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用馬丁記得的一個書名來說,這是難忘的一夜。


    伊馮的來到既使他高興,又毫不費事。她先和馬丁熱烈地接了吻,又在門廳裏同周圍幾隻小動物親熱一陣,接著問道,“臥室在哪兒?”


    “我帶你去。”她拎著裝過夜東西的小包跟他上了樓。


    在臥室柔和的燈光下,伊馮很快就寬了衣,露出了身體。馬丁在一旁看得讚美不已,脈搏跳得飛快。


    她上床躺在馬丁身邊,馬丁感到,伊馮內心有一種真誠而慷慨的愛,發自她天性中的源泉。或許這就是對人生、對一切生靈的愛,不過現在它表現在她那暖人的舌頭、柔軟的雙唇和身體的動作上。這些都促使他本能地作出反應,盡管在今夜以前對此道相當陌生。


    甚至在這時,他那好探究的科學家頭腦還在思索這種異常寧靜的原因。


    他推想,有這感覺或許隻是因為日積月累的緊張解除了。但是,非科學的本能又告訴他,還不止於此:因為伊馮是個罕見的女子,能把她天賦的內在寧靜傳送給別人……他這樣想著,不久就入睡了。


    他睡得很沉,醒來時天已大亮,樓下廚房裏已有動靜。不一會兒,伊馮出現了,穿的是馬丁的晨衣,端的托盤裏有茶壺、杯碟,還有塗了蜜的熱烤餅。圍著她的是屋裏的全體動物:兩隻狗和三隻貓,它們似乎已認識這位新找到的朋友。


    馬丁剛坐起身來,伊馮就把托盤放在床上。


    她微笑著拍拍身上的晨衣。“希望你別介意。”


    “你穿比我穿好看。”


    她坐在床沿上給他斟茶。“你喜歡茶裏放奶,不放糖。”


    “是呀,可你是怎麽……”


    “我在實驗室打聽過,以備不時之需。順便說一下,你的廚房亂糟糟的。”


    她把茶遞給他。


    “謝謝。廚房很亂,真不好意思,因為我是單身漢。”


    “今天我走前把它清掃幹淨。”


    晨衣鬆開了。馬丁說,“要走?我希望你別忙著走。”


    她任晨衣鬆開著,笑著說道,“拿著碟子,小心手指燙著。”


    他對她說,“這一切我不敢相信是真的。在床上吃早餐,是我多年沒享受過的奢侈生活。”


    “你應該經常過這種生活。你配。”


    “可你是我的客人。這事應由我來給你做。”


    她要他安心。“我喜歡我來幹,還要茶嗎?”


    “等會兒再說。”他放下杯子,伸手去摟她。


    他一邊吻著她一邊說,“你的身體真美。”


    “肉太多。”她笑了。“我需要減肥。”她伸手在大腿上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團凝脂般的肉。“我需要的是一點你那七號縮氨酸,那麽我就可以變瘦些,像那些高齡鼠一樣。”


    “沒有必要。”馬丁的臉這時埋在她的秀發中。“你的一切我都喜歡,就要現在這樣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頭天夜裏的激情又熾烈起來。伊馮急切地摟住準備進攻的馬丁。


    她催他說,“來吧!”


    但他卻突然停下,鬆開了雙臂。接著他抓住伊馮的雙肩,拉開點距離問道。


    “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我說,來吧!”


    “不對,是再前麵的。”


    她懇求說,“馬丁,別折磨人啦,眼下我要你。”


    “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啊,該死!”打岔後,雙方的激情都沒了,她往後一靠。“你這樣是為啥?”


    “我要弄清你說的話,關於七號縮氨酸的那句。”


    她沒好氣地回答說,“七號縮氨酸?哦,我說要是能服用一些,我或許會像高齡鼠那樣變瘦,可到底……”


    “我想的就是這個。”他跳下床。“快!穿衣服!”


    “幹嗎?”


    “咱們去實驗室。”


    她簡直不敢相信地問,“現在?”


    馬丁已套上襯衫,正忙著穿長褲。


    “對,就是現在。”


    難道這是真的?馬丁問自己。難道有可能是真的?


    馬丁站在那兒,俯視著十二隻鼠輪流跑過迷路裝置。這一組鼠是伊馮根據他的吩咐從動物間裏取來的,給它們注射部分提純的縮氨酸混合物已有數月,最近又注射了七號縮氨酸,所以都很瘦——比起注射前瘦得多。眼下伊馮在把最後一隻鼠放回籠裏。


    這還是星期日早晨。寂靜的研究所裏,除了他們兩人和他們進來時與之打過招呼的看守人,別無他人。


    這第十二隻高齡鼠也跟前麵那些一樣,開始吃起籠子裏盛放的食物來。


    馬丁評論說,“它們的胃口不錯。”


    “它們全這樣,”伊馮應道。“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


    “好吧。因為注射過縮氨酸的高齡鼠體重下降,都變瘦了,有的瘦得可怕,我們這裏的人都認為它們總的健康狀況差了。”他懊惱地又說了句,“那判斷不太科學。”


    “判斷科學不科學有什麽關係?”


