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代的貴族往往都住在一些古老的街區、古舊的獨棟宅子裏,從外麵上看有點糟糕,所有的樓梯都有點髒兮兮,但是一旦推開了宅子大門,進入裏麵就會覺得置身另一個世界中,這個小世界裏一切都很高貴典雅,精致如新。


    從某個程度上來說,拿破侖時期法國中產階級與前貴族的生活是與以前一樣的,就像從路易十四統治時期以來未曾改變過一樣,唯一改變的就是仆人,有的仆人已經非常老了還要服侍主任,這些老仆人讓喬治安娜想起了克利切,一個喜歡絮叨的家養小精靈。


    “蜜月期”的利昂好像喜歡玩起了變裝遊戲,經常帶著喬治安娜在這些“上流社會”的圈子裏參加各種各樣的派對。


    食品匱乏的現象在這些富貴人家裏是看不見蹤跡的,各種各樣的美食以自助餐的形式供應,她本想勸一勸,後來自己也忍不住吃那些很好吃的美食了。


    杜伊勒裏宮要舉行歡迎英國使節的招待晚會,雖然拿破侖的妹妹們都是組織舞會的高手,但波拿巴卻認為那種舞會不適合正式的外交場合。


    英國人的習慣和風俗喬治安娜這個英國人當然最清楚,但國宴不能沒有一點法蘭西的特色,於是他又假借工作當借口出來玩了。


    凡是暴得的錢財,總是浪費得很快。


    有波拿巴出現的場合,女士們的穿著是非常保守的,現在她們的穿著又仿佛督政府時期的“希臘女神”一樣,全身都是薄紗,幾乎就跟沒穿一樣。


    一開始她很“英式”地生氣了,後來想了想也無所謂,柏拉圖提倡結婚前大家把衣服都脫了“驗貨”,這是古希臘的習俗,特洛伊海倫在結婚前曾被很多男人檢查,本來想看她作何反應的波拿巴被她的話給逗笑了。


    他裝民族英雄的時候很嚴肅,穿上“有錢大爺”的衣服就裝貴族派頭。貴族男裝還是馬褲加白色長筒襪,係著非常緊的領結,這麽精心打扮卻走在巴黎汙穢不堪的街上真是白費力氣。


    波拿巴陪著喬治安娜去買過一次菜,想體驗一下“普通市民”的生活,結果剛到菜市場門口他就不想進去了。


    在戰場上踏過人血泥漿和死屍堆的將軍被菜市裏的場景惡心到了,攤位之間的木板幾百年沒有換過,被髒水泡得發黴,空氣中彌漫著死魚的惡臭,帶著惡臭的水流到地麵上,真難想象這麽髒的的汙水池居然在巴黎的市中心。


    波拿巴想在巴黎的地下鋪設管網,這些貴族覺得沒必要,他們已經習慣了凡爾賽式沒有下水道的生活。


    然後科西嘉人發怒了。


    他非常愛幹淨,夢想著將巴黎打造成一個有百萬人、兩百萬人、三百萬人的大都市,把那些凡爾賽舊的、品味奇差的裝飾品替換成全世界搜刮來的戰利品,讓巴黎的舊貌煥然一新。


    喬治安娜和他的意見剛好相反,她希望巴黎人口稍微少點,根據英國給她的資料,大革命爆發時很多勞動者拿起槍就成了士兵,再說城市土地總共就那麽多,要蓋房子很難找到土地,而且她也不想再看到未來的大城市病出現了。


    本想在她這兒抱怨一番,找點認同感的波拿巴氣得臉色發白。後來喬治安娜提醒他,是他自己說的希望巴黎城內的權力能少一點的。他這才冷靜下來,接著就帶著他的“女朋友”出來玩了。


    他對食物沒什麽講究,盤子裏的食物幾乎是狼吞虎咽得吃光,很有軍隊裏的作風。


    但是他品紅酒時就是另一個樣子了。


    “皇帝”喝的酒當然是好酒,他最喜歡香丹尼、伏舊園喝拉菲莊園的酒,他會搖晃著手裏的水晶杯或金杯,聞一聞酒的味道,似乎他覺得酒好喝不好喝與氣味有關。


    那時她會想起朗布依埃,那個將她從廚房帶到城堡裏的領主,窗戶外麵是美麗的田野和水渠,一個有動人麵孔的年輕人正用深邃的眼睛看著窗外的風景。


    他察覺到她來了,讓她選擇放在桌上的勳章款式,自己則在一旁聞杯子裏的酒。


    可能她傻笑的樣子娛樂到了他,每次她發呆他都會笑得很大聲,然後將她從那個醉人的夢裏給嚇醒了。


    後來他嚐試了一下在別的場合用相同的招數,根本就沒女孩上鉤,接下來就換成喬治安娜大笑了。


    大革命後巴黎出現了很多餐館,這些參觀的店主都是貴族們的廚師,大革命後這些封建貴族不是處死就是流亡海外,廚子們隻好自己謀出路了。


    約瑟芬確實不會做飯,她和上流社會的貴婦們會去頂級餐館用餐,至於拿破侖會不會被下毒暗殺她好像並不關心。


    休伯特·勒博是拿破侖的甜點主廚,他主要負責上流階層宴會和正式舞會上的大型甜點,類似霍格沃滋聖誕舞會上的冰雕,他做的甜點奢華而奪目,以法軍大戰威尼斯的風格的裝飾甜點轟動一時,並不是女人做的小蛋糕能媲美的。


