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366章】


    夜色潮濕,一切的景物也都是亮鋥鋥的,如同被潑了一盆水,火把聚集之處,猶如火龍遊走,眾人皆在火光中尤為清晰。


    陳平被人迅速從地上拽起,白刃剛剛逼上他的喉頸。


    “誰!”一聲尖叫,挾持陳平的人腕筋竄起麻意,竟然脫了劍。


    一支箭飛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景色的潮濕徹底擰幹,橘紅色的火光將四周都照亮。


    方才挾持了陳平的燕人已然方寸大亂,不知從何處冒出這麽多秦國銳士!


    陳平看準時機,不用別人說,他自己猛地一撞,奮力逃跑,不過邁出幾步,被人拽住了後衣領,瞬間被抓了回去。


    一旁的秦國銳士看到此狀,覺得這位陳大人好像也太“弱”了。


    月色之下,那個極像是永安的女子摘下帷帽,耳畔疾風聳立而至,燕月一抬頭,隻見火光之中黑壓壓一片,鐵器在火焰的映照下散發出冰冷的亮光。


    對準了她的,全是黑鐵弩箭。


    “阿月。你這樣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人,不也是恃強淩弱麽?”


    這種高傲的聲調,輕飄飄的語句,嬴荷華無疑。


    燕月哪會想到她居然在這裏出現!


    她沒身處齊商的漩渦之中,也沒有身處昭蓉所製的項氏之局。


    她不在原陽大營,不在壽春王宮。


    張良和李賢,她誰都沒管。


    原本必死無疑的陳平,一個為她辦事的工具,卻成為了嬴荷華今晚所至的原因。


    陳平看到她的時候,表情也和燕月一樣震驚。


    在陳平眼中,對嬴荷華來說,劫持他壓根兒沒什麽分量。


    “公主,燕月武藝高強,您別過去……”阿枝提醒。


    許梔抬手作止。


    反倒是燕月不由得退後一步,“你怎麽……”


    “為什麽我會在這兒?”許梔笑了笑,“我不在這兒,怎麽能再見到你呢?”


    燕月明顯被激怒了,陳平感覺喉間刺痛。


    “你!老師所言不假,你果然野心甚重。如今還妄圖以一己之力覆滅我等滅秦之心,嬴荷華你癡心妄想!”


    許梔眼眸一沉。“是不是癡心妄想我想你大概心裏也沒底。你不是一直以燕丹之死標榜自己所為皆是正確麽。不如我送你和你父王去地下與燕丹相見,去那兒重造商周榮光吧。”


    燕月身後就是驛館的台階,已然再退不了。


    “你趕盡殺絕,難道還妄想張,”


    張良的名字她還沒說出口,許梔就打斷了她。


    燕月無外乎有著貴族殺人如流水的行為邏輯,對她來說陳平不過是一個低微的策士。


    他頸間已流出了血,燕月要再把刀往裏送幾毫米,大動脈一割,神仙也難救。


    “不如做個交易?”許梔說。


    燕月看著嬴荷華等著她的下文。她一身華服立於此,絲毫不作遮掩。頭飾繁雜,裙裳瑰麗,火色之下璀璨奪目。


    陳平奇跡般的在嬴荷華眼中看到了決定要救他的神態。


    陳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實現自己要當丞相的夢想,他知道讓自己的價值達到極限,才能讓自己活下去。


    “公主!三萬金……”


    接下來,他聽到嬴荷華說,“你放了陳平,我讓你走。”


    這是嬴荷華第三次說這個話,這和前兩次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放我走?你說笑吧。”


    燕月心神不寧,但還是自負武藝,大不了她換一個人挾持。


    “你以為你用這麽多人就能抓住我?”


    刀光劍影與赤色火光交錯著。


    “我沒想著要抓你。之前你在古霞口做那些事情,後麵又拿李賢的性命要挾我,我不也讓盧衡放了你一條生路?”許梔說著,一抬手,命人將弩機放下。


    燕月盯著她,她這話說得不假。


    “為什麽還要放我走?”


    她笑盈盈的道:“我說過,若我們不是對立的立場,荷華願與阿月交心為友的。張良做我老師的時候常常教導我‘得饒人處且饒人’,子房說的話,我總是要多聽上兩句。”


    她又頓了頓,“可我擔心你的武功。”


    燕月又看到嬴荷華又命王軍又讓出一條路來,臉上擺著過往在芷蘭宮的那種天真笑意,“你要我自廢武功你才肯放我?”


