他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件事顯然在他們的關係上投下了一道很深的陰影。一整天他們都感到在互相戒備。維納斯似乎又痛苦又矛盾,而邦德心裏卻疑團重重。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象著電話內容。但是他卻不能開口提這件事,一說起她就流眼淚,發脾氣,甚至指責邦德懷疑她有另一個情人。


    氣氛變得越來越不和諧。邦德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變幻莫測。頭一天他還想著怎樣向她求婚,第二天兩人之間就豎起了一道可怕的猜疑之牆。


    他感到維納斯震驚的程度就和他自己的一樣。要是發生什麽事的話,她一定要比他更痛苦。第三天早上,他倆很不自在地吃完早餐。維納斯說她頭疼,要避開陽光呆在自己房間裏。邦德於是拿了一本書,沿著海灘走了幾英裏。在他向回走的時候,他在想,一定要爭取在中飯時把矛盾解決。


    到了午飯時刻,他們剛剛在餐桌旁坐下,邦德就欣然地為自己在電話間旁把她嚇了一跳而向她道歉。然後他轉移開話題,談起自己在海灘上漫步時所看到的景色。


    但是維納斯心不在焉,隻是簡單地回答著他的話。她漫不經心地吃著飯菜,避開邦德的目光,出神地看著別處。


    當她有一兩次沒有回答邦德的話題後,邦德也隻好沉默不語,憂悶地想起自己的問題來。


    突然,她的身體好象僵住一樣,手上的叉子“當啷”一聲落在了盤邊,然後又掉到桌下的平台上,發出鏗鏘的響聲。


    邦德抬起頭,發現她的臉色變得象紙一樣白,同時驚恐萬狀地望著邦德的身後。


    邦德轉過頭,看見一個男顧客剛剛走進來,坐在平台對麵離他們比較遠的一張餐桌旁。他看起來很平常,穿著一身淺黑色的衣服。邦德的第一眼印象就是,這個人是一個商品推銷員,沿著海岸做生意,路過這裏,順便進來吃頓午飯。


    “怎麽啦,親愛的?”他不安地問。


    維納斯的雙眼仍然盯著那個男人。


    “這就是那個開著黑色轎車的家夥,”她用一種窒息的聲音說道。“就是那個跟蹤我們的人,我敢肯定就是他。”


    邦德再次轉過頭看了看,隻見旅店老板正和這位新來的顧客談著菜單。


    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場景。他們看到菜單上的某一菜名時,互相微笑起來,顯然他們都認為就是那個菜最理想。接著,旅館老板拿起菜單,和那位顧客談了幾句飲料的問題,然後離開了。


    那人好象發現自己被人盯著一樣,抬起頭,毫無興趣地看了他們一下。


    然後,伸手從旁邊一隻椅子上的提包裏抽出一份報紙,擋著臉麵,裝著看起報紙來。


    就在剛才那一瞥之間,邦德注意到他的一隻眼上有一個黑色眼罩。眼罩不是用一根帶子係在眼上的,而是象一隻單片眼鏡一樣掛在眼上。不過,他看起來是個很友善的中年人,有著一頭向後梳去的深棕色頭發。當他和旅館老板說話時,邦德看見了他那又大又白的牙齒。


    邦德轉向維納斯。“親愛的,不用擔心,他好象非常隨和。你怎麽就那麽肯定他就是那個人呢?再說,這個地方也不是我們獨自享用呀。”維納斯的臉仍然非常蒼白,兩隻手緊緊抓住桌子的邊緣。他以為她要暈過去,於是站起來想繞過桌子走到她跟前,但是她做了一個製止他的手勢。然後她端起一杯葡萄酒,喝了一大口。


    玻璃杯碰著她的牙齒,她趕緊用另一隻手幫助端住,接著才把杯子放下來。


    “我知道,就是同一個人。”她肯定地說道。


    邦德想勸勸她,但是她根本不看他,而是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的又向他肩頭方向看了一兩次,然後聲稱她的頭還在疼,下午想呆在房間裏。接著她離開餐桌,徑直朝門口走去,也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邦德決定讓她的大腦平靜一下。因此,他又要了一份咖啡,趁服務員還未端上桌,趕緊站起來,迅速走到院子裏。外麵果然停著一輛黑色“普格特”


    牌汽車,也許就是他們以前看到的那輛,也可能不是,因為這種車在法國不下一百萬輛?他迅速朝車裏瞥了一眼,裏麵空蕩蕩的。他想掀開行李箱看看,但行李箱鎖上了。他記下了車牌號碼,然後迅速走進和餐廳相連的盥洗間,拉了一下抽水馬桶,等到嘩嘩的水聲停下,又重新回到桌旁坐下。


    那人正吃著,沒有抬起頭。


    邦德在維納斯的椅子上坐下,這樣他就能從正麵看見那人的模樣了。


    幾分鍾後,那人叫來服務員,結了帳,然後告辭而去。邦德聽見“普格特”汽車發動起來,很快排氣管的聲音消失在去往礦泉王城路上的方向。


    當旅館老板走到邦德的桌邊時,邦德向他解釋小姐不幸有點中暑。旅館老板表示了遺憾之意,詳述了幾乎在任何天氣出門時都有的危險因素。邦德又漫不經心地問起剛才那位顧客的情況。“他使我想起了一個朋友,也是失去了一隻眼睛,並且戴著相似的黑眼罩。”旅店老板回答說以前沒有見過那人。聽口音象是個瑞士人,自稱是做手表生意的。他對中飯非常滿意,並告訴老板,過一兩天他還會從這裏路過,還要來這裏再吃一頓。那人隻有一隻眼睛,令人十分討厭。每天戴眼罩使那處的肌肉都變了形。不過他大概也習慣了。


    “這確實是非常悲傷的事,”邦德說。“不過你也很不幸,”他指了指老板那無臂的袖子。“相比之下,我應該知足了。”


    他們談了一會兒戰爭,然後,邦德站起來。


    “哦,我想起來了,”他說,“小姐早晨打了一個電話,由我來付款,是打到巴黎的,好象是一個‘樂土’號碼。”他記得“樂土”是馬西斯的總機。


    “謝謝你,先生,但是這件事還要核實一下。今天早晨我和礦泉王城通話時,總機提到我的一位客人打了一個去巴黎的電話,電話沒人接。他們想知道小姐是否要將電話保留。我已把這件事忘了。也許先生會向小姐提起這件事。不過,讓我想想,哦,總機說她撥的是‘殘廢者’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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