    小蛋糕是沙龍裏供應給客人吃的,但做太大的蛋糕根本不會有哪個客人吃那藝術品,她和休伯特為此產生了不同意見。


    另一個擅長造型甜點的廚師安東尼·卡雷姆是塔列朗的人,他很擅長做一種名為夏洛特蛋糕的英式蛋糕,隻是英國的做法是在小塊的海綿蛋糕基礎上加入白葡萄酒的奶油,以及紅色的水果凍和蜜餞。法國的做法則是在塗抹了黃油的模具四周擺上一圈海綿蛋糕或者柔軟的軟餅,中間放上糖水煮的蘋果,加入檸檬和肉桂後再覆蓋上卡仕達醬。


    於是喬治安娜就選擇了卡雷姆法式做法的夏洛特蛋糕當國宴的甜點。


    休伯特得知之後從第二天開始就曠工了。


    波拿巴把她遇到的煩心事當笑話聽,好像丟了體麵他一點都不介意似的。


    那天他在盧森堡議會演講當然沒說瑪麗·安托瓦內特是“奧地利女人”,這個稱呼是法國人民給安托瓦內特加上去的,現在法國要和奧地利締結友好關係一起對付普魯士,他說的話沒有戈丹說的那麽激進。


    波拿巴家族剛從科西嘉離開,流亡到法國的時候也將自己裝成“有錢的大爺”,人們將他們一家當成維護自由大業的勇士。國民公會當時要頒布特令,撥款賠償波拿巴一家在科西嘉所有財產損失,於是波拿巴一家想方設法虛報財產,因此獲得了一筆非常可觀的安置費用。


    他告訴喬治安娜,英法遞交和約是因為英國看中了法國人口袋裏的硬幣,國宴也不會真的有人有心吃食物,卡雷姆的夏洛特式小蛋糕可以在別的場合用。


    然後她就把以前布置學校禮堂時,和魔法部官員之間吵架的事情跟他說了,福吉也喜歡裝慷慨,花大把的錢布置會場,甚至那些魔法部的人想要取代她。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阿不思,阿不思幫她出了頭。緊接著她又把以前斯萊特林和赫夫帕夫女孩互相下毒的事給他說了。她可以自己買菜做飯,不用廚房那麽多人,也不用擔心她做的飯菜裏有毒。宴會所需的廚子可以外聘,更何況拿破侖本來就不參加什麽社交活動,他養著休伯特有什麽用呢?放他出去單幹吧。


    緊接著她就讓蘇菲寫信給她的英國老鄉,想不想讓法國也過英國的萬聖節?後來是蘇菲覺得情況有點不對,讓戈丹出麵調停了。


    “和談”的結果是,休伯特依舊負責做大蛋糕,應付完國宴後分給教區貧困的兒童,這事由慈善會負責。


    舉辦宴會雖然是國庫出的錢,但分蛋糕的名義是約瑟芬的。


    1791年10月5日那天,一群來自中央菜市場的婦女一早8點就聚集在菜市門口要麵包、要食物,男人不敢鬧,鬧事要被騎警抓走,巴黎的民婦承擔了主要抗議責任。


    攻陷巴士底獄的先頭部隊也是婦女,國民衛隊都在她們的後麵,下午5點這幫女人衝到了凡爾賽要糧食,國王承諾把凡爾賽的糧食都送到巴黎去,就在糧車開門的瞬間,國民衛隊衝進了皇宮裏,把國王和王後給抓走了。


    民間傳說瑪麗·安托瓦內特聽說平民吃不起麵包,為什麽不吃蛋糕是假的,但要是這個時候浪費食物就是給別人話柄,就算報紙不會刊載,民間也會到處流傳。杜巴麗夫人就曾經被人到處張貼肖像畫,肖像畫下麵有一把荊條和一個v,整個巴黎城都被這些字眼給喚醒了。


