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歆頓時覺得臉上發燒,胡亂點頭說了句:“原來是這樣……”


    “這樣的大團圓結局在封建社會背景下是很驚世駭俗的,沒有父母之媒妁之言私定終生居然還能終成眷屬,和當時的普世價值背道而馳。”顧禹韜把視線移向舞台,話鋒跟著一轉,“所以西廂記一直就被列為禁書,一禁就禁成了經典。但其實,老王的這個版本的結局,是篡改過的。”


    看看離開場還有幾分鍾,顧禹韜便接著道:“張生和鶯鶯的故事,始見於唐代。元稹知道吧,寫‘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那位,當年以他自己為原型,作了一篇《鶯鶯傳》的小說。故事還是那個故事,但是結局就很現實主義了——張生羈留京城負了鶯鶯,兩人各自婚配後,他又回去找她,最後吃了閉門羹還埋汰人家。這調調在那個時候很受士族階層歡迎,但是沒想到鶯鶯也是有書粉的,後來到了宋金時期,有個姓董的鶯鶯粉不幹了,憑什麽女神被渣了還要遭人唾棄,於是自己動手把結局改成了大團圓,也就是王實甫版的前身。”


    說到這裏顧禹韜忽然自嘲一笑,故事的結局可以為人們意誌所改變,人和人的結局又當如何?他看向沈若歆,後者正聽得很是入勝,嘖嘖評論道:“原來現實版的張生是個渣男。”


    在上一個版本裏,他選擇與她陌路,不知這回他和她的結局會不會得以重寫。


    大紅的幕布徐徐拉開。


    鼓板清響兩聲,婉轉悠揚的曲調漸起,各色人物一一粉墨登場,用綿長柔曼的水磨腔娓娓演繹這出流傳千古的愛情故事。


    顧禹韜沒有再說話,沈若歆也很快被昆曲獨特的魅力吸引住了。恍惚間,她像是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偶爾會在午後顧禹韜的辦公室裏聽到同樣的咿呀吟哦的調子,但在她好奇問起時,得到的也隻是一個淡漠疏離的微笑。


    現在,他卻坐在了她的身邊,還為她悉心講解個中典故和曲折,當真令人如墜夢幻。沈若歆便在回憶和當下的虛虛實實裏,不自覺地沉浸入張生與鶯鶯的世界,台上演至情動處,她也在台下以淚洗麵,連紙巾是顧禹韜遞過來的都沒意識到,抹臉擤鼻涕,哭濕了好幾張。


    直到散場,沈若歆仍是意猶未盡。劇情卡在半當中,雖然結局早已是家喻戶曉,但她依然被吊起了胃口,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從進場時就一直想問的話。


    “老師,明天我們還來看嗎?”


    顧禹韜與她一起走進停車場,聞言對著她一笑,像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又有點說不出的寵溺味道:“你想來,我們就來。”


    沈若歆連忙點頭:“當然想!”


    顧禹韜笑道:“好,我會記得多帶幾包紙巾。”


    沈若歆臉驀然一紅,裝模作樣四下看了看,然後一指遠處:“我的車停那兒了,我自己過去就好……明天見。”


    耳邊聽見顧禹韜醇厚的嗓音說著:“那明晚我去接你。”她胡亂點頭應聲,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羞澀難當地跑掉了。


    回到家倒在自己床上,沈若歆才漸漸從混亂的情緒中冷靜下來。麵對顧禹韜,她一點招架能力都沒有,完全退化成智商為負隻會臉紅的癡呆少女。然而一旦回到一個人獨處,她心裏的另一個影子卻愈發強勢的反撲,宣告他不可忽視的存在。


    如果他知道,她和她仰慕多年的老師一起去看戲,看的還是西廂記這種有諸多暗示的劇目,又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沈若歆忽然從心底生出一股強烈的衝動,直挺挺地坐起來,拿起手機撥了祁曉的號碼。


    隻是,任憑電話音一聲一聲地響著,那一端卻像是被人遺忘了似的,始終沒有接通。最後機械的女聲說著“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沈若歆失落地把手機丟到一邊。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的沈若歆暫時收拾心情,吃過午飯就開始打扮自己,又是敷麵膜又是卷頭發,自然引起了父母的注意。在沈媽媽絮絮叨叨的追問下,沈若歆隻好老實交代晚上是和顧禹韜去看戲。沈媽媽聽了頓感老懷安慰,連聲說:“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沈若歆隻有苦笑的份。她要是想通了,也不至於像眼下這樣得的患得患失,放的進退維穀。


