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多掙些錢,春生下班後去飯店裏做服務員,每天晚上10點多才下班,苦累春生都不怕,但是這走夜路卻令她膽顫心驚,現在社會治安差得很,街頭上吹著口哨三五成群的小混混多得是,春生每晚都會選擇繞路走大道,她戴著頂男式的鴨舌帽,頭發剪得更短了,穿上肥大的工服使她黑暗中看起來象個男人。


    黑夜是和魔鬼、恐怖、肮髒聯係在一起的。


    深夜下班的路上,她遇見過形跡可疑鬼鬼祟祟的人翻過了別人家的院牆,也見過地痞們打群架的恐怖血腥場麵,還碰到過攔路打劫的人,春生沒有說話把身上的錢全掏了出來,歹徒得了錢便跑了。


    可是今晚卻沒這麽幸運,盡管春生加快腳步轉了兩個彎,也沒能把身後的人甩掉,眼看這夥人就要衝上來了,兩側是黑漆漆的草叢和上著鎖熄了燈的院牆,夜深人靜,人們早已睡去。


    春生心裏怕極了,情急之下,跑到一戶人家的大門前用力地敲起門來,希望能敲出人來,可是剛敲了幾下就被追上來的一群人拖走了。


    這夥人跟了她半天,已經看出來她是個女人,並且做案手法嫻熟,三下兩下就捆住了春生的手腳,封上了嘴巴,春生還沒來得急喊出聲便被扛走了。


    迷糊中聽到有人問:“留命嗎?”


    春生徹底崩潰了,心想自己便是第二個常美欣,赤身裸體地死在這裏,明日被發現時說不定會是什麽慘狀呢,連最後的一點兒尊嚴都沒有,死也便罷,為何還要受這般淩辱與折磨。


    春生隻覺得眼前彌漫著無邊無際的灰煙,這煙氣從自己身邊漫延開來輕嫋飄逸,直飄到遙遠的天邊。


    春生聽見另一個人說:“今兒太累了,早點回去睡覺吧!最近‘拍花’的多,她若有幸再遇到一夥人,自然有人替咱們收拾殘局,要是躺在這裏被狼吃了就更幹淨了。”


    然後是一陣枝條的聲響,春生隻覺得陣陣刺痛,如刀割般難以忍受,很快就疼得昏了過去。


    待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四周恢複了安靜,隻有間或響起的幾聲蟲鳴,如孩子嘴邊吹不出響的破哨,發出茲茲的聲音,春生呆呆地躺在那裏,確定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劫後餘生的悲喜令她痛哭起來。


    清晨,新的一天開始了,日幕晨起,四季輪回,日子周而複始地進行著,每天的過程都很相似,人們似乎不停歇地重複著一個動作,不知疲憊,不覺乏味,即使中途傷了腿威了腳也還是選擇做下去,更奇怪的是人們不會發現彼此的殘缺,生活從來都是在自己的認知和感覺裏存在著的,你經曆的一切和別人無關,你的疼痛別人感覺不到,你的呐喊別人也無法聽到,自己能看輕不在乎的事別人也不會看重。


    在這件事上春生選擇了沉默,除了沉默還能有什麽辦法?身心已倍受淩辱傷害,何必還要將這份恥辱公布於眾呢,在這樣封閉保守落後的小城鎮,被帖上失身的標簽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呢?父母家人也丟不起這個臉啊!


    春生隻能努力地將這痛苦的經曆忘卻,等待傷口慢慢的愈合,從此她對戀愛婚姻再沒有了憧憬,對男人也不再幻想期盼,她變得更加沉穩自立堅強,再不是那個羞澀浪漫純真的女孩子了。


    這件事的陰影一直籠罩著她,身體的不適使她抑鬱寡歡,她偷偷去醫院看婦科,醫生表情凝重地問她怎麽弄成這樣的,春生吱唔著說遇到了壞人,醫生又問她報警了沒,春生搖頭。


    醫生對裏麵的醫護人員說:“看到沒,又來一個,今天這已經是第四個了。”


    醫生仔細檢查後說:“創傷很多,好在血已經止住,給你開些消炎止疼的藥,口服加外用,回去好好休養,短期內千萬不可再同房,能不能恢複,以後生育會不會有影響還不確定。”


    回去後春生也沒舍得請假休養,她得掙錢,她舍不得耽誤工作,隻是不敢再走夜路了,逞強令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差點丟了命,她請求飯店的老板允許她留宿在店裏,隻在敞廳裏搭兩把椅子能躺就行,天一亮就走不會影響營業,說得十分誠肯老板便同意了。


    這天快下班時,廠辦來人喊春生接電話,春生一路小跑著過去,拿起了話筒,電話那端傳來冬生帶著哭腔的聲音:“姐,你快回來吧,媽病得嚴重,怕是不大好了。”