    所以喬治安娜不會去譴責那些穿著薄紗,吃著蛋糕的巴黎女人,她隻擔心她們會不會騎馬,知不知道怎麽在暴民襲擊的時候跑得掉,落到那些人手裏,死還是個痛快的。


    後來也許是厭倦了那種尋歡作樂的場合,波拿巴就帶著她來到了雷卡米爾夫人的沙龍。


    在那位“沒有愛情就不結婚”的斯塔爾夫人被驅逐出境後,大銀行家雷卡米爾先生的妻子,雷卡米爾夫人的沙龍就成了巴黎最時尚的沙龍。


    這所房子就在貧民窟的隔壁,原本屬於路易十六的財務總監,瑞士人雅克·內克爾,斯塔爾夫人正是雅克·內克爾的女兒。


    雅克·內克爾在民間的名聲很好,被稱為“法國的拯救者”,拯救法國的是誰呢?富翁還是士兵?斯塔爾夫人指責拿破侖窮兵黷武,而且他還是個無神論者,根本不信天主教,圍繞著她身邊的“人才”就成了反對拿破侖的十字軍了。


    雷卡米爾夫人舉止端莊,沙龍裏也沒有穿薄紗的女人,屋內布置了很多埃及來的文物。


    有人說相差十六歲的雷卡米爾先生實際上是雷卡米爾夫人的親生父親,因此她並不怎麽和他親近。


    而波拿巴閣下在社交場合則會對每個女士含情脈脈,那眼神仿佛他是她們所有人的情人。


    雷卡米爾夫人的名聲很好,但她和這個壞東西有沒有暗通?


    喬治安娜想要撕爛了以前看過的那些書,拿破侖哪裏對約瑟芬專情的!


    “你覺得這裏的氣氛怎麽樣?”有錢的大爺,克裏森說道。


    這是他的化名,以前他寫過《克裏森和歐仁妮》的小說,雖然沒出名。


    “很不錯。”喬治安娜皮笑肉不笑地說。


    “你把你那兒照著這裏布置怎麽樣?”


    “你喜歡這個地方?”


    “我喜歡在這樣的地方辦公。”他盯著她的眼睛說“在馬爾梅鬆我隻有在外麵的涼亭裏才覺得靜下心來。”


    “你可以在杜伊勒裏宮辦公。”她滿不在乎地說。


    他有點不高興了。


    “這燈真難看。”她看著那個不斷往燈裏滴油的滴水獸說。


    巴黎的燈光目前還是由蠟燭和油燈照明,很容易失火,她現在開始懷念煤氣燈了。


    “你覺得這些食物怎麽樣?”


    雷米爾夫人似乎在美食藝術方麵也是巴黎的風潮人物。


    “這些菜太時髦了。”她冷冰冰地說“英國人很保守的。”


    他冷笑一聲“你不是很時髦嗎?那麽快就學會用打字機了。”


    “有了它我可以不用手寫了。”她冷漠地說“沒人能仿冒我的筆跡,我覺得這是要命的事。”


    30歲的老古董氣得一口把杯子裏的酒幹了。


    “好吧,我會把它移到別的地方去。”她妥協了,因為打字機的聲音確實很吵鬧。


    “你怎麽不在房間裏擺放埃及的擺件?”


    “我才不把放在墳墓裏的東西擺在我的臥室裏!”她又一次重複。


    “你怕死嗎?”


    “我隻是不敢想象那畫麵。”她有些難受地說“我不想每天醒來都要分辨自己到底是在活人的世界還是死者的世界。”


    “我們活著。”他將手按著她的脖子,很強硬地說“以後別再有這種疑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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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雷米爾夫人有關係嗎?”她忍著疼,有些痛苦地問。


    “你嫉妒了?”


    她點頭。


    “繼續保持這樣。”他鬆開了手,從侍者手裏拿了一杯酒,很優雅愜意地喝。


    在他喝酒的瞬間,喬治安娜拍了他的後背一下,讓他把酒都吐了出來。


    “幹什麽!”他惱怒地說。


    她拿過酒杯聞了聞,發現這杯綠色的液體是一種雞尾酒,加了茴香和豆蔻,於是又把它還給了他。


    “別以為你換裝了別人認不出你。”她冷冰冰地說“別隨便喝來臨不明的東西。”


    “你以為綠色的都是有毒的?”他感覺有意思地笑著問。


    “這是什麽酒?”


    “苦艾,它還有個昵稱。”


    “什麽?”


    “綠色的小妖精。”他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她瞪了他一陣,決定不理會他到別處去轉轉,結果他卻跟上來了。


    他帶著她去了一個放了小雕像的房間,然後用最俗氣的方式和她分享了那杯酒。


    它是甜的,可能裏麵加了蜂蜜。


    “據說這種酒包治百病。”他低聲說。


    “我沒病。”


    “你嫉妒了,我在治療。”他擦掉了她唇邊的酒,大腦袋頂著她的腦門,嘴角帶著微笑。


    “我還在生氣。”她冷冰冰地說“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幸福。”


    “吃飽了?”


    她點頭。


    他趁著沒人注意,帶著她離開了沙龍,從頭到尾都不和女主人打個招呼,就像是來白吃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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