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明日更新】


    母親推開她的房門,說:“冬妮亞,有客人找你。讓他進來嗎?”


    門口站的是保爾,冬妮亞一開始簡直認不出他來了。


    他穿著一身新衣服,藍襯衫,黑褲子,皮靴也擦得亮亮的。再有,冬妮亞一眼就看到,他理了發,頭發不再是亂蓬蓬的了。一句話,這個黑黝黝的小火夫已經完全變了樣。


    冬妮亞本想說幾句表示驚訝的話,但是看到他已經有些發窘,不願意再讓他難堪,就裝出一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的樣子,隻是責備他說:“您不覺得不好意思嗎?怎麽沒來找我去釣魚呢?您就是這樣守信用的嗎?”


    “這些天我一直在鋸木廠幹活,脫不開身。”


    他沒好意思說,為了買這件襯衫和這條褲子,這些天幹活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來。


    但是冬妮亞已經猜到了這一點,她對保爾的惱怒頃刻煙消雲散了。


    “走,咱們到池邊去散步吧!”她提議說。他們穿過花園,上了大路。


    保爾已經把冬妮亞當作自己的好朋友,把那件最大的秘密——從德國中尉那裏偷了一支手|槍的事,也告訴了她。他還約她過幾天一起到樹林深處去放槍。


    “你要當心,別把我的秘密泄漏了。”保爾不知不覺把“您”改成了“你”。


    “我決不把你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冬妮亞莊嚴地保證說。


    敲門。她終於明白,這不過是風在搗亂,於是皺起了眉頭。風雨聲攪得她再也寫不下去了,惆悵襲上了心頭。她麵前的桌子上攤著幾張寫得滿滿的信紙。她寫完最後一頁,裹緊了披巾,拿起剛寫好的信,重讀了一遍。


    親愛的塔妮亞:我父親的助手偶然路過基輔,我請他捎這封信給你。


    好久沒有給你寫信了,請別見怪。


    眼下這種兵荒馬亂的日子,全都亂糟糟的,思緒也理不出來。即便有心思寫信,郵路又不通,也沒有人捎。


    你已經知道,父親不同意我再去基輔。七年級我隻好在本地的中學念了。


    我很想念朋友們,尤其是你。我在這裏一個同學也沒有。


    跟前大多是些庸俗乏味的男孩和土裏土氣、卻又高傲自大的蠢女孩。


    前幾封信裏,我跟你談到過保夫魯沙。我原先以為,我對這個小鍋爐工的感情不過是年輕人的逢場作戲,曇花一現的戀情在生活中是隨處可見的。可我想錯了,塔妮亞,實際情況並非如此。是的,我們兩個都還很稚嫩,年齡加起來才三十三歲。但是,這裏麵卻有著某種更為嚴肅的東西。我不知道該叫什麽,反正不是逢場作戲。


    如今,在這淫雨連綿、泥濘遍地的深秋季節,在這寂寞無聊的小城裏,我對這個邋裏邋遢的小火夫的突發之情竟充滿了我的全部身心,裝點著周圍灰蒙蒙一片的生活。


    我本是個不安分的小女孩,有時還愛異想天開,一心要在生活中尋找某種不同尋常的奪目光彩。我從這樣一個小女孩成長起來,從一大堆讀過的小說中成長起來。這些小說常常觸發你對生活的奇想,促使你去追求一種更為絢麗、更為充實的生活,而不滿足於那種叫人厭惡和膩煩的、千篇一律的灰暗生活,這後一種生活卻正是跟我類似的絕大多數女性所習慣了的。在對不同尋常的奪目光彩的追求中,我產生了對保爾的感情。我熟悉的那些年輕人中,沒有一個有他那樣堅強的意誌,那樣明確無誤而又別具一格的生活見解,沒有一個。而我和他的友誼本身也是非同一般的。正是因為追求奪目的光彩,也因為我異想天開地要“考驗考驗”他,有一次我差點沒要了他的小命。這件事眼下回想起來,我都覺得十分慚愧。


    這是夏末的事。我跟保爾來到湖邊的一座懸崖上,這是我喜愛的地方。真是鬼迷心竅,我竟會生出來一個再考驗他一次的念頭。那座陡峭的懸崖你是知道的,去年夏天我領你去過,足足有五俄丈[一俄丈等於2.134米。——譯者]高。我簡直瘋了,對他說:“你不敢跳下去,你害怕。”


    他朝下麵的湖水看了看,搖搖頭開玩笑。別看我多次親眼看到他表現得很勇敢,有時甚至天不怕地不怕,此時此刻我卻認為,他敢做的,也就是打個架啦,冒個險啦,偷支手|槍啦,以及諸如此類的小事,真正要冒生命危險的大無畏精神,他還談不上。


    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糟糕,叫我一輩子再也不敢去幹那種想入非非的蠢事。我告訴他,我不大相信他那麽勇敢,隻是檢驗他一下,是否真有膽量跳懸崖,不過我並不強迫他這樣做。當時我簡直著了迷,覺得太有意思了,為了進一步激他,又提出了這樣的條件:如果他真是男子漢,想博得我的愛情,那就跳下去,跳過之後,他就可以得到我。


    塔妮亞,我現在深深意識到,這太過分了。他對我的建議驚訝不已,凝視了我片刻。我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他已經甩掉腳上的鞋子,縱身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我嚇得尖叫起來,可一切都晚了——他那挺直的身軀飛速向水麵落下去。短短的三秒鍾,在我卻是長得沒有盡頭。當水麵激起的巨大浪花把他的身子掩蓋起來的瞬間,我害怕極了,顧不得滑下懸崖的危險,憂心如焚地張望著


    我知道,他跳崖並不是為了得到我,我許下的願至今沒有償還,而是為了永遠結束這種考驗。


    樹枝敲擊著窗戶,不讓我寫下去。今天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好,塔妮亞。周圍的一切是那麽黯淡,這對我的情緒也有影響。


    車站上列車不間斷。德國人在撤退。他們從四麵八方匯合到這裏,然後分批登車離去。據說,離這裏二十俄裏的地方,起義者和撤退的德軍在交戰。你是知道的,德國也發生了革命,他們急著回國去。火車站的工人快跑光了。像要出什麽事,我說不上來,可心裏惶惶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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