    “自然不是。”許梔道:“我隻要你將你袖筒中的銀針都扔了,這不過分吧。”


    縱然嬴荷華願意放過燕月,可她殺了範增,她不會那麽輕易放過嬴荷華。


    又聽陳平說著那‘三萬金’,這大抵是與楚國相關的事情,顯然與她的計劃無關。陳平對她來說沒什麽用處,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也實在麻煩。


    燕月走到燈火快要照不到她的暗處。


    陳平終於發現刀刃離自己遠了一些。


    “陳大人!”阿枝及時接住了他。


    在陳平和她說出張平之死的真相的一瞬間。


    許梔猛的一震,時間不允許她有絲毫的停留。


    緊接著,更多的箭從火光重重中飛出!


    方才劫持陳平的兩個燕人,身中數箭,血流一地。


    “先生乃我深重之士,若有人折辱先生,我必殺之。”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麽表情,語氣淡淡。然對一介策士來說無疑深受尊重,陳平倏然,一腔熱意湧上,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就是嬴荷華給他的三萬金還在運作之中。


    “……公主,三萬金。”


    “不急。”“來人,帶陳大人下去療傷。”


    陳平捂著脖子上的傷,沒有走兩步。


    一陣馬蹄聲襲來,此夜注定不會平靜。


    李斯翻身下馬,他看到的場麵有些血腥。


    “公主殿下。”


    陳平接過她的眼神示意,先一步上前,攔住李斯麵前,“廷尉大人。”陳平與李斯說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李斯什麽也沒說。


    姍姍來遲的馬車上下來一個人。


    侍從恭恭敬敬的把他請下來。


    大概是張良看得太過透徹,又因為嬴荷華的原因處於混沌,很多人都在精心算計,最後呈現出的就是這般境地。


    陳平立即走了幾步,他本要與張良說,他父親的死與秦國人沒有關係。


    但他看到了張良的眼神,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離開,為什麽回來,又憑何沒有一句解釋。


    陳平也不能一字一句的告訴張良,張平的死與秦國沒有淵源。


    陳平沒看到張良有任何情緒的起伏,直到李斯與他說了什麽。


    陳平身處局外,他在極致的煩亂中豁然開朗,李斯不愧是李斯,他才是這場算計裏麵最危險的存在。


    許梔背對李斯,她並沒有看到與李斯一起來的還有何人。


    燕月卻看到了張良,她盯著嬴荷華,蹙眉道:“你以前不會如此,而今你殺了他們,隻為籠絡你的策士?”


    許梔瞥了眼躺在一旁的燕人。許梔用她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我自然是因為你才這樣做的。我原以為阿月身在哀牢穀,已是江湖中人。不再身處列國之中,可你看,為你辦事的還不都是燕國的人。你三番四次想殺我,又聯合楚國王室,若非盧衡用巨鹿劍為你求情,我絕不會對你心慈手軟。而現在來看,你還有更多的用處。燕王喜逃至遼東一帶,了無蹤跡,雖於秦國無甚威脅,但終究是漏網之魚。這麽快抓了你,秦國如何能一舉殲滅燕國宗室?”


    燕月在這種特別緊張的氛圍中,生了笑來。


    她想的還是秦國。


    嬴荷華哪裏顧及過張良,又何曾憐惜過李賢。她現在保護的也不是陳平。她唯一在意的隻有秦國,有且僅有秦國的未來。


    為了這個目的,她可以保護很多人,犧牲很多人。


    獻祭掉張良之後,嬴荷華就會徹底走上了這樣一條毅然決然的,孤獨寂寥的道路。


    “永安。”


    許梔聽到這個聲音,她在轉身看到張良的這一刻,幾乎是強忍住了眼淚。


    她多次的偽裝、逃避全部化為灰燼。


    她的世界下起了瓢潑大雨,掩埋了全部的愛恨。


    許梔不知道從哪一步開始就錯了。


    她不該把他從韓國帶回鹹陽?


    她不該再次回到秦國?


    還是她不該愛他?


    黑夜深重,霧色朦朧,火光灼心。


    兩個人都沒有辦法失去理智。


    無論做什麽,她已經無法挽回,擱在他們之間的仇怨。


    張平在一。


    大秦在二。


    許梔不能讓張良走刺秦的老路,可張平已經死去,她無法命令他忘記仇恨。


    她看到他的時候,她就知道,她再也留不住他了。


    直到這一刻,許梔才算徹底的共情了嬴政。


    棄絕情感之外,還要將一些人都奉上祭壇嗎?


    可她,除了是嬴荷華,還是許梔。


    再多的陰謀算計無法強行讓她忘記這一點。


    “臣以為張禦史是要帶公主回到鹹陽,卻不料張大人似乎有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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