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主子會生氣”就成了金鈴的慣用技倆。


    不洗澡,主子會生氣。


    不說話,主子也會生氣。


    不換藥,主子還是會生氣。


    那日被掐脖子拎起來的記憶還曆曆在目,離奴並不明白為什麽金鈴口中的“主子”這樣喜歡生氣,生氣了還喜歡殺人,但離奴不敢忘記那樣的疼痛,離奴想要活著。


    這樣又過了三天,金鈴終於問出了口:


    “小離姑娘,你腰上的圖案真好看,是什麽呀?”


    離奴摸摸自己的後腰,她知道那裏有一個圖案,卻不明白這與金鈴有什麽關係。


    金鈴漫不經心地垂眸吹藥:“小離姑娘,你不回答我,主子會生氣的。”


    離奴皺眉:“不知道。”


    “你撒謊的話,主子也會生氣哦。”


    “一直有,不知道,沒撒謊。”


    “那沒有人和你說過這個圖案的來曆麽?”


    離奴搖頭。


    金鈴在她臉上來回盯了許久,見她似乎沒有撒謊,心想看來小離姑娘確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又問道:


    “那你又為何會和妖刀的死士一起來刺殺主子呢?”


    離奴不知道妖刀是誰,但是她在那個被叫做仈陸的人的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


    他們稱之為“妖刀大人”。


    離奴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張俊俏的人臉,那人一隻眼瞳是黑色,一隻是綠色,頭上總罩著紅色的兜帽,脖上係一條白巾子,身後背兩柄長彎刀。似乎是一個……很愛笑的人。


    這個人是誰?


    為什麽忽然想起他?


    這個人……是“妖刀大人”麽?


    離奴感覺頭隱隱地疼起來,腦子一片混亂,各種各樣的記憶湧出來絞在一起,讓她沒有辦法再繼續思考了。


    “小離姑娘?小離姑娘?”


    金鈴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地響。


    小離姑娘……


    你不說主子要生氣的哦……


    生氣了要殺人的哦……


    要殺離奴……


    她要殺離奴……


    離奴不能死!


    離奴像是忽然被激怒了,低吼一聲,朝毫無防備的金鈴猛撲了過去!


    金鈴哪裏想得到素日乖巧溫順的“小離姑娘”會忽然襲擊自己,手中的藥碗瞬時摔翻在地,離奴卻是直直撲向她的脖頸,張嘴呲牙就要咬,金鈴倉惶間堪堪側身避過這一擊,卻叫離奴一口咬在了她的左臂上。


    漠北天氣炎熱,金鈴穿著本就單薄,這離奴這麽一咬,隻感覺左臂一大塊肉似乎都要被她咬斷了,疼出一身冷汗來,不由“噝”了一聲,右手下意識蓄力抬起就要往離奴後腦劈去。


    離奴素來耳目聰穎,五感靈敏,感覺到她右手的動作,眼刀一掃,不僅不避,反而先她一步用頭頂她腰腹將金鈴整個人撞飛在地,整個人趴在她上空,一手卡住她的脖子,一手摁住她的右手,金鈴頓時被製住,心中大駭:


    自己倒底是大意了,這小離姑娘可是妖刀派來的死士!這樣的速度與殺招,她和銀鈴怕都不是其對手!


    離奴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金鈴已漸覺呼吸困難,卻忽然不知為何,離奴鬆開了對她的鉗製,整個人如兔子一般跳回床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蜷在床角,隻露出一個腦袋,警惕地望著金鈴。


    金鈴死裏逃生,來不及細想個中緣由,大口喘著粗氣,剛爬起來,卻感到脊背發涼,寒毛倒豎。


    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娓娓道來:


    “狐假虎威都用不好,你越發不中用了。”


    金鈴隻覺手心冷汗涔涔,方才被離奴掐到快斷氣都未曾有過這樣的恐懼感。


    金鈴翻身跪下,離奴看到她的雙腿在打顫。


    “主……主子……”


    金鈴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她以主子的名義恐嚇小離姑娘,還險些被殺,這簡直就是暗探的恥辱,是她大意了,她還以為這小離姑娘是個癡兒,沒曾想她竟是扮豬吃老虎,隻等這蓄力一擊!


    若是今日主子沒來,叫她跑了……


    金鈴憶起那日兩名看守的下場,不敢再想……


    好重的殺氣!


    這人又來了,又是好重的殺氣!


    離奴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些。


    金鈴的恐懼傳染給了她,她的頭痛尚未完全恢複,隻是方才遠遠感到了這男人的威壓,恐懼壓製了煩躁,她才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如今屋內氣氛越發緊張,男人朝她們越走越近,離奴隻覺得咽口氣都困難,肝膽似乎都絞進胃裏翻騰起來,她冷不丁打了個激靈,朝著男人下意識地齜著牙嘶吼了一聲。


    嗯?


    凶他?


    “嗬嗬……”


    男人忽然就忍俊不禁了,低低笑出聲。


    多少年沒有人敢凶自己了。


    殺氣忽然就收斂了,他瞥向金鈴:“去找月望領罰吧。”


    金鈴冷汗早已從額際滴下,聞言踉踉蹌蹌跑出房門,哪裏還有往日的儀態萬千春風拂麵。


    男人走到床邊,離奴又忍不住朝他齜牙,他將小丫頭的胳膊抽出來,搭她的脈,離奴雖防備,卻不敢違逆他。


    男人眉頭微微擰起,掰過離奴的腦袋,翻看了她的瞳孔,又掐住她兩腮迫她張口,觀察了她的牙齒,雙眸微眯。


    他該早些想到。


    難怪居大夫說她沒中毒,脈像也無異常。


    居然是個狼孩。


    他不是沒見過狼孩,可被狼養大的幼童都活不長久,行為舉止也與獸無異。


    難怪她說話不利索,腦子也不太記事的樣子。


    她方才殺金鈴的動作,不就像一隻小狼麽?


    離開了狼群還能活這麽久,不愧是漠北暗部血脈。


    她看上去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是誰把她丟去喂狼,還在她足踝刺字以示羞辱?她就這麽遭人記恨麽?


    他忽然有點好奇了。


    離奴的頭似乎不痛了,她見這人摩挲了自己的腳踝許久,周身殺氣也收斂了,漸漸安下心來,任由他打量自己,並不打擾。


    “你剛才是不是頭痛?”他問。


    離奴摸摸腦袋,點點頭。


    “你說巧不巧,我也經常頭痛,”男人從腰間解下一個圓形金線簍放在離奴手心裏,小圓簍裏放了一個小布球,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何物,“你每天聞一聞,就不會頭痛了。”


    離奴猶猶豫豫地將這東西放在鼻尖嗅嗅,隻覺得香氣撲鼻,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不許再傷人。”說罷他就要走了。


    “不殺?”


    離奴疑惑地開口問詢。


    男人剛起身,聽她這樣問,並未停留。


    什麽時候開始他叫人覺得他生氣就要殺人了?


    “她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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