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衝確實是在大唐無規定的邊境上,掙紮了半年多。


    這半年間他即帶兵又理政,甚至連邊族的蠻族語言都已經學會。在他的世界當中,文人墨客與帶兵武將的界限,已經模糊不清了。


    但即使是這樣,在一群壯漢空天軍的手拿肩扛下,長孫衝也隻能向布娃娃一樣,被捆在了陳宇座駕的球艙之內。


    感受到腳下徐徐升起的球艙,長孫衝掙紮不出,心急地破口大罵了起來。


    “你們這群莽夫!你們這是要幹什麽?我是陛下親封的黔中道西林縣縣令!你們不能就這麽將我綁走,你們這是欺君罔上,你們是抗命不尊,要抄家滅族!你們這群殺才,還不將我放下來!”


    掙紮亂動的長孫衝,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空天軍的回應。大家都還是各做各的,一點兒不恐懼對方所言。


    一直到長孫衝嗓子的喊破了,熱氣球也緩緩從上升趨於平穩,開始向北方前行時,正主才張嘴說話。


    “長孫兄,你擅離職守的責任我會抗的。臨走時我已經將縣令之職則交予縣丞,想必在新縣令上任之前,地方時不會亂的。至於你,嗬嗬,已經無路可退了,我們前行的目的地是劍南道。那裏才是你發揮拳腳的機會。”


    陳宇話音一落,長孫衝明顯沉默了一會兒。


    他心裏在默默地權衡利弊著,陳宇所說的那些事情。其實他是知道的,陳宇既然決定綁走他,就不會再放他走了。


    搖了搖頭,沒有兩分鍾的世間,長孫衝便已經不再自怨自艾。


    “哎,你說吧,能幫的我就會盡力,但我已經沒有了家族的輔佐,很多事情上也隻能幫你出謀劃策罷了。”


    長孫衝的識大體,且聰慧的表現,陳宇心裏早有預感,沒什麽驚喜,他張口便說道:“嗯,長孫兄放心吧,如今局內朝外四麵臨敵,我們要做的就是盡量先拿住益州。不論未來有何變動,至少我們手裏有益州,以及蜀王李恪在。一切都還有會還的餘地。”


    沒有多少細節,長孫衝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一切。但他還是被陳宇那瘋狂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可以說在這世間,甚至連上後世而言,都沒有什麽人敢當中直言協親王格局地方!


    事實上,陳宇還不知是這麽說,他連做都已經準備充足了!


    “一切都算是,未慮勝,先慮敗吧。據我判斷的話,段誌玄將軍在我回去之後,就應該著手準備抗命回京了。他帶來的那些軍隊、火炮,將盡數充作咱們益州軍。我的想法是看能不能運作一下,讓我義父換了段將軍的副總管之位。再動用大唐集團的能量,將留在京中的家眷全部接到益州來。”


    陳宇的一席話已經很有大逆不道之嫌了,好在長孫衝卻並沒有任何阻止他的想法,言語之中還盡是為其考慮之意味。


    “不行,首先來劍南道的就不是程大將軍手下部將,但凡有變,很可能益州不保。再者,一旦太子發動叛亂,我們肯定是要與其他大將軍,同起四路大軍回京勤王。割據之事無從談起不說,也容易毀了咱們幾家未來根基。家眷也不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我認為,當前最好的辦法就是造勢。為蜀王造勢,其實從太子將我等趕出京城之時開始,我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長長的睫毛上下刷動著,即使黑了很多,可也遮掩不住長孫衝的英武。


    陳宇想要的就是長孫衝在這些地方的謀略,很多東西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短板很嚴重。比如陳宇很難以一個‘現代人’來思考未來的事情。畢竟他本身就是一個‘未來人’。


    又歪著頭思索一陣,陳宇接著問道:“何為造勢?”


    頭一次找人解惑,陳宇的心裏感覺怪怪的,卻又有些理所當然。


    長孫衝沒有什麽藏拙的意思,甚至連空天軍那些士兵都不避諱。


    “從今天開始,你的功績就是蜀王的功績。我的謀略則是蜀王口誅筆伐的利刃。唯有我們齊頭並進,將他推上去。以平定三亂之首的功勞,任誰都也無法挪動蜀王。但有一點我們也要注意的,蜀王不能出蜀地!北海新城隻不過是一座城池,甚至可以說是一座沒有城牆的港口。隻要蜀王有功有兵有地,那麽不論怎樣的結局,都會讓人有所忌憚。”


    看來長孫衝和陳宇的想法一樣,都在以最壞來謀定。


    在接下來的一路上,二人細細地討論了所有關於戰爭、政治等等一係列的可能性。憑他們的智慧,連沙盤都沒有看,便已經將整個劍南道規劃入了心中。


    ......