    “說不定關係大得很。假定它們的健康狀況並沒有變壞;假定它們的狀況非常之好呢?或許比以前還好。假定七號縮氨酸不僅可以改善記憶力,還能促使健康地減肥。”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馬丁說,“沒準兒我們偶然發現了多少世紀來人們尋求的東西:一種在體內代謝食物的途徑,它不產生脂肪,因而也不增加體重。”


    伊馮聽得目瞪口呆。“那可是非常非常重要呀。”


    “當然是——如果情況屬實。”


    “可那並不是你們本來尋求的東西。”


    “許多新事物都是科學家們探索別的事物時發現的。”


    “那你下一步幹什麽?”


    馬丁思索了一下。“我要聽取專家們的意見。明天我就安排把他們請來。”


    “既這樣,”伊馮盼望地說,“現在我們可以回你家去嗎?”


    他伸出手臂摟住她。“從沒有聽過比這更好的主意!”


    “我會把詳細的報告送來,”應邀前來的獸醫對馬丁說,“裏麵將包括我的實驗室對脂肪含量、血液化學成分和大小便等作出的分析。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它們是我迄今見到過的最健康的老鼠,考慮到它們的高齡則尤其如此。”


    “謝謝你,大夫。”馬丁說,“我也希望是這樣。”


    這天是星期二。獸醫英格索爾大夫是小哺乳動物的老專家,他早上從倫敦乘火車來,下午回去。


    另一位是劍橋的營養專家,定於兩天後來哈洛的研究所。


    英格索爾大夫說,“我想你不會願意確切地告訴我給老鼠注射的是什麽東西,對嗎?”


    “要是你不反對,”馬丁回答說,“我是不願意講,至少暫時不講。”


    獸醫點點頭,“我猜你會這麽說。好吧,親愛的朋友,不管那是什麽,顯然你們正在幹一件有趣的事。”


    馬丁笑笑,不再吱聲。


    營養專家伊恩·卡瓦利羅在星期四講的那番話更為誘人。


    他說,“你們對高齡鼠作的處置可能改變了它們內分泌腺的或中樞神經係統的功能,或許把兩者都改變了。結果,它們從食物中攝取的卡路裏不變成脂肪而變成熱量。隻要不走極端,這是不會有害的。它們的身體總能通過蒸發或什麽其他途徑,把過剩的熱量散發掉。”


    卡瓦利羅博士是馬丁在劍橋時就熟悉的年輕科學家,是廣為人知的營養學權威。


    “新的資料指明,”他報告說,“在利用卡路裏的效率上每個人——或每個動物——各有不同,有的卡路裏變成脂肪,但有許多被用於我們看不見、摸不著的體內活動了。比如,細胞不斷循環地從自身排出鈉離子等等,使之進入血液。”


    營養學家接著說,“其他的卡路裏必須轉為熱量來維持體溫。可是已經發現:轉為熱量也好,新陳代謝也好,轉為脂肪也好,三者的比例變化很大。


    因此,你們如能改變或控製其比例——正如你們看來正在那些動物身上試驗的那樣——那將是個重大的進展。”


    馬丁請來參加討論的幾個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卡瓦利羅的發言。他們是勞·薩斯特裏、本所的另外兩位科學家以及伊馮。


    薩斯特裏插話說,“脂肪、作功、熱量這三者的比例變化,無疑能說明為什麽走運的人可頓頓飽餐卻不致發胖。”


    “正是這樣,”營養學家微笑著說。“這種人我們都見過,說不定還很羨慕他們。不過,可能別的因素也對你們的試驗用鼠起作用——飽足感。”


    馬丁說,“通過中樞神經係統嗎?”


    “不錯。中樞神經係統當然很大程度上是由腦縮氨酸來調節的。既然你們已告訴我注入的物質對腦子起作用,這物質可能減少腦的饑餓信息……所以,不管怎麽說,你們用的合成物顯然有理想的減肥效果。”


    討論繼續進行。第二天,馬丁在一份直接寄給薩姆·霍索恩的機密報告中,引用了卡瓦利羅博士的原話:“理想的減肥效果”。


    馬丁寫道,“雖然我們的主要目的仍是以七號縮氨酸增強記憶力,但對其副作用也要做實驗。因為初步看來,這副作用似乎有著積極的前景,可能會有臨床價值。”


    報告寫得很有節製,但馬丁和他同事們的興奮之情已達到狂熱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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