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這片結界中不過半刻鍾,他身上的夜行衣已經被雲霧般細密的雨水沾透了。


    可以預見,一但他在此刻表現出什麽異樣,不論是沒有立刻遵照命令對姬憐意下殺手,還是轉身揮刀反抗,附著在他衣服上的蘊藏了靈力的雨水都會立刻刺入他的皮膚,瞬間將他絞殺成一團肉泥!


    【唉。??^??】


    【這麽狗血的事情也會被我遇上!】


    沈樂言走至姬憐意身前,將匕首的刀尖對準了對方的脖頸,很緩地眨了一下眼。


    【站起來啊,反抗一下!配合我來演一出戲!】


    姬憐意的眼睫上血漬未幹,眼底有晦暗不明的微光浮動,骨節分明的手沾著在夜色中泛黑的血,緩緩握緊了掉落在一旁的佩劍,隨後劍尖猛地一點地麵,以劍為杖,撐著身體從地上站立了起來。


    沈樂言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孔雀門的殺手們冷下來的目光。


    他怕護法直接出手殺了姬憐意,連忙低聲開口道。


    “護法,姬憐意身受重傷,已無再戰之力,現在這樣不過裝模作樣而已。屬下這就取了他的首級,獻給護法!”


    幾個殺手默默點了點頭,各自分散開封鎖住了姬憐意所有可能退走的路線,看起來是不打算親自動手了。


    沈樂言在心底稍稍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一半看演技,一半看天命了。


    【姬憐意你自己爭氣啊,我已是盡力保你的命了。】


    姬憐意唇角有一絲輕微的弧度,原本束得一絲不亂的墨發因為今夜的打鬥和逃亡變得有些淩亂,幾縷碎發垂至額前,遮掩住了眸中的顏色,隻能看到那張比許多女子還要瀲灩的麵容上有血珠滑至下頜滴落。


    對方手腕翻轉,做出了劍招的起手式。


    不得不說,看起來還頗有幾分劍道高手瀕死時奮起反抗的悲壯意味。


    身後孔雀門的護法沉聲提醒道:“百足之蟲,死而未僵。可要當心了。”


    沈樂言:“……”


    雖然立場不同,但孔雀門的宗門文化他還是認可的。


    瞧瞧,人護法多麽照顧門派的新人,諄諄教誨,生怕他這個“新弟子”在這次刺殺任務中不小心噶了。


    他裝模作樣地運轉起靈力,先以葉為刀,試探對方的狀況。


    他注入葉片的靈力看似洶湧,實則未觸碰到姬憐意就自己散了,自然看起來像是被姬憐意打落的一般。


    護法:“不錯,行動謹慎不貪功莽撞,不愧是門主親自招攬的新弟子。”


    【……護法,你再這麽誇下去我真要當自己是孔雀門弟子了。】


    一直這樣拖延也不是個辦法。


    可沒有人幫他們回雲熙宗外門傳信搬救兵。


    沈樂言也不敢做太花哨的招式,畢竟孔雀門作為大夏最大的殺手組織,其中的弟子肯定學過專門的身法和刺殺技巧,他並不知道其中的關竅。


    萬一動作做多了,被人發現他用的不是孔雀門的功法,那就全玩完了。


    淡青色的靈力充盈在匕首,少年提氣輕身,如一柄初露鋒芒的利劍,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徑直朝著姬憐意的心口刺去!


    姬憐意下意識抬手格擋。


    “叮——”


    匕首和佩劍相遇,兩股靈力碰撞,維持在某個微妙的平衡處,然後轟然蕩開了波瀾——


    樹葉如落雨一般紛紛灑下。


    姬憐意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都裂開了道道細碎的血口。


    匕首劍尖淡青色的靈力光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強盛,直至寒光全然沒入姬憐意的玄衣,斂成了一道凜然殺機——


    姬憐意的靈力波動瞬間萎靡下去,臉色愈發蒼白,喉結滾動拚命吞咽,依然止不住鮮血從唇齒間汩汩流出。


    沈樂言死死握住匕首,在孔雀門眾多殺手的注視下,寸寸向前推送。


    直至姬憐意手中一鬆,佩劍落在地上,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向前倒下,他才停止了動作。


    隨後緩緩順著對方倒下的方向,半蹲下身。


    【《裝死大法》,懂?!】


    姬憐意眸光渙散前,微不可察地衝著他點了點頭。


    沈樂言將帶血的匕首抽出。


    穩定心神,站起身,將匕首雙手奉給護法。


    “屬下已誅殺大夏太子!”


