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這一輩子,無數次地聽到賀龍,無數次地說到賀龍,見麵卻隻有這惟一的一次。以後雖然還有見麵的機會,他都是把手一擺:“我不要見他。”


    他是不是害怕賀龍?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三十年後林彪搞******時,似乎是和蔣介石一樣的毛病。當賀龍按毛澤東的意見去同林彪談話時,據林彪秘書講,整個“林府”上下緊張,派專人在葉群指揮下監視賀龍的腰際,怕他是個“拿槍的”。


    國民黨蔣介石將賀龍的家裏人“殺光了”,卻殺不絕。用老同誌們的玩笑話講,薛明與賀龍結婚後,很快便懷了“龍種”。聽到這個消息後最感高興的,自然又是關向應。不幸的是關向應患的病是肺結核。那年月,那環境,肺結核無異於現在的肺癌,算得上是絕症。有幸的是,薛明有孕,親密一體的老戰友又要多個接班人。關向應一次又一次叫薛明來聊天。


    “老總和我兩個人無話不談,彼此了解得像一個人。他愛兵如子,比我會關心人。我們兩個人看了好多書……”關向應聲音悠緩的講述著,像是在講述一個古老而親切的故事。“他這個人聰明,知識麵非常廣……”


    “你別亂誇獎。說他打仗行,我相信;說他有文化,知識麵廣,我不信。”薛明搖頭,“他這個人厚重少文。”


    “你了解我了解?你跟他結婚才多久?我們出去一起打仗,回來睡一個屋子吃一鍋飯,又有多少年?”關向應咳一陣。薛明幫他輕輕擦去額上的汗。關向應喘口氣:“你說,老總和周逸群哪個文多?比文誰能比贏?”


    “還用問?他們倆一文一武配合那麽久,當然周逸群是文勝,他是武強了。”


    “你片麵了不是?”關向應笑道:“給你講個事兒。周逸群和老總比文,拿來一本小冊子,兩個人先比賽閱讀。賀龍讀完一遍,周逸群已經讀完一遍喝了一杯茶還幫賀龍糾正三個錯別字。


    結果是周逸群贏了。接著比賽背誦,同樣一段文字,賀龍讀二遍就背出來了,周逸群沒背下來。結果是老總贏了第二局。第三局比賽理解,周逸群聯係古今中外多,賀龍聯係社會現實和民族曆史多,比了個平手。最後結果是平手。你說我是不是亂誇獎?“


    薛明臉紅紅地喃一聲:“算我沒說還不成?”“老總懂曆史,懂社會,經驗非常豐富,一般的領導同誌都比不了他。他講理論話不多,可是言簡意賅,一說就是本質。老兵常說:”賀龍三句話,勝過一堂課。‘你有這個本事嗎?你當組織部長的沒有,我當政委的也沒有。“關向應半靠枕頭,仰麵望著天花板,情思悠悠地繼續說,”多少年我們睡一個屋子,夜夜聊天,聊曆史人物,天南地北。有人把他比作夏伯陽,我非常不同意。夏伯陽怎麽能同賀龍比?他不是師長團長的角色,老總麽,他是統帥人物,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我們聊天,都對嶽飛這個人物有好感,常常談起嶽飛……“


    薛明點點頭,她聽許多老同誌講過,嶽飛在賀龍心目中是占有很高的地位的。北伐時,賀龍首戰鄂西,以裝備簡陋的一個師,擊潰吳佩孚數倍於己的兵力,攻克宜昌,俘敵兩個整師,繳獲了其全部武器裝備,一時間,賀龍的名字如隆隆雷聲滾過湖北。大軍向北,保衛京漢路,穿越上蔡,強渡瀑河,將張學良集結於小商橋、逍遙鎮一線的奉軍主力徹底擊潰。接著克臨潁,一路殲滅朝陽寨、石佛寺、朱仙鎮,最後攻占開封府。


    賀龍在下達命令時,曾鞭指地圖慨然道:“開封,就是宋朝時候的汴京。我們現在走的恰好就是當年嶽飛北伐的路線。收複汴京,直搗黃龍!我們北伐的‘黃龍’在哪裏?就是北上幽燕,直搗奉京!”賀龍所言奉京就是指奉係軍閥張作霖的老巢沈陽,他將鞭一揮,指向各團指揮官:“不過你們要注意啊,小商橋是大將楊再興落馬的地方,當心落馬喲!”


