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一下為小紅馬順著鬃毛,想著以前我總愛在小紅馬的鬃毛上編辮子,各式各樣的小辮,雖說有些毛躁,但十分靈動可愛。


    現在它的鬃毛都被弄得順順滑滑,如其他禦馬般貼在身體兩側,規矩是規矩多了,看起來卻呆板無趣。


    我看著小紅馬的眼睛,裏麵是滿滿的光,這光包含著見到我的開心,和它以為能出去玩耍的興奮。


    以前我總因我能懂它而開心,現在我看懂了它,卻滿足不了它。


    “太子妃,我們該走了”彩屏小聲提醒我


    “這麽快?”我心中十分不舍


    但我知道我是必須得走的,宮中規矩森嚴,要是被人發現我這個太子妃偷跑了出來,不知回有怎樣的後果。


    我摸摸小紅馬的臉,踮起腳摟著它脖頸,它好像也感應到了我的無奈,鼻息加重了,很煩躁很不舍的模樣。


    “乖乖的,你要乖乖的,我的小紅馬,我會再來看你的,你要等著我哦”。我貼著小紅馬的耳朵輕輕對她說,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禦馬監。


    跟著她們又一路謹慎小心,總算到了花園,時間已近黃昏。穿過這裏的下一個拐角就是東宮所在,我抬頭瞥了一眼,已看到了重華殿的簷角。


    還好還好,平安無事。


    正這麽想著,轉過一樹大花叢,前麵的彩珠忽的停了下來,我隻顧著低頭走,沒留意一下撞上了她的後腦勺,一瞬間失了平衡就要栽倒下去。


    “太……小心!”是彩珠的驚呼,一陣天旋地轉,我本以為定是要狠狠摔上一跤,一瞬間手卻被人大力拉住。格外溫暖、格外寬厚有力的一雙手。


    我腦子“嗡!”地一聲忽的想到了什麽,“是他!”


    好容易再次恢複了平衡,我來不及多想隻急忙忙低下頭。“咚咚咚,咚咚咚…”我清楚的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都快跳出了胸腔。


    “就是這雙手,我記得,就是他當初在無極大殿前扶我出的馬車!”


    “完了完了,他是見過我的,可千萬別供出我來呀!”我心裏著急,頭低得更低了。


    “奴婢見過袁將軍”彩屏彩珠齊齊下拜,我也忙不迭拜了下去,我明顯感覺到麵前穿銀白盔甲的人的目光正緊盯著我,盯得我心裏直發毛。


    “怎麽回事,匆匆忙忙的,沒有規矩!”他身後的另一個人喝到,正準備走向我。


    “怎麽辦怎麽辦,這要被發現,不止彩屏彩珠,我那一殿的宮女太監都得受罰”,我又怕又急,鼻尖都滲出了汗珠。


    “無妨”,我麵前的他開口,“還要去其他宮遵守,莫要再耽擱時間”。


    他稍一抬手,便攔住了走向我的那人,帶著一對人徑自從我們麵前走了過去。待他們走遠了,我才長呼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有驚無險,嚇死我了”


    我拍著胸口順氣,瞧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很高的個子。


    “太子妃您沒事吧”彩屏彩珠都圍了過來,一向冷靜的彩屏也鎖了眉頭,彩珠臉頰有些發紅,扶著我的手心都是汗珠。


    我有些內疚,因為我的要求讓她們擔了這麽大的風險“沒事沒事”我急忙安慰她倆“我們快回去吧,免得再生事端”。


    總算平安回了殿中,我剛換好衣服坐下,彩屏就端了茶水來“太子妃喝口水壓壓驚”,彩珠在一旁為我打著扇子。


    但我的心神早就定了,以往在草原上也有被烈馬摔下馬背的時候,比這還驚險呢。隻是可惜,又沒能看到那個銀白盔甲的人的臉。


    我端著茶水翹著腳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地問“剛剛那個…袁將軍,他是做什麽的?”


    “回太子妃,袁將軍是皇宮禁衛軍統領,負責保衛皇宮中人的安全”彩屏說到,彩珠隻站在旁邊點點頭。


    怪不得呢,能在皇宮裏活動自如還受人尊敬,也隻有這個職位了吧。


    說起來他算是幫我解圍兩次了,雖然我還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但以他的職位,日後定然還會再見,到時候真得好好謝謝他。


