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跑大賽當日,不少商位值夜的夥計幾乎沒睡幾個時辰就開始做最後的準備,大家都是頭一回,所以各家都異常謹慎。官差們從前夜開始,每隔一個時辰就提醒小心火燭。起初有些來自世家名下的商戶並不把官差放在眼裏,直到穿著甲胄的金陵衛出現,這才老實。


    程馥跟程寒打架那天晚上突然發熱,把家裏人嚇得兵荒馬亂,好在沈大夫的藥有奇效,喝了一副之後就退燒了。隻是聞香和玖玖不放心,這兩天都守在她屋子裏打地鋪,每隔一個時辰就給她擦汗。程寒本想親自照顧妹妹,都被兩個丫鬟攔住了。小姐年紀漸長,身子也有了變化,不好再像兒時那樣。


    到了起跑點,不參賽的人都不能進去,程馥讓他們去商位上呆著,免得一會兒人多擠著。


    “小姐您要不放棄吧。”家裏的孩子們輪番勸她。


    “放心吧,跑不動我就拖她回去。”旁邊的駱行望著積極做賽前熱身的小姑娘。


    程馥才不管他們,給同樣參賽的兩河軒管事嚴興生歪了歪腦袋。嚴興生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用中氣十足的聲音大喊:“金陵兩河軒,急人之所急!金陵兩河軒,需人之所需!”


    他一喊完,四周的兩河軒參賽少年們也跟著整齊劃一地喊起來,立即吸引了所有目光。


    站在線外的吳纓忙用扇子擋住臉,巴不得別人沒認出他。


    景元澤卻皺眉,“妙!”


    “……”


    本來就有不少人期待兩河軒的表現,這羞恥心爆棚的口號喊出來,大家先是一愣,接著一陣爆笑,然後議論起兩河軒這陣子的種種。


    柯祥的鏢局也有不少鏢師參加了比賽,聽到兩河軒不要臉的口號,也不服氣,把鏢局日常護鏢的話術也喊了出來。接下來整個起跑區的場麵是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陸家是比較晚登錄進場的,他們一進來就吸引了大量目光,甚至有人給他們讓開一條道。


    陸學文年紀不小了,但為了親自上陣,硬是每日減食把自己餓瘦了幾圈,現在瘦高挺拔,少了傳統商人的油膩,多了點儒雅。他和陸家繡品的人穿著飄逸的紅白漸變色輕薄長衫,晨曦之下,衣裳上的紋路忽明忽暗,似是在隨著周遭的光線變色,二十多人站在一起,如同一簇簇爭奇鬥豔的鮮花。


    四周傳來此起彼伏的讚美,陸學文對這個效果甚是滿意,於是命身後的美男子們把事先製好的布軸拉開,立即引發了一陣陣騷動。


    那是一幅用蘇州繡藝完成的蘇州美景,最大程還原了江南小橋流水獨有的韻味。而金黃色的桂花作為蘇州的特點,在繡幅上恰到好處的點綴,使得整幅繡品一下子就霸占了所有人的記憶點。去過蘇州的人都能認出上麵展現的風物,沒去過的也會生起向往之情。


    吳纓看著陸學文身後一眾的美男子,就他一個黑臉老菜皮,沒忍住對身邊的景元澤嘀咕,“他怎麽好意思站首位。”


    記得當初陸學文想搞個更震撼的,比如萬裏江山圖之類,信誓旦旦宣稱底下的繡娘完全能駕馭,還說成品出來不但名震金陵,還能名動大越。被程馥黑著臉毫不留情地斥責了一通。


    小姑娘那日拍了桌子,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處境。陸家的競爭對手遍布江南,想陸家倒黴的不計其數,涉及到“江山”為題的一定要慎之又慎,否則一旦有心人拿來做文章,陸家到時百口莫辯,可是要遭大難的。


    陸學文冷汗津津地聽完程馥的訓斥,意識到自己急功近利了。家族生意剛有了點起色,就以為自己又可以幹大事了。犯了很多商人盲目樂觀的毛病。幸好他的合作方是兩河軒,程馥不假辭色地敲打下,他總算從連日的亢奮中找回理性。也才有了今天的效果。


    景元澤歎氣,“我也有秀坊……”怎麽就沒想到呢。


    “……”吳纓覺得跟這個人呆在一塊好沒意思。見丁通正好來找他說鴻澤行的事,就跟著走開了。


    “小姐我給你做了點包子,你先吃兩個墊墊肚子。”小酒館的廚娘桂嬸抱著個包袱在外麵衝程馥直喊。


    程馥想了想,還有半個多時辰才開始,於是真就去拿了兩個吃起來。程寒費了好大功夫擠開人群找到妹妹,就看到對方和駱行蹲在地上吃包子,畫麵特別逗。妹妹小小隻的縮在那裏像小貓。


    “別吃太飽。”他也要接桂嬸的包子,卻被另一隻手捷足先登了。


    季銳不知何時跟著他過來,皺著張搗蛋鬼的小臉,“我爹水都沒讓我喝一口就把我趕出來了。”


    桂嬸畢竟有些年紀,看到孩子們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笑得一臉滿足。


    “我還以為就幾百人參加呢。”季銳看到城門口張貼的獎品名錄,就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要說本來季堰對金陵大小活動向來都沒興致,誰知頑劣的兒子竟然背著他報了名,身為人父,他擔心人多季銳個子小會遭人推搡踩踏。為穩妥起見,他就起了私心,讓書院裏身體好的也報名,一路上陪著季銳。


