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又過了兩三個星期。幸子和雪子還是經常出入井穀的美容院,而那位井穀也似乎常把雪子的事兒掛在心上。有一次,幸子上她那兒時,她問道:


    “太太,您認識大阪的丹生夫人嗎?”


    “井穀太太怎麽認識丹生夫人?”


    “我最近才和她見過一次麵。”據井穀說,不久前她參加某人出征的歡送會,經人介紹與丹生夫人認識了。兩人交談時,井穀偶然知道了她是幸子的朋友,兩人就談了一會兒蒔岡家的事。丹生夫人說:“我和蒔岡夫人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有很長時間沒見麵了。記不清是什麽時候的事了,我們兩三個人曾經上蘆屋去拜訪過她,當時她患了黃疸病躺在床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已經三四年了。”


    聽她這一說,幸子回憶起來確有此事。當時,丹生夫人和下妻夫人一道來的,還有一位,幸子忘記了她的姓名,是一位十足時髦、喜歡裝腔作勢的東京的太太,她剛從美國回來,說起話來句末的發音怪腔怪調的。幸子帶病勉強接待她們,所以一反常態,待客不無簡慢之處,匆匆把她們打發走了。也許是生氣了,自那以後,丹生夫人再也沒來過。


    “啊,對了,對了,當時我對丹生夫人非常失禮,她可能有意見了吧?”


    “不,不但沒意見,她還談到了雪子小姐,說不知那位妹妹怎麽樣了,如果還沒婚配的話,她倒是有個理想的對象。還說,因為剛才提到了雪子小姐,她才突然想起來,如果是那個人的話,雪子小姐也許正合適。”井穀就這樣一點點地給幸子吹風。井穀接著說:“我和丹生夫人是初次見麵,又不知這位夫人心目中的‘理想對象’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但是我想既然她是太太的好朋友,相信她也無妨。所以我就拜托她無論如何幫一幫雪子小姐。據她說,那個人是醫學博士,前麵的太太已經去世了,隻留下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兒,此外沒有任何拖累。他本職是醫生,但是現在沒幹這一行,在道修町[155]的一家製藥公司當董事。我聽丹生夫人說的就是這些,似乎條件還不錯,所以我當場就對她說:‘要是用得著我,我一定盡力而為。務必請您把那位先生介紹給雪子小姐。按說蒔岡家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提苛刻的條件了。聽您這一說,我看還是事不宜遲。’丹生夫人說:‘那我先去弄清一下對方的意向。’我說:‘那倒也是,不過,我們安排他倆見個麵行不行呢?’她說:‘估計對方不會有異議,即使不同意我也會把他拖來,所以,男方毫無問題。蒔岡家這邊就請您去辦吧。隨便在哪家飯店讓他們見見麵,一起吃頓飯,地點在大阪,時間最好在兩三天內。具體的時間、地點我再打電話和您商量。’我說:‘那太好了,蒔岡太太也一定很高興的。’臨分手時,我還反複叮囑她:‘我一定等您的消息。’我想這幾天準會有電話來,那時我再到府上拜訪。”


    這一天,幸子隻聽了個大概就回來了。她想,丹生夫人也好,井穀也好,都是性子急而富有執行力的人,這件事大概不會沒有下文。果然,三天後的上午十點左右,井穀打電話來了,她說:“關於前幾天談的那件事,剛才丹生夫人打來電話,定在今天下午六點到島之內的吉兆[156]日本餐館見麵,希望我陪雪子小姐去。您認為怎麽樣呢?丹生夫人還說,希望雪子小姐心情輕鬆一點,權當應邀去吃頓簡單的晚餐。丹生夫人還建議,最好是小姐一個人去,如果府上有人陪同的話,就請你家先生去得了,太太您就甭去了。因為有您這麽個像孔雀開屏似的人在場的話,小姐的印象就被衝淡了。對這一點我也有同感,就請您這樣辦吧。我在電話中談這樣的事有失禮貌,不過,前幾天已經大體上征得您的同意,而且是件急事兒……”聽她那口氣似乎是要等立刻答複似的。幸子回答說“等一兩個小時我再答複您吧”,請井穀暫時把電話掛上了。


    幸子對雪子說:“你覺得怎麽樣呢?今天剛聽說,就要去見麵,這樣心急火燎,實在不合我的性格。不過,從那以後井穀始終把你的事放在心上,我們應當感謝她的這番好意。再說,丹生太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對我們的情況也相當了解,所以,如果是不般配的人,她也不會介紹的。”雪子說:“不過,僅憑前幾天那一番話,我覺得還靠不住。哪怕打電話也行,請你再直接詳細問問丹生夫人。”於是幸子給丹生夫人打了個電話,問了對方的各種情況。