    顧禹韜的車很準時地出現在樓下,依然是很簡潔地給沈若歆發了條短信。在老媽兩眼放光的目送下,沈若歆倉皇逃出家門。


    大概是見多了麵的關係,沈若歆終於稍微找回了一些免疫力,能基本泰然地直視顧禹韜了。今天他仍是一絲不苟的正裝,開車的時候表情很淺,車也開得很穩,一如他說話做事的風格。她坐在副駕駛座上,想到自己雖然當了他這麽久的學生,還是第一次坐他的車,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有心事?”顧禹韜聽見了,開口問她。


    沈若歆連忙搖頭道:“沒,隻是突然想到以前……我們好像從沒因為教學之外的事一起出去過呢。”


    顧禹韜不由莞爾:“以前你是我學生。”


    沈若歆愣了愣,脫口道:“難道現在不是了?”


    顧禹韜笑容不減,頓了頓才道:“你想是,就是。”


    沈若歆這才鬆了口氣,她差點以為自己就要當不成他的學生了,卻一點也沒往另一層意思上想。


    你想是就是,你若想不是,那也可以不是。


    顧禹韜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其實能當你的學生,是我一直很自豪的事情。”沈若歆珍藏記憶的匣子被打開,便忍不住吐露出來,“考研前,我媽曾經問過我要不要給我留個她手裏的名額,我拒絕了。因為我很清楚,我是為了誰才決定考研的。”


    顧禹韜有些微訝然,這些隱情從來沒人向他提起過。


    “大二時候,我選了你的經濟法。班裏的同學都很喜歡聽你的課,我也一樣,那時候就想,要是以後能一直聽你上課該有多好。所以那年你組織漢服社我就報名了,能經常聽你講服飾演變和傳統文化什麽的,就像上課那樣。臨到畢業,本來以為我的蹭課之路就這樣走到頭了,結果聽說你要收研究生……要是後來你沒有……嗯,沒有出國,我現在很可能已經是女博士了。”


    她的最後一句讓顧禹韜眼神黯了黯。


    “看我在說什麽呢……”沈若歆說著說著又不好意思起來,自嘲一笑:“你有那麽多崇拜者,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聽過算過吧!”


    顧禹韜在心裏暗歎,鄭重道:“我很榮幸……”


    沈若歆抬手理了理頭發,轉頭做出看窗外風景的樣子,實則心裏一陣哀嚎。她居然就這樣說出來了,花癡就算了,居然還說出來了,天啊,不想活了!!!


    “你要知道,我也為你感到自豪。”顧禹韜穩定的聲音帶著一絲慨然飄進她耳朵裏,沈若歆微微一愣,轉回頭看他。


    “你是個站在哪裏都能自然發光的人,聰明,善良,堅持己見。”顧禹韜的話像潺潺泉水敲在她心上,“難得的是這麽多年,你能一直保存著這樣的品質,我很欣慰。無論是作為老師……還是朋友。”


    沈若歆有點發懵。顧禹韜笑了笑,繼續道:“還記得你當我助教那會兒,被學生起了個外號叫‘論文殺手’麽。第一學期你把所有涉嫌抄襲的論文都打了零分,要不是教務主任找我說這掛科率太不像話,給了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估計你都能名垂政大青史。”


    沈若歆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她以為顧禹韜曾經對自己,和對其他崇拜者不會有什麽不同,漫不經心裏最多就帶了點對後輩的關懷,還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一點也沒有料到顧禹韜會把她的事記得這麽清楚。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重寫的那些論文,都是你手把手幫著一個個選題立意的。我為此還批評了你,你卻堅持不認錯。”顧禹韜說著嘴角又掛起了淺淺的笑意。


    沈若歆囁嚅道:“好嘛,我就是覺得要讓這些同學認識到抄襲的嚴重性,但是還得重新培養他們的自信心嘛……”


    顧禹韜笑著點頭道:“所以我對我現在的助教,也是這麽要求的。”


    沈若歆一呆,然後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表揚她,頓時又有些飄飄然,臉上想笑又想端著,一時表情紛呈。


    顧禹韜也輕鬆地笑起來,又引著她說了會兒當年的事情,便就此不著痕跡地化開了沈若歆因為敬仰和孺慕而在淺意識裏豎起的心防。


    停好車走進劇院,沈若歆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走路的時候,都離顧禹韜要比昨天近了那麽一點,而在入場的客流中,顧禹韜的手也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腰後,像是張開羽翼將她護在身側。


    為了配合顧禹韜,沈若歆今天也穿了黑色的連衣裙,兩人走在一起相得益彰,無論是誰看到,都會暗暗讚一句,好一對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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