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羅斯的死訊傳來是在舞會後的第二天下午,彼時伊格特蘭德族長已經將坎德拉接回身邊,攝人心魄的眸子早已充滿疲憊,為防不不要的麻煩和盤問,一行四人立時返回了伊格特蘭德所屬領土希爾芬半島。


    坎德拉眉宇之間盡是疲倦,一路上未發一言。回到族中後族長也沒有顧及半分情麵,徑直將她遣回巨蔓森林,對此坎德拉並無異議,隻是避開眾人耳目後在佩瑞恩掌心輕輕劃下一個數字,見佩瑞恩會意,坎德拉也不再多做停留,被一幹長老們押送著返回巨蔓森林。


    看著那個美麗卻荒寂的背影,指尖輕觸唇角,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有趣,你居然會喜歡上你的堂姐。”宛如毒蛇一般濕冷陰寒的話語在佩瑞恩耳邊響起,佩瑞恩的眉峰輕輕一振,扭頭看見了凱德那張不討人半分喜歡的臉。


    “什麽意思?”他問他,語氣卻平淡地不像是質問。


    “我可是都看見了,昨天晚上……”凱德笑的戲謔,“真後悔沒能讓族長大人也欣賞一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佩瑞恩的語氣依舊沒什麽起伏,仿佛真的事不關己。


    凱德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片刻,沒有再做任何解釋,就那麽轉身離開了。佩瑞恩看著他走遠,擰著眉頭吐息,像是想把那些煩躁盡數排解。


    喜歡……嗎?


    次日早上九點佩瑞恩依約前往巨蔓森林,坎德拉早已製造出一場頗有幾分聲勢的魔物騷動,佩瑞恩借植物隱去氣息,悄然潛入。


    相識的兩年裏這或許已經成為了一種默契,每當聽聞巨蔓森林的魔物又不安分時,他便知曉是坎德拉又在叫他過去了。無從想象十幾年如一日地蜷縮在那陰暗的地下宅邸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或許是一棵幼苗慢慢被黑夜籠罩再見不到半分陽光的黑暗死寂,何等絕望。但從坎德拉的眉宇間看不出半分由於囚禁所造成的孤僻乖戾和陰狠,溫婉而美豔的外表下,噙著哀傷些許。


    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無限生機的能力也有些不大受控,屋中長期擺放的木質擺件竟會自邊角生出新芽,這讓他無語莫名,而且與坎德拉所過的一片死寂截然相反的是,自己周身植物所呈現的勃勃生機,但這樣的生機並不能持續太久,大約一刻鍾後就會恢複原狀,由此可以判斷他的能力多少遜色於坎德拉的永恒死亡。


    石漠荒灘,已經是頗為熟悉的景色,坎德拉久居之地生機難存,石壁之上的雁巢空蕩,岩雁南飛未還。他摸索著走到那處坑洞,輕喚之下坎德拉的麵龐在黑暗之下浮現,素若生絹。


    佩瑞恩輕輕撫上右手食指上的一枚祖母綠戒指,寶石之下隱藏著一個小小的空腔,那些隨意收集而來的植物種子被放在其中,於他就是武器和極為趁手的工具。


    細小的草籽播撒而下,無限生機的催化之下迅速召喚而成的是巨大的藤蔓。尋常植物無法經受坎德拉的觸碰,也唯有經受他催化的植物才能暫緩永恒死亡的侵蝕。


    藤蔓扭曲成螺旋狀的階梯,坎德拉不緊不慢地攀登而上,就在她踏上地麵的同時,巨蔓也徹底枯黃,轟然倒塌。


    “我帶你去湖心。”坎德拉輕言,“你應該知道的一切都在那裏。”


    “湖心?”佩瑞恩微愕,那是巨蔓森林至深處禁地中的禁地,曆代傑出之人的安息之地,族長也不得輕易踏入的絕密之地,在坎德拉看來,如此不值一提。


    晨霧未散,陽光通過樹葉間的縫隙一絲一絲地播撒而下,霧氣流動間仿若一匹極輕極薄的絲綢在水中蕩開,夢幻綺麗。


    坎德拉的裙擺在草地上拖曳,徒留一地萎靡的枯黃。


    越往前,水汽越發濃鬱,群樹環抱之下,一方頗為精致的湖泊呈現在了麵前,水汽氤氳間隱約可見湖心島的輪廓,目測在五十米開外,非草葉相結所能觸及,佩瑞恩麵上閃過一抹尷尬,低聲問道:“你已經學會飛行術了?”