    據丹生夫人說,那人叫橋寺福三郎,靜岡縣人,有兩位哥哥,也都是醫學博士。他本人曾留學德國,家住大阪天王寺區烏之辻,是租的房子。他現在和女兒兩個人生活,雇用了女傭。女兒在夕陽丘女子學校[157]讀書,長得像他已故的夫人,是個容貌出眾、純樸天真的孩子。所以說,他們兄弟都是有地位的人,在故鄉也是名門世家,估計他也分到了一些財產,他本人在東亞製藥公司擔任董事,收入一定可觀,看來生活也很闊綽。他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相貌算得上是個美男子。


    聽這一說,那條件是出人意料地好,幸子接著又打聽他的年齡等情況,丹生夫人說大概是四十五六歲。幸子打聽他女兒年齡,丹生夫人說是在念女校二年級。幸子問他還有沒有姐妹、弟弟,她也不得要領,甚至連他雙親是否在世都不清楚。


    幸子漸漸問下去時,才知道丹生夫人和橋寺已故的夫人是因業餘愛好交上朋友的,兩人在蠟染學習班相識。丹生夫人說,她也不常去橋寺家,隻在橋寺夫人生前和她先生見過一麵,在夫人的葬禮和一周年忌辰又見了兩麵。昨天為這事是第四次見他。丹生太太對他說:“您老是思念去世的夫人也不是辦法,我給您介紹一位頂不錯的小姐,去見見麵吧。”他回答說:“那就全拜托您了,請您多關照。”


    最後丹生夫人說:“請蒔岡夫人您也務必要答應下來。”視對象不同分別說一口流利的大阪話或東京話的這位夫人,近來隻說東京話了。與以前那次會見時風格相似,不過今天更像一位快嘴快舌、滔滔不絕的江戶女子。


    幸子也受了她的影響,也多少操著東京腔說:“丹生太太,您可真厲害呀,聽說您不準我陪雪子去。”


    “那是井穀太太說的,我當然也讚成,但說出這話來的還是井穀太太,您要生氣就生她的氣吧。”丹生夫人緊接著又說,“對了,對了,前些日子我遇見陣場夫人,談起您家的事兒,聽說她也為雪子小姐介紹過對象。”


    幸子吃了一驚,試探著問道:“陣場夫人說什麽了嗎?”


    “哎,哎,這個嘛……”丹生夫人躊躇了一會兒才說,“她說她雖然介紹了,可是被你們拒絕了。”


    “陣場夫人一定生氣了吧?”


    “啊,也許是吧。不過,沒有緣分也是沒有辦法的。為這點兒事就生氣,還能做媒嗎?我絕不會說那種不通人情的話,等他們見麵後,覺得不中意,您隻管毫不客氣地回絕好了。不要那麽鄭重其事,輕輕鬆鬆地來就得了……好吧,請您和雪子說,無論如何來見一麵,如果不見麵就拒絕,那我可真要生您的氣了喲!”丹生夫人還說,“反正預約好了座位,我打算到時候就邀橋寺先生徑直去吉兆餐館。所以您也不必再打電話來了,雪子小姐會光臨吧,我們恭候著……”


    幸子想,今天突然說去就去,這樣倉促赴約未免太輕率了,但隻要不計較這一點,要雪子去一趟也無妨。雪子大概不願意一個人去,但以前也有貞之助代替幸子陪同相親的先例,隻要貞之助方便,這事也好解決。歸根結底,問題在於幸子不想這麽輕易屈就,即便要答應對方的要求,也得找個借口往後挪兩三天。總之,幸子想擺擺架子。但另一方麵,這樣做也有顧慮,丹生夫人那樣熱心,自己卻不痛快地答應她,也許會傷她的感情。剛才在電話中聽說關於陣場夫人生氣的事兒猛然湧上心頭,因而幸子今天分外懦弱起來。記得前年春天拒絕野村那門親事時,借口本家不同意,原以為回複得委婉,但還是太生硬了。陣場夫人感到氣憤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幸子也覺得過意不去,暗自擔心陣場夫人是不是生氣了,正因為如此,聽了丹生夫人這一說就更加不安了。可是,丹生夫人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件事呢?雖說她平素就愛說東道西,但是,她突然提到一個與此無關的人的議論,甚至對幸子說出她不必說出來的事,這就不是單純的多嘴多舌了,也許包含著嚇唬幸子的意思。


    “怎麽辦呢?雪妹……”


    “……”


    “還是去看一看?……”


    “二姐你呢?”


    “我倒是想陪你去,但是既然她們那樣說了,我還是回避一下吧。你不願意和井穀太太兩個人去嗎?”


    “隻有兩個人的話……”


    “那就讓你姐夫陪你去——”幸子觀察著雪子的臉色說,“隻要他有空就行,我打電話問問。”


    “嗯。”


    看到雪子微微點頭,幸子給大阪事務所掛了個加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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