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木挽香關到幽香閣,楊渙總算放心少許。


    次日一早,她便離府出城,去辦自己的事。


    雇了輛馬車,從城門出來,往西行三十餘裏,有一座西涼山。


    楊渙在山腳下來,給車夫付了銀子,見他調頭往城裏去,才轉身往山上走。


    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繞山而行,約莫走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到高高密林掩映下,一座不大的道觀。


    門頭很舊,無名,圍牆也是破破爛爛的,隻從外麵看,好像許久沒有人來過。


    但是門環,和開門處卻有磨過的光亮。


    楊渙在門口頓了一下,抬手輕扣門環。


    不多時,門從裏麵打開,露出一張十幾歲道童的臉。


    他看了眼楊渙,很禮貌的道:“姑娘,此處不接外客。”


    楊渙“嗯”了一聲:“我知道,我找一了道長。”


    小道童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平靜,問道:“可有信物?”


    楊渙搖頭:“無。”


    小道童又問:“姑娘可否報上名號?”


    楊渙:“也無。”


    道童明顯有些為難,站在門邊猶豫了一下。


    楊渙輕聲說:“小道長隻管去通報,見不見都無妨。”


    門從裏麵關上了,楊渙站在一片落葉陳積的門外,慢慢把眼神投到遠處。


    山還是過去的山,多年也不曾有什麽變化。


    道觀也還是過去的道觀,隻是更舊了。


    青山如昨,物是人非,讓她看到了自己過去的時光。


    楊渙小的時候,調皮到人人頭疼的地步,上天入地,能做能打能鬧,整個建安城裏的孩子,一聽到她的名字,無驚慌失措。


    偏偏她家世顯赫,父兄都為大宛國的忠臣良將,連皇上都對他家另眼相看,別人就更不敢多說什麽了。


    那時候的楊渙,就跟如今建安城街頭隨處可見,仗勢欺人的富家熊孩子一樣,恨的人牙癢,又拿他毫無辦法。


    七八歲的時候,已經打遍建安城裏的孩子們,不管是大是小,是男是女,隻要她高興,都要拿來戲弄一番,樂了自己才最重要。


    別人不敢找她麻煩,隻能一遍遍的往她家裏告狀。


    最後終於把老楊將軍告怒了,不顧楊夫人的勸阻,硬是把她送到西涼山來,也就是她眼前的道觀裏。


    後來她才知道,這裏麵住的一了道長,原是父親的好友,武學精深,知識淵博,但他無心仕途,也不願從軍,便擇山而居,修起了道。


    一了道長是個外麵清冷,內心寡淡之人,平日裏話不多,但十分嚴厲。


    楊渙剛來的時候,還不服他,隻當自己還在建安城裏,到處搗亂。


    可她每次搗亂,都會被一了道長關起來。


    關的方式也很新奇,他會陪著她一起關。


    她不吃飯,他也不吃飯,而且隻要楊渙做勢想出去,他一定能用自己超高的武學,把她死死困住。


    小孩子心性,哪受得這等折騰?


    她鬧過、哭過、威脅過、也示過弱,可對一了道長來說,半點用也沒有,而且家人自把她關到這裏以後,便再不來看她。


    上天無門,入地無縫,求生欲讓她終於向一了投降。


    但心裏暗暗打算,等她學了他的武,把自己變的同樣厲害了,一定要把這家夥一腳踹到地上,讓他像自己一樣四腳亂蹬,嘴啃泥土,像烏龜一樣,隻能蹬腿兒,就是爬不起來。


    想到此處,楊渙忍不住搖頭苦笑。


    正在這時,門再次從裏麵打開,還是那位小道童,微微向她施了一禮道:“姑娘請進。”


    楊渙隨他進去,熟門熟路往道觀側邊的小路走去。


    從這裏過去,是後院,也是一了道長的歇息之處。


    道童把她帶到門口,道了聲“姑娘請”,便退了下去。


    楊渙搭在門上的手都用上了力,後來還是曲起,輕敲兩下。


    裏麵立刻便傳來一聲清冷的“請進”。


    室內也跟過去一樣,冷窗冷台冷榻,一了道長看上去更孤寂了,整個人好像一柱枯槁,了無生機,盤坐於榻。


    楊渙心裏洶湧澎湃,一時間竟然不知說什麽好,隻覺得喉頭發幹,嘴唇發木,腦子裏也是亂七八糟。


    隻有眼睛定定地看著一了,看了許久。


    一了也看她,但隻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去,眼觀鼻,鼻觀心地問:“姑娘如何找到此處的?”


    楊渙試了一下幹啞的嗓子,從裏麵摳出來兩個字:“樂雯。”


    正安靜坐著的一了,猛然把頭抬了回來,目光如炬,像是把剛才的枯槁“轟”一聲全點著了,燃進他的眼底。


    他盯著楊渙,眼睛一眨不眨,嘴唇張了一下,又合上,片刻又張開,聲音已經沙啞:“姑娘剛才說什麽?”


    楊渙往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到他麵前:“師父,是我……”


    一了的表情凝固了。


    他半側著身子,手微微抬起,往前動了一下,又馬上縮回來,指尖抖的像風中殘葉。


    他臉上沒有表情,可看著地上跪著的女孩兒,眼圈卻一點點變紅。


    許久許久,他才把手收回,坐正身子,微微閉眼,極輕極輕地問她:“發生了何事?”


    楊渙不知道怎麽把自己死而複生,又生到別人身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說給他,隻道:“過去的我死了。”


    一了再次看她時,眼睛已經恢複如常:“起來說話。”


    楊渙起身,一了卻先開口:“為師知道西北的事,隻是你現在這樣,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我死在七星煞血陣後,一醒來就成這樣了。”楊渙道,很有些自嘲,“如今的身份,是建安城傅丞相府的三小姐。”


    “丞相府?三小姐?”一了慢慢撚了一遍她的話。


    師徒二人以前的話並不多,原先是無話可說,後來是無需多話。


    如今隔著生死重聚,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連一了的話都多了一些。


    他道:“為師查過七星煞血陣,那是一種極邪的陣法,對方要用你的血,才能啟動,你可想過此人會是誰?”


    這問題楊渙一回來就想過了,這會兒也隻能以實相告:“軍中能拿到我血的人太多了,一時並無眉目。”


    一了卻道:“不,能把你害死的血陣,裏麵需要的必需是鮮血,不能超過三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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