    坎德拉略帶詫異地瞥了他一眼,“當然沒有,我僅有的幾次來也隻能站在湖邊而已。”


    “那我們怎麽過去?”佩瑞恩鬱悶道。


    “我自己當然不行,”坎德拉輕笑,“但是你在,就不成問題。”


    “我?我也沒學過飛行術,伊格特蘭德的魔法基於植物偏向親和土地,若非遠行隻怕一輩子也用不著飛行術,向來少有人學。”


    “你就是學,隻怕也是學不出成果來的。”坎德拉的笑意裏有一絲莫名的意味,“對於我們這種人,飛行術是個軟肋,就算研究,也難以習會,我們本身所擁有的飛行的素質,甚至不及普通人類。”她斟酌片刻,“或許切爾利除外吧,風的屬性,到底也是偏向天空的。”


    “所以……?”佩瑞恩依舊沒能聽出她所說的方法。


    “因為我們的身體裏就有著世界上最強大的飛行術了,”坎德拉笑顏淡淡,語出驚天,“所以飛行術什麽的,完全沒有必要去學啊。”


    “我們的……身體裏?”佩瑞恩麵色略略古怪起來。


    “把手給我。”坎德拉斂去笑意,伸手,望著佩瑞恩。佩瑞恩也隻是略有遲疑,旋即伸手握住她纖細冰涼的指尖,白皙纖長,宛若涼玉。


    “閉上眼睛去尋找……血脈裏對於天空自發的渴望。”坎德拉的氣息順著指尖傳遞而來,輕輕將佩瑞恩的身體包裹,沉澱,與之融合,那個刹那仿佛有著什麽界限在瞬間被模糊了,而整個世界卻在瞬間變得無比清晰。他們看不到的,發絲和指尖緩緩虛化,虛幻的暗綠色翎蝶無聲析出,盤旋,輕舞。像是引導著什麽,又像是發自於內心的無比崇敬。


    像是沉睡於久遠之地的力量隔著千萬難的時光發出了召喚,那些斑駁的、虛幻的、若隱若現的碎片打碎了又聚集,虛幻了又清晰,模糊了又凝實……他聽到呼喚,來自再久遠不過的記憶。某種沉寂已久的力量與之共鳴,長夢清醒之後的蘇醒,擠壓,綻放,呼吸,舞動,雙瞳驟然睜開,碧綠色的眼瞳閃過野獸獨有的猙獰,下一秒,渙散如常。


    從背後生出的竟是四片輕薄如同鳥雀翎羽的半透明翅翼,暗綠色的,隨著呼吸微微震顫。


    “成功了。”坎德拉背後同樣生出這樣的翅翼,欣喜之餘輕輕撫摸著其上的紋路,宛若葉脈一般伸展開來的致密紋路,統禦著周遭的元素和生命力,強悍無比。


    “這是什麽?”似乎驚異於它的輕盈華美,佩瑞恩像是擔心它易碎一般連呼吸都為之放輕。


    “森之王的翼翅——「葉羽」。”坎德拉柔婉美麗的麵上溢滿笑意。


    那似乎是他這漫長一生接觸德蘭的開始,那埋藏在他靈魂之下始終不曾離棄的力量,昭示著他同那個古老王朝之間不可分割的聯係。許多年後在托夫裏斯鎮的廣場之上,雪鳥飛舞,金色的光翎蝶和堇青色的翎蝶絢麗盤旋。白發的男人安然站在那裏,優雅挺拔如同一把細劍,他背後有著一雙透明的宛若鳥翼的巨大羽翼,淡淡的堇青色薄光流轉其上,美不勝收。


    他握著坎德拉的手,對那雙華美如同神跡的翼翅輕聲下令,翩然飛舞間輕捷越過湖麵,輕輕落在湖心島的草地上。抬頭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盡管早知湖心島是曆代傑出之人的墓地,但如此多的白色大理石墓碑按照某種頗為詭譎的陣位樹立而起,縱然平靜如他,也不由頭皮發麻。


    而湖心島的正中有著一方直徑約為兩米的白色大理石台,其上純淨的暗綠色晶石生長而起形成一座微縮形的水晶塔,其中仿佛充斥著液體,一點瑩瑩的綠色薄光浮動其中,宛若遊魚。


    如果時間能夠逆轉而回,佩瑞恩說什麽也不會再去那座湖心島,哪怕不再去巨蔓森林,不見到坎德拉不知道那些德蘭的辛秘,作為一個僅僅是有些特異的伊格特蘭德族人就這樣生存下去,不會有後日的尊榮也不會有死亡和別離。但是坎德拉卻能夠活下去,也許還要為世家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但是,她會活下去。


    隻是人生,沒有如果。


    一切都是因為那一抹懸浮在晶塔之中的瑩瑩光斑,那是從血雨侵蝕的死地帶出的種子,枯藤盤繞之所在,永生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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