    還有一天陳宇就要回到益州了,劍南道最東邊的官道之上,一大批步、騎正齊齊整整地排著隊,向益州進發。


    得益於陳宇對護軍的嚴格訓練,李二照貓畫虎,對自己手下兵將也或多或少地推行了此法。這個方法不說別的,光軍隊的這個精氣神,就憑空拔高了不少。


    再往後看,一排排帶著輪子的火炮,被驢馬拉動著緩慢而行。從路邊看去,這一場景壯觀無比。延綿數裏的軍隊整裝進發,銳利直衝雲霄。


    就在道路的旁邊,一隊騎兵簇擁著幾名威武的將軍立於一側。


    其中一名帶著麵具的金甲將軍率先發話。


    “段大將軍,你可知你究竟在說什麽。你現在回京,那就是抗旨不尊。根本不用考慮會不會回到父皇身邊了,你隻能在大獄之中了卻殘生。一旦我西南戰敗,你很有可能回人頭落地。”


    李恪的聲音無他了,帶了兵的李恪雖還是略顯稚嫩。但相較於之前北海時而言,已經有了本質上的蛻變。


    立於他身側的銀甲將軍就是段誌玄,段誌玄雙手狠狠一抱,低著頭放聲說道:“總管!京中有難,段雄絕不孤身求活。即使是回京便死,隻要段雄能見到陛下,將這其中一切告知陛下。那段雄雖死猶生。所以,懇請總管放段雄回京保護陛下。”


    “將軍,不可啊!咱天家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回去還能有個好麽?”


    “就是就是。再說了,現在程大將軍他們就在京畿。右武衛整裝待進,整個京畿一片肅然,絕對不會有事的。”


    “是啊將軍,您回去沒什麽用的。”


    身邊將校大多都是段誌玄在左驍衛的老部將,眾人誰都不願眼睜睜地看著段誌玄去送命的。


    甚至有一些將軍已經毅然決然地驅馬而來,向段誌玄請辭了。


    看著麵前圍攏過來的一眾將士,李恪當下有些怔住了。


    這是隻有十幾歲的李恪,從未感受過的一種情誼。無關權勢,無關親情,甚至無關他所認知到的一切。在這樣的感情當中,許多人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拋之度外。這樣的感情之下,在不分上下彼此。


    可這種情況卻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段誌玄一抬手擋在了身外。


    “不必多言,從今往後,你等盡心輔佐在蜀王殿下左右,不可怠慢之!我要你等在此立誓,如我在京遭遇不測,你們必須如待我一般,對待蜀王殿下。”


    這句話在這個年代已經等算是效忠了,聽到這話的蜀王大驚失色。可還不等他在作出什麽反應的時候,那一群馬背上的將軍已經翻身下馬了。


    ‘鏘鏘’


    大地微微顫動,所有人單膝跪地,異口同聲地悶聲喝道:“末將木槿(張北......)在此起誓,若段大將軍不測,我等定盡心輔佐蜀王,絕無二心!如有違背,天人共棄。”


    話並不多,但句句都撼天動地,聽得蜀王心弦巨震。他趕忙落下馬來,伸手就要扶起幾人。


    但手還沒有接觸到人呢,段誌玄卻擋在了他的麵前。


    “殿下,末將懇請您,如若事態真不可謂,一定要將陛下救回來。我料那些居心叵測之徒應該不可能敢把陛下怎樣的,現在是貞觀年!可不是當初的武德了!”


    言語間,那獨屬於帝國大將的氣勢驟然撒播開來,讓在場除了蜀王以外,其他人皆底下了頭顱。


    與其對視的李恪瞳孔微縮,他知道,段誌玄做出這樣的選擇,是逼不得已的。就目前而言,一旦太子出問題。那全唐能夠抗下責任的也就李恪一個了,至於也在京的青雀兒,即使巨變時未死,也絕對沒本事讓十二大將軍盡數歸心!


    “段將軍不必如此,既然大家都這麽信任恪。那恪也在次立下誓言,恪絕不會垂涎父皇的皇位,一旦京城有變,可定會盡起我唐王朝四麵十八路大軍,齊聚長安,保我父皇貞觀鼎盛!”


