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他躺在伊蓮懷中,伊蓮一直哭哭啼啼,一聲聲呼喚著他的名字。他們坐在一輛行駛的車裏,那車開得近乎瘋狂。那麽開車的人是誰?難道是她嗎?是此刻站在他身旁、方寸大亂、麵帶嬌羞、細心地替他斟水、替他搖起床頭、又體貼地把水遞給他的許純美嗎?


    可她怎麽會跟伊蓮在一起?她們是怎麽認識的?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去打黑市拳的?又是怎樣找到他的呢?一連串的疑問在他腦海中盤桓。


    他疑惑重重,早已忘記了喝水,手裏捧著杯子,抬起頭,瞪著迷蒙的雙眼問她:“伊蓮呢?怎麽沒看到她?”他邊問邊四下尋望。


    許純美對他首先詢問伊蓮,感到些許的失落。她淡淡地回他一句:“昨晚她一直在這兒陪護你。剛剛她接了個電話,說有急事,就把你托付給我了。”


    “那麽你……”他遲疑著,“昨晚開車和伊蓮一起送我來醫院的……是你嗎?”


    “嗯。”她點點頭。


    “你怎麽會跟伊蓮在一起的?你們又是如何找到我的?還有……”他停頓住,聲音也放低了很多,“你們怎麽知道我……去打黑市拳了?”


    他的問話倒提醒了許純美。就是說嘛,她總感覺有件事情一直堵在胸口,但因尋他、找他、救他、等他,忙亂之中想不起來了。現經他這麽一問,一時之間,幽怨、恨惱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我問你,你為什麽去打黑市拳?”她厲聲厲色地質問他。


    “我……”他以為她會解釋他的疑惑,沒成想剛剛還溫柔可人的她,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又不著邊際地來了這麽一句,他一時之間沒想明白,呆呆地愣住。


    “是因為這個嗎?”她把一張白紙舉起來,在他眼前晃悠兩下。


    原來是他寫下的那張借條。


    “一周之內還清!十萬塊?你隻領一半的工資,又辭了職,還要退回提前預支的5萬塊錢,請問你拿什麽在一周之內還清十萬?”許純美目光如炬,氣呼呼地瞪著他。


    “你……全都知道了?”葉磊小心地問她。


    許純美卻不接他話茬,接著說:“所以逼不得已去打黑市拳?就為了這張紙條上的承諾?對嗎?”她說著竟落下淚來,同時將那張白紙撕得粉碎,高高揚起,手指一撒,如同雪花飛舞,一片片、一朵朵,飄飄灑灑。


    葉磊眼睜睜看著那些紛揚而下的碎紙片,啞口無言。


    “你好偉大!”


    許純美抹了把臉上的淚痕,繼續說道:“為了救哥哥的性命,致自己的性命於不顧!承受了那麽多委屈,卻片字不提!為了盡快與我撇清幹係,冒死拿命去賺錢!現在躺在這兒,渾身是傷,動都不能動!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可是你想過沒有?倘若你出了什麽差池,你拿以生命為代價賺來的錢還我,這錢我拿著該有多燙手?”


    許純美越說越激動,竟哇哇地哭了起來。


    她的冷嘲熱諷,她的譴責質問,葉磊都聽進耳朵裏了。可是她哭的這般傷心難過,卻叫他心中迷惑。一來,他對她這樣大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明明是他受傷住院,她為何哭成個淚人兒?二來,他一見到女人流淚就心慌意亂,六神無主。


    他哪裏知曉,這兩三天,許純美的心情如過山車一般,忽上忽下地受著煎熬。


    她對過往對他的肆意猜疑後悔萬分;她對曾經對他的妄加菲薄懊悔不已;她對他的命運遭遇難過痛心;更對他的為人行事深懷敬意;更重要的是,她竟對他產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這種感覺令她變得敏感脆弱!時而歡喜,時而黯然,時而委屈,時而興奮。她會因他的眉頭緊鎖,一顆心也跟著緊緊鎖起;又會因他的眉頭舒展,一顆心也跟著舒展開來。這或許才是她魂不守舍、情緒易動的原因所在。


    “你……別哭啊!”葉磊顯得茫然無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偉大,更不是急於要與你撇清關係、還清借款才去打黑市拳,我做這些都與你無關,你不要硬往自己身上牽連。真的與你無關!”他心亂口慌,語無倫次。


    聽他口口聲聲說“與你無關”,言外之意他的一切都與自己不相幹。那麽在他眼裏、心裏,她就是個毫不相幹的人!這樣想著,心中莫名惆悵,哭得稀裏嘩啦。


    葉磊徹底慌了,身體的疼痛還未緩解,原本就是在強忍著,這下更加頭大。女人心如海底針,真叫人捉摸不透。


    他正悵惘無策的時候,喉嚨一陣翻湧,一時沒忍住咳嗽了幾聲,胸前的挫傷拉扯得肌肉像要撕裂一般,痛得撕心裂肺。


    情急智生,這次他不再強行忍耐,而是捂著胸口“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


    這招果然靈驗,許純美立刻停止哭泣,擦幹眼淚,緊張地探查他的傷情,還鄭重其事地把醫生召來,親自為他檢查。


    葉磊雖然受著巨痛的折磨,但心裏卻是竅喜的,至少可以不再看她流眼淚。


    這位戴著金絲眼鏡的男醫生極度認真負責,從頭到腳將他全身查了個仔仔細細。檢查完畢,又叮嚀這叮嚀那,囑咐在他養傷期間要注意什麽,哪些宜做,哪些不宜做。最後又叮囑許純美關於他養傷期間飲食方麵的宜忌,強調飲食適宜對他傷勢的恢複將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許純美嘴唇緊抿,專心致誌地聆聽著,一絲不苟地牢記於心。


    漂亮的女人,加上專注的神情,更加楚楚可人,讓人倍生憐惜之情。葉磊注視著她美麗剔透的大眼睛,那裏麵盛滿溫存。片刻之後,他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


    絢麗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映照在兩張年輕的臉上,一個貌美膚白,一個清朗俊逸,兩顆年輕的心如驕陽般明媚燦爛,近在咫尺!


