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胡東,剛調到藝術研究所當頭兒,對吧?”電話裏的男人開門見山。


    “你是誰啊?”


    “你是不是發現你老婆最近有些變化?”他又是提問,聲音聽上去蒼老。


    一個陌生人理直氣壯地向你提問題,隻有兩種可能:他是你未來的領導,而且對你有好感,想提拔你;或者是你的情敵,對你已經十分了解。


    可我還是懷疑,我老婆能給我樹起一個情敵。我老婆不比別的女人差,可找情人是需要素質的。盡管懷疑,我心裏還是很不舒服。


    “洗澡前,先問她是不是要解個大手,對嗎?”我這麽問他是憑感覺,我老婆打電話,專門跟我說這句話,原因肯定是這個老東西。他不教我老婆這麽做,我老婆是不會這麽做的。


    “如果做了是不是就會好些呢?”他反問我,卻不給我回答的機會,“那樣,她會覺得舒服,會覺得你對她關心,甚至會覺得你愛她。”他把我作為諷刺發過去的球,又傳了回來,球的性質變化了,他想傷害我。


    “說得好,做得也好。女人快樂,天下才快樂。”我隻想繼續諷刺他。


    “可是你愛她嗎?”他認真地提出這個問題,不再有調侃的語與一    我不能再小看這個聲音蒼老、充滿活力的男人。我不僅猜不到他的年紀,也測不透他的深度。我暫時沒有回答。


    “我們拿出一點男人私下對男人的態度,你能告訴我你愛她嗎?”他更認真了。


    “這麽說,你是很愛她的。”我開始煩,陣腳也亂了。


    “你肯定能得到我的回答,但是你得先說你的。”


    “那好吧,我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承認這事實是如此艱難。


    “對,你不愛她。而我跟她之間的關係,也和你想的不同,跟感情沒關係。”


    我沒再說話,覺得眼前正在發生的這件事那麽不真實。


    生活有這麽荒謬嗎?這之前,我一直相信,我和老婆之間的事,美好或者齷齪,別人都不會知道。現在,我得承認,沒有一個世界是完全封閉的,兩人的,三人的,甚至一個人的。


    “你很難過吧?”他見我不說話,就緩和了語氣。


    我的確難過,卻說不好因為哪件事。


    “有很多事都讓人難過,”我說,“你給我打電話,跟我說我老婆的事,你覺得這不是難過的事嗎?你到底是誰啊?”


    “我能理解,對你來說,我是你老婆偶然認識的一個朋友。我發現她的狀態糟透了,又覺得自己能幫她一把,所以就跟她見了幾次麵。我保證,除了這個之外沒有別的。”


    我當然不相信他所說的,但又不自覺地被這個陌生人吸引。一切都變得怪怪的。“你退休了?”我問他。


    “退了,這是我的餘熱事業。”他沒故意裝出風趣的語調,而是把話說得很認真,“你老婆不在吧?”


    “她在你家吧?”我還是不能心平氣和地對他,盡管我對他已經沒有惡感。


    “你還是以為我和她有什麽,我告訴你,沒有。”他說得既肯定又坦然。


    “那她怎麽對你表示感謝呢?”說出這話我立刻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但是我不能把說出去的話再要回來。


    “你這麽跟我說話就不太地道,可我還是沒把你當壞人看。對你,我多少還是了解的。你老婆說過你,好多事她可能做不出理智的判斷,但是我能。我可以開導她。劉托雲那件事她不再煩你了吧?”


    我老婆真是突然就停止了這段時間對我進行的口頭摧殘,她不再提劉托雲這件事了。現在我知道了奇跡的出處,驚得半天沒閉上嘴。一個發揮餘熱的老離退創造了這奇跡,我還能說什麽呢?跟我老婆在一起生活的十幾年裏,我試過所有直接間接殘酷非殘酷的辦法,想讓她閉嘴,哪怕不是心甘情願的也行,從沒成功。


    “不管怎麽說,我能理解你。我喜歡養花兒養魚的人,不喜歡養鳥的人,說不出道理。”


    “什麽時候我送你幾條魚。”


    “別送我,我謝謝你的好意,但別送我魚,我沒時間伺候它們。”他說。


    “是啊,女人肯定比魚更有意思。”我說。


    “你又誤會我了。我不是為了那點事才做的。十多年前,這件事對我就失去了全部意義。”


    他這麽說想表白什麽?我不會因此就把他當成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那些緘默留意電線杆廣告的男人,他們在自己的性無能麵前,至少還有個老實的態度。