    春生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響,天眩地轉起來,她來不及多問,匆忙掛斷電話,急著向廠裏請假,向打工飯店的老板請假,很快安排好了諸事,在淩晨三點時坐上了回瓦拉爾的火車。


    早上八點多,春生回到了家,家裏來了好多人,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已是不同尋常。


    屋裏懸著白布,院裏搭起了靈棚,冬生秋生夏生正跪在靈棚前燒紙。


    孫淑蘭已於昨天夜裏病逝了。


    孫淑蘭幾天前突然渾身無力,胸悶氣短,不曾想昨日嚴重得喘不上氣來,一直折騰到半夜便癱軟昏迷了,再沒有醒來。


    眼前的景象令春生想起了五年前爺爺的逝世,此時彼時的情景是多麽相似,一樣的悲痛、一樣的無奈、一樣的顫抖卻不能倒下。


    馮二已經請來了陰陽先生,作為長女,春生按陰陽先生的指令做事,為母親梳頭穿鞋,換衣蓋臉,按照先生指示,把一枚特殊的銅錢塞如孫淑蘭口中。


    與張喜來喪事不同的是,此時正值盛夏八月,屍體停放不能過久,所以家裏商量著第二日便下葬。


    打製棺材已是來不及,便在鎮子西頭一戶人家買了一口高價棺材。


    這戶人家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想必是給老人預備的,人家打定主意不賣,眾人紛紛勸說,救人於急難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就當幫別人家個大忙吧,費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買了下來。


    入斂準備一切就緒,隻等明天一早就出殯。


    張德順見了春生,仿佛看見了強大的支撐,他紅著眼睛忍著悲痛一直沒有說什麽話。


    捱到了晚上,終於捱不住了問春生:“娃子你帶回錢來沒有?明天辦完事還有很多地方要花錢,吃飯的帳要結,陰陽先生的錢要給,家裏的錢都買了棺材和壽衣燒紙,再沒錢了。”


    春生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從過年到現在她忙著學習考試加班,一直沒有回家,這麽久了也沒有給家裏郵錢,春生很是愧疚也很痛心,錢真是很好很重要的東西,可是為什麽自己總是會麵對缺錢的窘境,為什麽這麽努力了還是沒有錢。


    她摸遍了口袋,湊夠了二百元錢給了父親,張德順吃驚地問:“這大半年你就剩下這點錢?”


    春生沒有說話,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張德順臉色沉了下來,繼續盤問:“你都買什麽了?你可別忘了家裏還有弟弟妹妹等著錢用哩!可不能隻顧著自己亂花!”


    春生沒法再聽下去了,便低著頭出了屋,張德順似乎覺得說得不夠,緊跟著出來接著訓斥:“冬生開學要交的學費住宿費怎麽辦?他要讀高中了,你可得長點心啊!”


    春生忽然心中一陣委屈,繼而變成了惱怒,她很想對張德順喊:“冬生冬生你就知道冬生,我上大學的學費住宿費也沒著落呢,我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


    可是她看著父親憔悴蒼老的樣子,還是沒有忍心開口,轉過身來到母親的棺槨前跪下燒起了紙。


    這一晚春生沒有睡覺,她原本的房間就是廚房裏的小隔間,這會子堆滿了物品,沒有地方支床,她也不想費事折騰了,反正也得守靈,便在外麵靈棚裏守了一夜。


    這一夜她想起了很多,相同的場景使她想起了那個第一次令她感到溫暖的男人——王湘軍,那個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的小棺材匠,他送給春生的木梳還在,隻是不知道人在哪裏,還做不做棺材活計了,五年過去了,想必已經娶了親,孩子也有幾歲了。


    不管王湘軍如今過得怎麽樣,春生覺得都和自己再沒有了關係。


    人生如同坐在車裏看風景,有的人來了,帶來了溫暖和希望,可是你不能確定他會同你走多遠,很可能隻是片刻的彼此互相看看便下了車,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有的人那麽美好地站在車外向你招手,那片景色優美秀麗令人向往,可是你知道不能跳下自己人生的列車,隻能看著他一點一點消失在眼前;


    還有的人可能會陪你同行,會陪著你一起走很遠很遠,一路上不但能替你照看行李,還能相互關照彼此慰藉緩解旅途的勞苦。


    運氣好便會在人生的旅程中會找到中意的伴侶,也有可能稱心的伴侶永遠也到不了身邊,注定是孤獨的一個人前行,無論是美景還是坎坷都要自己默默承受。


    春生覺得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卻曆經磨難,嚐盡了人生的苦痛,如同經受過風霜洗禮的翠柏,暗黑粗糙卻不懼怕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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