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銀歌在巷子裏轉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迷了路,剛才隻顧著往前跑,生怕有人追了上來,卻不想繞來繞去,最後連自己都繞暈了。


    她想著如果實在沒有辦法,自己怕是隻能去翻別人家的牆頭了,隻不過這種做法很有可能直接被人當作入戶的小偷給打出來。


    實在屬於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就在她嚐試第三次也繞不出去,終於準備選擇翻牆頭的時候,那個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人終於開了口:“不如跟著我走,我倒是知道一個喝酒的好去處”。


    楚銀歌一聽,既然有人主動站出來替她解了難處,她當然也沒有回絕的理由,立馬側身讓道,示意那人前麵帶路。


    男子先是跟她客氣的回了禮,才率先走在了前頭。


    楚銀歌見他隻是隨意的左右拐了幾個彎,就直接走到了另一條街麵上,心中頓時生出一絲佩服之意。


    甚至有些好奇的問他:“你是本地人”?


    男子卻隻是淡淡然笑道:“不是,隻是白天的時候恰巧走過罷了”。


    楚銀歌心中暗歎,這人的記性挺不錯啊,大晚上的深巷裏本就燈火不明,他卻能以最快的速度出來還避開了走過的街市,厲害。


    不過她再一想,卻忍不住腹誹,既然他早就知道怎麽出去,還等著自己帶,根本就是在看笑話嘛。


    這樣想著,她便不願與他並肩同行,就算是在寬闊的大街上,她也隻是不急不慢的跟在後頭。


    好在男子並不介意,任由她跟在身後,自己走在前頭做個領路人。


    而那之後他走的都是些人煙稀少的街市,他們也不用擔心會像先前那樣再因為福袋四處躲避。


    當跨過幾條街市後,他帶著楚銀歌來到了碼頭。


    可是碼頭上除了準備放花燈的人和零星的幾個撐船老者外,哪裏還有可以吃飯的地兒。


    本來就因為剛才帶路的事,楚銀歌心裏梗著一窩火氣,此時更是覺得這人在戲弄自己。


    忍不住譏笑道:“嗬,這哪來吃飯的地兒,公子莫不是走錯了道,偏帶來這無路之地”。


    男子倒也不計較,隻是嘴角淺笑,示意她跟著自己上了一條小船,然後對船家說:“老丈,請去北坡後頭的酒館”。


    老者打量了他們一眼,沒有應聲,隻是默默地撐了船。


    原來是還沒到地方,楚銀歌隻覺自己剛才滑稽可笑,麵子上過不去,心裏的不滿更是沒處發泄,嘴上仍是不饒人,“這吃個飯也是真麻煩,竟然還要坐船,早知道隨便街上找個地兒罷了”。


    男子把劍擱在膝間,依然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寬慰道:“不容易的去處自然有它的好處,小公子無妨多擔待一些”。


    麵對他的回答,楚銀歌也無法繼續接下去,隻覺這人難道是水做的?


    任自己怎麽冷嘲熱諷,他總能是淡定自若,回答得宜,相比之下,自己反而顯得小氣了,於是她也不再瞧他,偏了頭去看其他的地方。


    對於一直生活在山上的楚銀歌而言,坐船倒是件稀罕事兒,以前總聽二師兄說,泛舟湖上是多麽的愜意,想不到剛下山的她就能親身體驗一把。


    可是當她環顧四周,隻覺得湖麵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盯得久了反倒像是要吃人似的,讓人心生害怕,她不由得收回眼睛,下意識捏緊了身下的船板。


    許是她的表情過於緊張,男子也不由的輕聲寬慰:“別怕”,然後對著她就是粲然一笑。


    楚銀歌抬起頭看他,心裏不由得平靜了許多,似乎他的笑有一種特殊的力量,如秋水拂麵的清風,能使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自然而清明。


    男子望著她身後,突然神色有變,像是發現了什麽好東西,喜道:“不如你回頭看看”。


    此時楚銀歌也不疑有他,直接順著他的話就回了頭。


    霎時間,隻覺眼前一亮,心頭大驚,剛才還黑漆漆的湖麵不知何時竟漂來了無數盞蓮花樣式的花燈。


    那些花燈彼此簇擁著,倒是像極了一群穿了大紅衣裳的姑娘,在黑色的幕布上搖曳著身姿,而那中間的點點火光,更像是姑娘害羞時,臉上泛起的一抹誘人的紅暈,明滅之間,令人心神蕩漾。


    這般景色映在楚銀歌眼裏,是從來沒有過的絕色,她回頭看向男子,他的笑在這樣的夜裏也變得更為燦爛了幾分,果然這泛舟湖上是件愜意的事。


    不多時,老者撐著船靠了岸,這楚銀歌剛上岸站穩,就搶著付了錢,倒不是她要裝大方,實在是覺得,他雖然說了不要錢,但畢竟這錢也有他一份,自己都得了大頭,怎麽也還是得表示表示吧。


    況且先前聽他說,身上因為沒有銅錢就給了一兩銀子買個破布袋,如今這船錢也不過就十幾二十文,難不成又要他花上個一兩銀子?