    護法一邊朝著姬憐意的“屍體”走去,一邊頷首:“這把匕首就賞賜給你了。”


    沈樂言眼皮跳了跳:“……謝護法。”


    眼見著護法開始查探姬憐意的“屍體”,沈樂言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幾乎能蹦出胸腔跳到外太空。


    他默默祈禱。


    統子啊,這一回你可一定要靠譜啊。


    萬一《裝死大法》沒奏效,他和姬憐意今天都得死在這裏!


    也許是過了片刻,也許過了許久,當他感覺護法再不發話他就快要得心髒病厥過去的時候,護法終於丟下姬憐意的屍體站起身了。


    陰鷙的雙目流露出少許讚許。


    “做得不錯。等回了孔雀門,我必向門主為你請功。”


    沈樂言再次感慨了一下孔雀門的宗門文化,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多謝護法!護法提攜之恩,屬下沒齒難忘!”


    護法擺擺手,無處不在的細雨頓止——對方這是收起結界了。


    “把姬憐意的屍體帶上——我們回孔雀門。”


    數名殺手齊齊行禮:“是!”


    背“屍體”這種活兒,自然得是他這個“新弟子”來。


    沈樂言背上姬憐意的“屍體”,跟在隊伍的最末,往雲熙宗的結界邊緣走。


    聽剛才“好大哥”殺手和護法的對話,應該還有幾個孔雀門的新弟子守在雲熙宗的陣法外。


    他必然不能跟那些人碰麵,否則很容易穿幫——新弟子莫名其妙多出一個人,傻子都能意識到有內鬼啊!


    但是現在他們身處荒郊野嶺,而且走的是和雲熙宗外門完全相反的方向,不出意外的話,隻有到了靠近陣法邊緣的地方才會有執法堂的弟子巡邏。


    可是巡邏的弟子最多也就金丹期修為,絕不可能是這些孔雀門殺手的對手。


    他又找不到什麽合理的借口帶著姬憐意的“屍體”溜走。


    怎麽辦?


    隊伍前麵,“好大哥”殺手語氣中帶著幾分顧慮開口。


    “護法,我們恐怕得加快些速度。姬憐意此行來雲熙宗必定帶了不少護衛,留守雲熙宗外門的那部分護衛若是發現姬憐意離開太久沒有任何消息,隻怕會通知雲熙宗尋人。”


    護法“嗯”了一聲:“我們手中有門主賜下的聖級法器,可以悄無聲息突破任何陣法,雲熙宗的護宗大陣也攔不住我們。隻要陸宗主和大內那幾位儒道宗師不在此出手,那便沒有任何人能攔住——”


    護法話音剛落,漆黑的夜幕中驟然亮起了如烈日一般的金芒。


    像太陽一般耀眼,又如佛光一般聖潔。


    那光芒呈漣漪狀圈圈蕩漾開來,光芒普照之處萬物似乎都被喚醒了,飛鳥出林、蟲鳴聒噪、百花盛開。


    緊隨其後的是一陣渾厚的鍾鳴——古老而悠長,入耳後震得經脈都在隱隱發顫,腦海中的任何念頭似乎都在這一瞬間被清空了,隻剩下這鍾鳴陣陣,如同神諭降臨一般。


    沈樂言眯起桃花眼,適應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光亮。


    不用想,能引發這麽大動靜的,絕對不是什麽小角色。


    他就說嘛,原著裏姬憐意壓根沒有死在這兒!


    就算他來之後產生了什麽蝴蝶效應,但是該來救姬憐意的高手還是會來——幸好《裝死大法》為他們拖延了足夠的時間,等到了救援的人趕在他們出雲熙宗之前抵達了。


    孔雀門的殺手們麵色劇變。


    護法聲音凝重:“竟然真的有大內的儒道宗師來此了……那是,浩然鍾!”


    “護法,您是說那個能壓製境界的浩然鍾?!”


    “不錯。浩然鍾鍾聲所及之處,所有修士、妖魔的修為都會被壓製到元嬰以下,而且此物蘊含了天道法則之力,至純至陽,剛好克製我們修習的功法,對修為的壓製會更強。”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能不能順利返回孔雀門,便看運氣了。不過大夏太子已死,就是四位大內儒道宗師齊出,也不可能讓姬憐意起死回生!”