    北伐軍攻克開封,士氣高昂,聲威大震,本可以一鼓作氣,“北上幽燕,直搗奉京”。可是,寧漢分裂,蔣介石背叛革命,準備西征武漢,賀龍一天接幾道命令,嚴令他率所部回師武漢。


    “又是十二道金牌啊!”賀龍痛心頓足,“我們比嶽飛,隻多走了幾步路,可惜可歎!”


    同賀龍參加北伐的老兵都知道這段史實,當時賀龍麾下的團長劉達五對此也有詳細的回憶。由此也就不難明白賀龍為什麽對嶽飛的感情特別深。


    關向應回憶他與賀龍談論嶽飛的情景,將目光轉向薛明,換了深沉的口吻,緩緩道:“人無完人。嶽飛不錯。老賀也不錯。他需要有個家庭,家庭要有個孩子。我現在是病人了,都說賀關一體,我隻希望賀龍有個好家庭,好妻子,養個好兒子。共產黨人不是不講感情,也希望有天倫之樂。我們共事十多年了,我對他佩服,我就希望他有個孩子。我整天躺在床上起不來,沒事情。我連這個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關政委,你想那麽遠……”薛明臉紅上來。


    “不遠,快了。”關向應的臉更紅,那是肺病病人所特有的紅色。“我躺床上沒事,就想老賀。我看到他有了家庭,有了妻子,我還要看到他有孩子。我起個名字不知你們願意不願意?”


    “關政委,”薛明羞澀地喃喃著,“你休息,以後再談這事。”


    關向應咳一陣,深深喘口氣,堅持說下去:“賀龍的孩子應該是學字輩。學什麽呢?我們倆都喜歡一個人。”


    “誰?”


    “講過了。夏伯陽亂闖,差點事兒,我們還是喜歡嶽飛。嶽飛北伐打到朱仙鎮,賀龍北伐多走幾步打到開封府。嶽飛字鵬舉。學飛不好,叫學舉也不好。名字麽,有名有字。把嶽飛的名和字各取一字,我看就叫鵬飛吧。好不好?”


    薛明說:“關政委,你是有學問的人,當然起的名字好。隻是這事還早些。”


    “不早。”關向應擦去額上的虛汗,胸脯微微起伏,“你願意就是這個名字吧,我不定哪天就會死呢……”


    “關政委!”薛明連忙握住關向應的手,“不,不許你瞎說。你會好的,你的病一定會養好的!”


    關向應平靜地笑笑,平靜地閉上眼,平靜地關照一句:“叫賀鵬飛。”


    1944年9月28日,大雨傾盆。薛明一邊忍受著劇烈的腹痛,一邊喃喃:“又是下雨。”


    仿佛要證明那個迷信的傳說:賀龍就是活龍,如今他的後代要出生,素以幹旱聞名全國的陝北,居然整日大雨不停。當那雨線扯天扯地,看不清一條條,隻剩了一片片,一陣陣,在地上射起無數箭頭,在屋簷落下萬千瀑布之際,驀地一聲嬰啼,接著便是醫生護士的歡喜聲:“男孩,是個男孩!”


    這個男孩就是我的大哥。


    消息隨著風隨著雨,迅速傳向四方,傳到賀龍耳朵裏。當時賀龍正在參加“七大”準備會議,聽到了消息,沒有馬上回家,隻是笑,笑得眉、眼、嘴都成了月牙形,兩個拇指輪番去擦眼角笑出的淚水。


    工夫不大,毛澤東的電話來了:“賀龍同誌啊,恭喜你半百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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