    接連三天,許純美如人間蒸發一樣,音信全無。紅姐打爆了她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接二連三往她家跑,始終大門緊鎖。甚至堵到她媽家去,也是下落不明。若不是礙於她的身份,紅姐恨不得要登尋人啟事了。


    這其間,伊蓮給葉磊打過一個電話,得知他清醒了,十分開心。她告訴他自己暫時不能回到醫院照顧他,葉磊則讓她安心處理完事情,不必牽掛著他。伊蓮又讓許純美接了電話,希望她能繼續留下來照顧葉磊。許純美欣然答應。


    這天下午,葉磊一覺醒來,發現許純美正坐在床邊的凳子上認真地削蘋果。


    許純美看到他睜開眼睛,臉上笑靨如花,“睡醒了?蘋果很快削好。”說完,又低下頭去,認真地削起果皮。


    她削蘋果的手法嫻熟,葉磊看著被削掉的蘋果皮越來越長,蜷曲在一起,水靈靈的果肉逐漸呈現出來。


    這兩天許純美寸步不離地留在醫院照顧他,讓他委實過意不去。無論如何,她是他的老板,兩人也算不得熟稔,甚至鬧出過諸多不快。而在他受傷前後,她對他態度的反差,也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納悶的是,為何突然她態度大變?難道就因為自己受傷了,還是因為她知道了哥哥的病況,而生出憐憫之情?如若真是這樣,卻是他最不希望發生的。哥哥是自己的哥哥,去打黑市拳也是自己的決定,而他,卻不願因此博取他人的同情!


    許純美一邊低頭削著蘋果,一邊腦海翻騰。


    這幾天,遠離了聚光燈和眾人的目光,遠離了喧囂和繁華,無需精致的妝容和華麗的服飾,也沒有一眾人的前呼後擁,過著恬淡而平凡的尋常生活。但她內心卻是從未有過的踏實滿足感。她甚至開始憧憬起這樣的日子,心中生出幾絲動搖。


    她想象著如若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也蠻不錯。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熟睡,心甘情願地削個水果給他吃,或者兩個人在一起安靜地呆著,哪怕誰都不與誰說話。如果窗外再飄撒著毛毛細雨,天色再陰沉灰暗些,也不失為一個談情說愛的好氣候。


    這般想著,她嘴角蕩起絲絲淺笑。


    “許小姐!”


    他的一聲“許小姐”,令許純美的浮想聯翩驟然停止,把她從夢幻中硬拉回現實。


    這聲“許小姐”頃刻間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聽起來分外不入耳。


    “什麽事?”她手中的刀停頓一瞬,頭也不抬地問他。


    葉磊低垂下眼睛,濃密卷長的睫毛遮住大大的眼睛。剛剛她淺淺的甜笑,他都看在眼裏。雖說不忍心打擾她,但他卻不能如此自私。


    他遲疑著,猶豫著,“其實......我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剛簽下雅婷的代言,又接了部新戲,還有幾個商演,通告排得緊密鑼鼓,你真的沒必要因為我,影響到你的工作!……”


    “蘋果可以吃了!”許純美截斷他的話,把削好的光禿禿、水嫩嫩的果肉遞到他唇邊,而那被削掉的薄薄的、粗細均勻的、一氣嗬成的蘋果皮盤旋成一圈一圈,掉落地上,就仿似出現在樹木橫斷麵上的年輪一樣。


    葉磊感覺到了她的不快。他本無心吃什麽蘋果,可是看著她一直倔強著伸過來的手,他還是忍不住接過來,捏在手裏,卻沒有要吃的打算。


    “不想吃嗎?”許純美直視著他,“一會兒我走了,你再想吃都沒人削給你了。”她不失時機地揶揄起他。


    葉磊並不在意她的挖苦,也沒有接她話茬,而是直接說出了心中的疑慮:“你……是不是聽說了我的身世?”


    這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一下,點頭默認。


    “所以,對我產生了憐憫嗎?對我態度大變嗎?甚至留在這兒親自照料我?不惜擱置你的工作?外麵的一些人估計找你快找瘋了!可是我,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他一口氣說出了心裏的困惑。


    許純美幾次想插嘴都插不進來,看得出他情緒頗為激動。


    “說完了嗎?”待他閉上嘴巴,她問他,目光灼烈。


    “都說男人不愛吃水果,看來是真的。蘋果都堵不上你的嘴!”許純美聲東擊西。


    葉磊剛想張口說話,被她抬手製止住。她足足沉靜了半分鍾功夫,麵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葉磊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見她表情嚴峻,他就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足有半分鍾,空氣似乎也變得厚重起來。


    就在空氣粘稠得快將人的心口糊成一團的時候,葉磊看到她抬起頭挺起胸,目光真摯地注視著他,鄭重其事地喚了他一聲:“葉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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