    “前不久,我看了一本書,是個老頭兒寫的。他說,當他感到自己的**衰退時,心裏並不難過,反而有從一個暴君手下解脫出來的感覺。不瞞你說,看到這兒我都流淚了。他把我許多年來的朦朧的感受一下子說出來了。我年輕時,曾經瘋狂追求過這件事,得到的教訓比快樂多。可惜的是這老頭寫完這本書不久就死了。你看,這就是人,總是太晚才明白對他們有益的事。”


    我對這個老頭的好感就是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都有點希望我們現在不是打電話,而是坐在沒人的茶館裏相互信任地傾談;我甚至嫉妒他幫助的是我老婆而不是我,誰肚子裏沒有苦水啊?接下來,我非常友好地問了他從前的職業,居然和我現在的職業一樣,但級別比我高。他曾經是一個文化研究院的副院長,當然,這樣的機構隻能在首都。也許是因為我從沒在首都生活過,所以又問了他幾個不該問的問題,其中一個是,像他這樣的心境是可以出家的,幹嗎還和女人攪在一起啊?


    他的回答讓我開了眼界:“像我這樣的男人才能成為女人最好的朋友。沒有那方麵的因素,跟女人相處更舒服。而且你很快就會得出結論:女人比男人善良,聰明還不固執,包括你老婆。”


    居然有人能對我老婆產生這樣的印象?!在我看來,如果天底下還剩十個固執的人,有一個就是我老婆。


    “你為什麽不娶她?”我是真誠的,因為他們彼此很合適,對性雙雙失去了興趣,對彼此都有最良好的印象。


    “你對女人沒了欲望,也就不會有娶她們的念頭。”他說。


    “兩個人可以互相照顧免得孤獨。”我像一個隻了解生活皮毛的傻小於,開始說格言了。


    “欲望才是人們孤獨的原因。我不孤獨,也早就決定,死的時候一個人。”


    “你老婆在你家對麵的理發店裏做美容,去看看她吧。我對你該說的也都說了,就這樣了,再見了。”


    他放了電話,把我一個撂下了。我握著聽筒,想象著這個男人優哉遊哉地走向他的藤椅,端起打電話前沏的現在剛好可口的茶水,舒服地喝上一口,仿佛剛剛做完了一個冗長的工作報告,而且效果不錯。我恨他嗎?可能。他令我反感嗎?可能。但這不是我對他的全部感覺,另外的我現在說不清楚。我放好聽筒,像一個被點了穴道的人,在根本不情願的心情下,離開了家門,我要去他說的那家理發店。


    理發店裏沒有別的顧客,所以我一進門他們立刻都站起來了,兩個姑娘,一個小夥子。在他們問我是不是剪頭,是不是洗頭,是不是按摩的時候,我看見裏間的一扇門半敞著,躺在床上的女人臉上糊滿了古銅色的糨糊一樣的東西,其實我知道那東西叫麵膜。床前坐著的美容小姐一手拿著盛麵膜的小碗兒,一手拿著小竹片兒,在尋找尚未抹到的地方。


    半敞著的門前放著一雙鞋,鞋被突出的腳孤拐撐變形了。鞋的後跟兒釘過掌了,擦得很幹淨。一切能維持這鞋的體麵的努力都做了,可它看上去仍然破舊。這就是我老婆的鞋,我的心有些亂了。


    “先生,是幹洗吧?按摩免費。”一位小姐對我說。 ??好聽筒,像一個被點了穴道的人,在根本不情願的心情下,離開了家門,我要去他說的那家理發店。


    理發店裏沒有別的顧客,所以我一進門他們立刻都站起來了,兩個姑娘,一個小夥子。在他們問我是不是剪頭,是不是洗頭,是不是按摩的時候,我看見裏間的一扇門半敞著,躺在床上的女人臉上糊滿了古銅色的糨糊一樣的東西,其實我知道那東西叫麵膜。床前坐著的美容小姐一手拿著盛麵膜的小碗兒,一手拿著小竹片兒,在尋找尚未抹到的地方。


    半敞著的門前放著一雙鞋,鞋被突出的腳孤拐撐變形了。鞋的後跟兒釘過掌了,擦得很幹淨。一切能維持這鞋的體麵的努力都做了,可它看上去仍然破舊。這就是我老婆的鞋,我的心有些亂了。


    “先生,是幹洗吧?按摩免費。”一位小姐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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