    “將近四千人。”程寒給他一個“你沒希望”的答案。


    “那我能跑前一百麽?”季銳苦著臉,狠狠地咬了幾口包子。


    在兩河軒的整合下,前一百的獎勵是非常豐厚的,尤其是前十名,幾乎可以算發一筆橫財。而且兩河軒為避免商戶反悔,影響兩河軒的信譽,提前把獎品都收集到了庫房,並讓官府的人親自驗收。可謂十分謹慎。這也是百姓們對此次賽事趨之若鶩的原因之一。


    “我要是沒賣身,今天就發了。”駱行對自己的本事有點自信。


    程馥把最後一小塊包子塞進嘴裏,斜他一眼,“駱爺,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金陵衛參加比賽?”正好今日休沐的那些金陵衛,不少人都報了名。


    “就憑他們?”


    “那你說說你以前在軍營裏做什麽的?瞧不起人家。”程馥笑問。


    “我是……套我話?”駱行為自己差點說漏嘴感到緊張。


    程馥捂著嘴忍笑,小聲挑釁:“我早知道,嘿嘿。”


    “嘖!”


    程馥站起身,勸桂嬸別擔心了,回小酒館的商位歇息,比賽馬上就要開始,到時候人多,官府顧不過來,沒準會出現擁擠踩踏的情況。桂嬸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哎了聲就擠開身後的人堆回去了。


    “金陵兩河軒,急人之所急,金陵兩河軒,需人之所需……”


    “順路鏢局,人財兩全,順路鏢局,人財兩全……”


    陸青看著起跑點裏的熱鬧好生羨慕。那日他回蘇州後就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了郭老夫人,也說了商位沒法換,因為抽到好位置的人也來自金陵的望族。郭老夫人怨他手氣差,不分青紅皂白地扣了他三個月例錢。更別說同意他花錢給兩河軒幫製定什麽方案了。


    如今看看親戚陸學文和其他商號大出風頭,他就覺得自己當初選擇郭家投靠,真是沒眼光。不知道現在改換門庭還來不來得及。


    鴻澤行正經主子是吳纓,早已不算新鮮事,吳纓也不用像過去那樣為防吳家侵占而遮遮掩掩。鴻澤行這邊有丁通和林梆兩個熟手操持,他隻呆了片刻就去兩河軒的商位主持大局。


    看著熱鬧非凡的道路兩側,吳纓在起跑點找到了跟嚴興生嘀咕的小姑娘。想起她曾經說這些都是小錢,吳纓隻覺得胃部一縮,心裏騰起未知的不安,更多的是期待。


    長跑賽就讓兩河軒賺得盆滿缽滿,而外城莊子的養殖事業也已經起步,肉眼可見的將占據更大的市場,且這還是可以經營到幾代人的產業。加上小姑娘曾經說,忙完長跑賽事會跟他聊別的門路……吳纓覺得這一切有點不真實。


    薛有誌出現在鼓架下,大家夥都自覺安靜下來,因為這代表吉時已到。他本來在烽火樓上看得津津有味,都忘了自己是今日起跑的敲鼓人,若非底下的人好心提醒,他必然要錯過吉時。


    隨著第一下鼓聲響起,數千人開始由慢而快往前跑。陸家的長繡卷綁在兩位飄逸美男身上,隨著跑動飄了起來,十分搶眼,把很多商號的參賽團風頭都蓋了過去。


    駱行跟在程寒旁邊,不停逗她,“小姐你這個腳程要當第一不現實。”


    “我要進前百。”小姑娘一本正經。


    駱行打擊她,“那也沒可能。”這麽多人參加,還大多數是成年男子,這小丫頭怎麽可能跑得過。


    “你怎麽能長他人誌氣滅我的威風,嗯?”


    駱行撇撇嘴,“我這不是怕你累著麽,來,咱們別為這鳥費神,我背你上屋頂看熱鬧。”小姑娘病剛好,要多休息才是。


    “哼,我要贏程寒。”


    “……”雙生子之間較起真來夠讓人頭疼的。


    “程小姐程小姐!”經過鴻澤行商位時,丁通和林梆衝她大喊鼓勁。


    程馥衝他們揮了揮手。


    這個待遇到了兩河軒、滿上的商位時更甚,就連水門街的百姓都在滿上的商位外衝她招手。她還看到了花大媽,一邊擔心地望著跑到前頭的柯祥,一邊叮囑程馥小心點別摔,簡直操碎了心。


    水生也衝他們大喊,“程家妹妹,要堅持到最後!”然後被花大媽揍了,罵他是不是想累死程家妹妹。


    參加長跑的女子確實不多,但也有兩百來位,大部分是普通人家的婦人,也有想拚一把進前百掙獎品的外城農女,程馥這個年紀的隻有她一人。


    比賽正熱火朝天的進行,程馥開始心無旁騖地慢慢加快速度。忽然一個白色酒杯自一個酒肆的二樓窗戶扔出來,眼看要砸中小姑娘的腦袋,駱行輕輕一接反手就扔回去,樓內立即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附近的金陵衛可不是吃素的,馬上有兩個人進了那間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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