    這一刻,段誌玄和李恪的手緊緊地合在了一起。他們的身影之下,是無數的大將軍、將校,以及即將抵達陳宇和長孫衝。


    李恪現在並沒有任何關於未來或者權勢的感覺,他並不知道,也不明白。未來的他,會為今日的懵懂而感到慶幸。


    看著一眾拜倒的左驍衛,李恪心中五味雜陳,更多的則是為他們崇高的執念而感動。


    李恪彎著的腰並沒有起來,就要想要記住所有人一樣,他一個一個地,認真地將所有人扶了起來。


    而當李恪在此回頭的時候,段誌玄已經不見了。


    其實所有人都懂的,包括段誌玄。在李恪開始接受麵前這些將軍的時候,就已經代表他尊重了這位大將軍的選擇。


    “傳我將令!現在起全軍日夜不停,跑步向益州方向前進,務必在明日子時之前,馳援益州城!”


    “喝!”


    李恪終於有一點軍隊領袖的鐵血風範了,眾多將校齊齊應和,轉身便跨馬向著本部奔去。唯留下李恪一人在發號施令之後,怔怔地盯著遠處已經起飛的熱氣球,不知究竟在思考著什麽。


    ......


    京城方向,今天的李二並沒有像往日一般,將群臣叫來商議。在他麵前的如今隻有一個人,一個十分老實、看起來還很拘束的年輕人。


    李承乾。


    “乾兒,近些日子朕忙於政事,有些忽略你了。今日叫你過來,正式想問問你,課業如何了呀?”


    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自古皇家多勤奮,到了李唐亦是如此。


    太子李承乾每天基本沒有什麽玩耍的機會,除了讀書,就是吸取曆史的教訓。其實這一點和李二也差不多,隻不過李二年輕時候沒做的,現在在努力著挑燈夜戰補回來罷了。


    下麵束手站立的李承乾恭恭敬敬地朝李世民鞠了一禮,以十分謙遜的口氣答道:“回父皇的話,兒臣不敢有任何倦怠。近些日子兒臣一直在研習各部史籍,望日後能造福大唐,做到父皇的萬分之一。”


    如果放在往常的話,李二現在應該開懷大笑了。但今天卻有些不同,至少李二陰沉的臉一點兒都沒有變化。


    他伸手撚著唇上胡須,似是思考狀問道:“那......想必你已經研讀過,戰國時楚穆王的故事了吧?來吧,給朕講講,朕想聽。”


    話音未落,李承乾狀若雷擊,突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父皇啊!父皇!兒臣絕沒有穆王之意,求父皇明察呐!!!”


    要問為什麽李承乾這麽大反應呢,其實原因就在這楚穆王身上。


    按照正史記載,這個楚穆王應該就是第一個敢弑父篡位的人,而這家夥的父親,也就是楚成王呢,又剛剛好和李二一個德行,弑兄上位!


    李二不論是隱喻也好,明擺了問詢也罷。反正李承乾是沒法兒接的,隻要他敢往下跟著說,不論怎麽評價,那他都絕對無法囫圇地走出大殿。


    可是,李二就真這麽好糊弄嗎?他一生都在努力地將兒子引導向好的方向,不論是老師、環境、位子,李二能給的東西全都給了李承乾,甚至就連處政的權力他都下放了一些。


    而這些換來的是什麽呢?李二如果手中沒有那一疊疊的內幕,他能這麽對愛子嗎?!


    ‘嘩啦!’


    一瞬間漫天雪花一樣的紙片飄落下來,每一張紙上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書寫著李承乾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且在每一張紙上,都有一個朱紅的大字。


    ‘閱’!


    這代表著李二對李承乾的一次次放縱,也是給兒子的一次次機會。隻可惜,他一次都沒有阻止過,而兒子也一次都沒有讓他驚喜過。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李二好像突然蒼老了數十歲一般,輕聲細語地說這話。


    “兒啊,吾兒。阿耶能給你,已經都給了,你難道還不知足嗎?這才僅僅及冠,卻已經犯下了如此滔天禍事。你,再大一點,還想要幹什麽呐~阿耶難道就不會傳位給你了嗎?!你究竟在著急個什,麽?!”


    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李承乾剛剛想要張嘴,李二的話音卻突然轉冷。


    “說吧,朕當如何處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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