    沈樂言沉默地繼續待在隊伍最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護法大人,您還真是“言出法隨”啊,立g算是被你給整明白了。


    “就算是儒道宗師手持浩然鍾,想要找到我們也需一些時間——雲熙宗的陣法就在前麵了,快!”


    沈樂言遙遙看見了守衛雲熙宗護宗陣法的暗崗。


    在浩然鍾下萬物最多元嬰期,守衛的雲熙宗弟子和孔雀門殺手未嚐沒有一戰之力。


    隻要拖延一段時間,便可以等到那位儒道宗師過來了。


    “你們先去查探一番,看看此處是否有雲熙宗弟子巡邏。”


    “是,護法!”


    兩名殺手朝著遠處掠去。


    隨著浩然鍾的鍾聲越來越響,護法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沈樂言大約能猜到,這意味著儒道宗師快要找到這兒來了。


    “什麽人?!”


    “快發穿雲箭通知執法堂長老!有人夜襲雲熙宗!”


    兩名殺手和看守的雲熙宗弟子打鬥起來。


    護法的臉色又黑又臭:“一群沒用的東西!聽到浩然鍾就被嚇得慌了神,去查探都會被人發現!”


    “鐺——鐺——鐺——”


    一聲大過一聲的鍾聲。


    沈樂言本來就隻有煉氣中品境,浩然鍾不會壓製他的修為,除了耳朵有點疼之外,他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但護法身上的靈力卻有些紊亂,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儒道宗師找到我們了……”


    沈樂言急中生智,一把將姬憐意的“屍體”扔到地上,用舍生忘死的語氣拱手道:“請護法帶著聖級法器先走!屬下願意斷後!”


    此話一出,護法眼神震動!


    “你可知斷後意味著什麽?!”


    “護法提攜之恩,屬下理應報答!”


    “好!今日之事你當屬首功!本護法回去後定向門主為你請功!”


    護法眼眶濕潤,倒也沒跟他客氣,帶著幾個殺手朝著雲熙宗陣法處暴掠而去。


    沈樂言站在原地,眼見著他們突破了陣法,消失無影,抬手擦拭了一下額上的冷汗,長舒一口氣。


    臥底真不好演啊!


    他回頭找了一下姬憐意被他拋下的“屍體”,拍了拍對方的臉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以不用裝死了,孔雀門的殺手們已經離開了。”


    幾息工夫後,姬憐意緩緩睜開了眼眸,低低咳嗽了一陣,吐出少許血沫。


    “你再摔我一次……我大約就真死了。”


    沈樂言忍俊不禁:“我那時候隻顧著擔心孔雀門護法會不會懷疑我,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那個什麽儒道宗師,是來救你的吧?”


    “不是。”


    “啊?!”


    “應該是來看我有沒有死成的——”姬憐意譏諷地彎唇,平靜道,“你也不必緊張,對方不是真心想救我,但也不會對我出手。”


    沈樂言正欲開口,發現姬憐意的目光徑直落向了樹林的某處,他便跟著望了過去。


    浩然鍾的散布的金芒下,站著一名穿著仙鶴官服的年輕女子。


    麵容英氣,五官舒展,看著不過比他們大五六歲,但一雙眼眸卻決不是少年人的眼神。


    “臣寧微末,見過太子殿下。”


    姬憐意:“不必行這些虛禮……藥,然後去將孔雀門那些刺客給孤抓回來。”


    寧微末遞來一瓶白玉瓷瓶,離開前,目光停留了片刻。


    沈樂言沒去直視寧微末的眼睛,自顧自低著頭。


    姬憐意忽然用手撐著地直起脊梁,語氣微冷:“寧大人不必看他,我遇襲一事與他無關。而且他手中有鳴蟬閣的令牌,寧大人應該知道陸宗主的性情。”


    寧微末似乎笑了笑:“殿下多慮了,臣隻是看這孩子資質不錯。”


    對方說完,身影憑空消失了。


    浩然鍾的聲音也隨之遠去。


    沈樂言一時間也想不明白這倆人話中的機鋒,索性不去想了。


    “你不讓她先給你治傷嗎?”


    “她給我治傷,我還擔心她對我的經脈動手腳。有這瓶藥就足夠了。”


    【你們皇室還真是複雜啊。】


    沈樂言打開瓷瓶喂到姬憐意唇邊:“那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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