    接連著又是一個多月,我與太子都是聚少離多,常常他剛回來,一杯茶還沒喝完就走了。


    說不失落是假的,可看著他日漸深鎖的眉頭和愈漸加重的疲態,所有的失落又都變成了心疼。


    “瑾哥哥,很晚了,先去睡吧,身體要緊”又是一夜我磨著墨陪他在書房到夜深。


    “無妨,你先去睡吧”他仍埋頭在那些公文中。這樣反複了幾次,我都勸不動他,索性不再勸他。


    隻是在他疲憊的時候為他端上一杯溫度適中的熱茶,在他頭痛發作時為他輕輕按揉太陽穴。他也不過十七歲,頭疼的毛病卻比我阿爸還嚴重。


    禦醫來瞧了幾次,都說是憂思過度。


    又是夜深,瑾哥哥推開房門,爬上床從背後摟著我。我轉了個身,回抱著他,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


    “阿翎,我睡不著”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低低的,悶悶的。


    我抬頭看他,輕輕撫著他的臉,比起大婚那日,他已消瘦了不少,我心疼得緊。


    “那妾唱歌給瑾哥哥聽可好,唱兒時阿嬤哄我入睡時唱的歌”,“好”他說。


    小馬兒,小馬兒,快快跑,背後有豺狼,前麵是朝陽;


    小馬兒,小馬兒,快快跑,身後蜂蝶忙,前麵是氈房;


    小馬兒,小馬兒,快快跑,跑到阿媽身旁,阿媽為你摘月亮,月亮伴你進夢鄉……


    我輕柔柔地唱著,如阿嬤一般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後背,看著他慢慢合上了眼。“好好睡吧,瑾哥哥,睡一覺起來都會好的,還有我陪著你呢”


    我小聲說著,輕吻了下他的鼻尖。


    這樣過了小半月,皇宮裏的守衛突然增多了數倍,出入宮中的人都更要經過層層排查,禦藥房的太醫一波波地往西邊跑,名貴珍奇的藥材一馬車一馬車的拉進宮。


    我隱隱已經猜到了什麽,但我一直控製著自己,不主動探聽、揣測,阿嬤對我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


    又過了十來日,彩屏彩珠忍不住像我透露了風聲。果然,皇帝身體已不大好。是了,不然他也不會急急忙忙向阿爸遞了休戰書,讓我嫁入東宮。


    這樣不日後太子登基,我們草原才會成為太子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我倚著門框,看著西邊漸沉的夕陽,明天新一輪朝陽將會升起。


    晚膳剛擺上桌,瑾哥哥卻走了進來,麵色掩不住的疲憊。我們都沒料到今日他回來得這麽早,彩屏彩珠忙添碗擺箸。


    “不用了”他揮揮手“我不想吃東西”。我走過去扶他坐下,彩屏彩珠自動帶著人撤下。“瑾哥哥,怎麽了?”我站著在他背後,為他捏肩。


    “阿翎……”他轉頭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看著他,靜靜等著


    “無事,就是想你了”他回頭最終說。我也不多追問,“瑾哥哥,妾近日新學了京城現下流行的曲子,彈給你聽可好?”我從背後環著他的脖子笑眯眯說。


    “你會彈琴?”他有些微訝


    “原是不會的,吹塤倒很在行,但想著瑾哥哥愛聽琴,便請了樂師教我”。


    我俏皮的衝他眨眨眼,“我可是很聰明的,不會讓瑾哥哥失望的哦”。“那我就洗耳恭聽了”他捏了捏我的臉。


    宮女們利落的擺好了琴,我揚手按下琴弦,淙淙琴音飄了出來,這曲子我私下練過不知多少遍,連手都被劃破了,但這些我不會告訴他。


    漸漸地,我看見瑾哥哥的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這就足夠了,能讓他忘了煩憂,哪怕隻有一刻,我也是滿足的。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隨著琴音瑾哥哥慢慢吟詠起來,一曲畢,他終於有了些笑意。


    “阿翎,你這《秋風詞》談得很好”。


    他向我張開手,我會意,走過去坐在了他腿上,依在他懷中。但我不喜這最後一句“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我與你應是“既知如此絆人心,當初隻應早相識”。他攬著我,深深看進我的眼底


    “謝謝你,阿翎,你能為我彈這支曲子,我很歡喜”。


    在皇帝罷朝,太子監國的第八日一早,整個京師都回蕩著喪鍾聲,整整二十七下,國喪。


    我失手打碎了杯盞。


    來不及收拾就直奔明耀宮,那是皇帝的寢宮。


    瑾哥哥早在那裏,一身素白,跪在皇帝床前,背影格外纖瘦,好像也馬上要栽倒下去。宮外更是跪滿了人,白壓壓一片。


    我來到他身邊,也跪了下去,他抬頭看我,眼裏滿布著紅血絲,我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妾會永遠陪著瑾哥哥”我用口型無聲的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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