    就算他不心疼,楚銀歌也是見不得的,正所謂,錢多不壓身,哪有白白多浪費那許多銀子的道理。


    男子見她如此,倒也不以為然,並沒有任何要跟她搶的意思,反而是靜靜的站到一邊等她。


    等付清船錢後,撐船老者也不作多餘的停留,揮起長杆對著地麵一頂,便劃了老遠。


    楚銀歌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做細想,招呼了那人繼續前邊帶路。


    他們順著一條隱隱能看出鋪了石板的路走了幾步,拐了個彎,遠遠的就看見路的盡頭圍了一圈半人高的柵欄,柵欄上掛了好幾個淺色的米白長燈籠,正圈著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


    當楚銀歌走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院門口橫掛著的一塊木板,想來應該是用來寫店名的,雖然真的簡陋到隻是一塊木板,就像剛從樹上削下來似的,頂多就是比柴火大了許多。


    隻見上麵肆意灑脫的用狂草寫了三個字‘七月半’!


    這倒是個稀罕名字,俗話說七月半,鬼點燈,那可都是被人所忌諱的東西,這店家倒好,直接拿來做了店名,難不成這是家開在黃泉路上的館兒,店裏的老板就是這掌管陰界大門的守門人。


    楚銀歌又想起剛才撐船老者的樣子,難怪他都不願意多停留半分,老人家向來都是最忌諱這種東西的,也不知這店家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她跟著男子推開門走了進去,院裏倒是收拾得很幹淨,正中央的位置隨意的擺放了三四張矮桌,再靠裏麵是一間全木製結構的單層小屋,屋旁搭了個茅草棚子,堆著大大小小的深褐色陶泥酒罐,棚邊種著一顆樹,不過楚銀歌並不識得樹的品種,隻覺得高大茂盛。


    而此時棚裏站著位中年漢子,也是聽到有人進門便立馬停了手,正拿著抹布看著他們。


    那漢子一身深褐色麻衣,衣擺稍短露出了腿上的黑色長靴,頭頂束著一個木質半鏤空的發冠,長了一副最常見的國字臉,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可那一雙眼睛確如鷹眼一般銳利清明,一點也不像個普通店家的樣子,反而像是個走江湖的鏢師。


    男子見那人,拱手問道:“店家,請問可還有酒喝”?


    那漢子見是有客上門,便趕緊上前熱情的招呼他二人坐下,一邊用手裏的抹布擦拭著矮桌一邊問道:“有的有的,兩位公子請隨意坐,今兒個廟會,怎麽不去湊湊熱鬧,反倒來我這荒野僻靜之地”。


    楚銀歌覺著他這話不對,便笑著接道:“店家既然知道自己這是荒郊野地,卻還是堅持開店,豈不是更加奇怪”。


    隻見那漢子先是一愣,隨即卻也是一笑,道:“是了,是我說錯了話,這世上本沒有那麽多理所應當,隨心而為才是最好,那不知二位想喝點什麽酒”。


    “還請店家不要介意,我這小兄弟隻是說話直了些”。


    “無妨無妨,本該如此”。


    “今日乃是初七,不知道店家的‘初七’酒可還有剩”。


    “看公子應是外鄉人,怎會知道我這自釀的清酒”。


    “在下也是機緣巧合得知,今日路過,便想著來見識一番”。


    “公子這話言重了”。


    楚銀歌見這二人說話如此客氣,自己也懶得再插話,腦袋一轉便開始仔細觀察起這處院子來。


    她眼睛跟著柵欄轉了一圈,卻發現這地方實在簡單得很,除了剛進門時,沒注意到門口擺放整齊的幾盆米色小花外,其他也都是進門時就一目了然的。


    不過那些花倒是養得極好,雖然一簇一簇小小的,但都極具生命力的樣子,努力的綻放著。


    而另一頭,店家從草棚子裏給他們端出幾個酒壺,並解釋道:“小店地處偏僻,本來就客少,今日又正好趕上廟會,入夜之後公子還是頭一單,這酒倒是剩得多,不過隻怕公子喝不慣,來先嚐嚐味道”。


    說罷,便幫他二人各自倒了一杯。


    楚銀歌拿起酒杯一口飲了個幹淨,隻覺得滿嘴的苦澀不堪,沒有半點酒的香氣,忍不住抱怨道:“這酒有點苦啊,大叔你這酒是不是壞了”?


    店家笑而不語,反觀另一邊,隻見男子放下手中的劍,先是端起酒杯湊到鼻間,輕嗅了一下,然後稍稍用唇抿了一點兒,回味片刻,最後才緩緩將杯中剩餘的清酒送入口中,一杯入腹之後點頭讚道:“店家這酒香醇”。


    楚銀歌卻略帶鄙夷的瞧著他,心中隻覺得他這種喝法實在矯作的很。


    男子觀之,也不惱,反而問她:“小公子現在再回味一下,看看是否還似剛才那般”。


    楚銀歌也是半信半疑,學著他的樣子輕抿了嘴唇,果然有了不同的感受。


    此時嘴裏雖然仍有些發苦,但已經不像最初那麽的濃烈,後勁之中似乎還帶了點果子的清甜。


    她又拿起酒杯仔細的聞了聞,竟然聞出了一絲淡淡的花香氣,那味道如冬日裏綻放的寒梅,清冷淩冽,又似暴雨過後的鮮果,清甜悠然。


    “確是好酒”,這時的楚銀歌也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


    “不過店家,這酒雖好,但好像還缺了點東西”,男子突然開了口,像是再打啞謎,楚銀歌卻表示一個字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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