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受疫情影響,我和書陽在公司安排的宿舍裏進行“居家隔離”。


    百無聊賴之時,我接到了已經離職的前領導老靳的電話。


    說起來,當初我之所以下定決心從天捷離開,很大程度上還是受了他的啟發。


    記得當時談起離職原因,他說,自己真的無法適應行政工作,腦瓜子一直想的都是之前攻讀的專業,很想做一個專業知識紮實的人,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聽君一席話話,勝讀十年書。


    老靳的辭職理由讓我頓時茅塞頓開,為什麽我在天捷已經做到天時地利人和了,卻還是沒有成就感,常常想離開?


    我想我跟老靳是同一種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找到喜歡的方向,縱深鑽研下去,而不是整天揣摩領導的心思,長此以往,隻能增長年歲和察言觀色的本領,並不能拓展人生的廣度和深度。


    他先是同我寒暄了幾句,聊了聊辭職之後的境況,以及對目前疫情的看法,然後就進入了正題。


    原來,他打這個電話是為了天捷新任的董事長,據說他曾經是老靳的領導,聽說了一些書陽的事情,想要他回去。老靳因為跟書陽沒有多少交集,所以先跟我通個電話,探探口風。


    原來,在我離開的這一年裏,張董事長並沒能讓天捷扭虧為盈,生存問題依然嚴峻。這期間,走了很多人,甚至連張董事長盛情邀請的財務總監都已經辭職,而他自己,據說也在年末向董事會提出辭職,今年年初,天捷通過召開股東大會,重新選派了董事長和總經理,而張董事長僅僅隻是掛了一個技術總監的虛名,目前處於半退休的狀態。


    老靳說,等疫情結束,天捷將會有非常大的人事變動,就像去年的財務部長被秒換一樣。


    他說,如今的天捷,急需書陽那樣的人才,既對天捷知根知底,又懂技術,新任的董事長非常器重他,對書陽來講,這也是一個證明自己當初的機會,向天捷的幹部員工證明,當初的建議是正確的。


    我聽了以後,對老靳表示了感謝,謝謝他依然記得我們,我說我一定會把這個消息轉達給書陽,等他慎重考慮之後,我再答複他。


    當我一字一句向書陽傳達這個消息的時候,他表現得很淡然,看來他對之前的種種不愉快早已經釋懷,換作是我,可能會欣喜若狂,因為去不去是一回事,但有人承認自己過往的實力,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嗎?


    可是書陽卻說,事情哪有那麽簡單,我跟天捷新任的董事長曾經有過一麵之緣,他擅長管理,但是卻不懂技術,需要一個技術人員為他提供決策依據,天捷眼下倒是還有幾位技術總監,但是他不敢信任他們,因為他怕他們依然悄悄地站在張董事長那一隊,雖然張董事長能力有限,但是他在天捷任職多年,結交了一批兄弟夥,他們沒有那麽容易倒戈。可我就不同了,畢竟當年,我是唯一一個同張董事長唱過“反調”的人,他恨我入骨,以至於我辭職以後,他還在幹部大會上批鬥我,我和他水火不容。可能比起專業能力,新任董事長更看重我和張董事長之間的梁子,我已經累了,不願再被卷入這些人事爭鬥中。而且,當年之所以選擇天捷,是因為它有一個國家級的企業技術中心,那是非常好的研發平台,可是自從何董事長被逼退休以後,技術人員走的走,散的散,去年為了削減開支,甚至不惜將整個中心裁撤了,我如果再回天捷,就不能是技術人員了,會很快走上管理崗位,而管理,並不是我所擅長的領域,還是算了吧。


    我聽了以後,突然心中一片悲涼,仔細想一想,生活中的大多數人其實都不是壞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大家湊到一起之後,卻會生出許多嫌隙和怨恨,從而將大部分時間放在了內鬥而不是工作上。我們常常感到煩累,但很多時候,累的並不是身體,而是內心,那種內耗讓人異常傷神。


    的確,現在的天捷,儼然已經成了權力的角鬥場,記得當初張董事長新官上任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整個公司的人事實行大換血,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出“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樣的境況,著實讓人唏噓,員工們常常私下議論,這樣的天捷,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實現抱負的地方,一切都變了樣,仿佛做出成績遠沒有站對隊伍重要。


    如今,相同的戲碼即將重複上演,隻是這一次,張董事長已經徹底失去了說話的機會,當初他聘用的很多人都將被當成“異己分子”來清算,人生的巔峰來去匆匆。


    我又想起有一次開股東會,某位自然人股東當場實名舉報某位曾經在天捷任過董事的人,甚至還出示了證據,但張董事長卻拍著胸脯打包票說,他絕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當時我就想,張董事長身上的袍哥情結實在是太嚴重了,那麽詳實的證據,他怎麽能睜眼說瞎話?這樣的人,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有何公正可言?或許,他這一生,真的是成也哥們兒義氣,敗也哥們兒義氣。


    書陽已經離開了那個曾經滿懷理想,又迅速幻滅的地方,可能有些記憶實在太分裂,他再也不願涉足了,我理解他,他隻是想單純做一個技術人員,並不想去鑽研權術,縱橫捭闔。


    而我,自然也不願意回到天捷,雖然我並沒有書陽那樣不愉快的記憶,但那些瑣碎的確是我一直想要逃離的,既然已經從那裏離開,那就讓自己好好跟它告別,從此後,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窗外的油菜花開了,黃燦燦的非常漂亮,可又跟記憶裏的不太一樣,魚木溪的油菜花似乎要香得多,也高得多。


    廣播裏依然播著防控疫情的宣傳報道,春天已經來了,相信好消息也快要來到了。


    可是,我在海源的工作似乎更難了,因為前些天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更深的認識,這裏又是一個另外的生態,沒有天捷那般複雜的派係和爭鬥,但情勢依然不容樂觀,血緣關係和表演敬業是這裏的生存之道,而我似乎兩樣都不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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