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霍頓斯灣是座木材業城市。住在城裏的人沒一個聽不見湖邊木材廠裏大鋸子的聲音。後來有一年再也沒有木頭可做木材了。運木材的雙桅帆船一艘艘開進湖灣,把原來堆放在場地上那些廠裏鋸好的木材裝上船。全部木材堆都搬走了。大廠房裏凡是能搬動的機械都搬出來,由原先在廠裏幹過活的工人搬上其中一艘雙桅帆船。那艘雙桅帆船出了湖灣,駛向開闊的湖麵,裝載著兩把大鋸子、往旋轉圓鋸口裏拋木料的滑車,還把全部滾軸、輪子、皮帶和鐵皮都堆在一船木材上。露天貨艙蓋著帆布,係得緊緊的,船帆鼓滿了風,駛進開闊的湖麵,船上裝載著一切曾把工廠弄得像座工廠,把霍頓斯灣弄得像座城市的東西。


    一座座平房工棚、食堂、公司找房、工廠辦公室和大廠房都空無一人,留在湖灣岸邊草地上遍地鋸木屑堆裏。


    十年以後,尼克和瑪喬麗沿岸劃著船來,這裏除了廠基那斷裂的白灰石露出在沼澤地的二茬草木之外,工廠已蕩然無存。他們正沿著航道岸邊用輪轉線釣魚,1那邊的水底已從淺沙灘陡地下降為十二英尺的深水處。他們正一路劃到準備投放夜釣絲2釣虹鱒魚的岬角。


    “那就是咱們老廠的廢墟,尼克,”瑪喬麗說。


    尼克一邊劃著船,一邊看著綠樹叢裏的白石。


    “就在這兒,”他說。


    “你還記得當初這是個工廠的情景嗎?”瑪喬麗問。


    “我當然記得,”尼克說。


    “看上去更象座城堡,”瑪喬麗說。


    尼克一言不發。他們沿岸劃著,劃得看不見工廠了。尼克才抄近路穿過湖灣。


    “魚兒沒咬鉤,”他說。


    “是啊,”瑪喬麗說。他們釣魚時,她始終一心撲在釣魚竿上,即使嘴裏說話時也這樣。她就愛釣魚。她愛跟尼克一起釣魚。


    靠近船邊,有條大蹲魚躍出了水麵。尼克使勁劃單槳,好讓小船轉身,遠遠在船尾後飛速移動的魚餌就會掠過鱒魚覓食的地方。鱒魚背露出水麵的時候,鯽e魚跳得正歡。跳得水麵浪花四濺,象一梭槍彈射進水裏似的。另一條鱒魚破水而出,在小船另一邊覓食。


    “在吃呢,”瑪喬麗說。


    “可是魚兒不會上鉤,”尼克說。


    他把船劃了一圈,讓拖著的釣絲掠過這兩條覓食的鱒魚,然後把船徑直朝岬角劃去。等到船靠岸,瑪喬麗才收線。


    他們把船拖上湖灘,尼克拎起一桶活鱸魚。鱸魚在水桶裏遊。尼克雙手抓了三條,去頭去鰭,瑪喬麗雙手還在桶裏摸魚,終於抓住一條,去頭去鰭。尼克瞧著她手裏的魚。


    “你不用把腹鰭去掉,”他說。“去掉鰭做魚餌固然也行,不過最好留著鰭。”


    他把魚鉤穿進每條去掉皮的鱸魚尾。每根釣竿的蚊鉤上都掛著兩個鉤子。於是瑪喬麗把船劃到航道的岸對麵,一邊用牙齒咬住釣絲,兩眼朝尼克望去,尼克正站在岸邊,拿著釣竿,讓卷軸裏的釣絲放出來。


    “差不多行了,”他喊道。


    “要我放下釣絲嗎?”瑪喬麗手裏拿著釣絲,回他一聲道。


    “當然,放吧。”瑪喬麗把釣絲放到船外,眼望著魚餌沉入水中。


    她把船劃過來,用同樣的方法放下第二根釣絲。每一回尼克都把一大塊衝來的木頭放在釣竿柄上壓壓嚴實,再用一小塊木片斜支著釣竿。他收起鬆弛的釣絲,把釣絲繃緊,讓魚餌落在航道水底沙土上,再在卷軸上安好閘。要是鱒魚在水底覓食,咬了魚餌,就會拖動它,猛一下子從卷軸裏抽出釣絲,卷軸上了閘就會發出鳴響。


    瑪喬麗把船朝岬角那邊劃過去一段,免得妨礙釣絲。她使勁劃槳,船靠了沙灘。船尾激起一陣小浪花。瑪喬麗下了船,尼克把船拖上了岸。


    “怎麽啦,尼克?”瑪喬麗問。


    “我不知道,”尼克說,一邊拿了木頭生堆火。


    他們用衝上岸來的木頭生了火。瑪喬麗上船取了條毯子。夜風把煙吹向岬角,瑪喬麗就把毯子鋪在火堆和湖之間。


    瑪喬麗背向火,坐在毯子上,等著尼克。他過來了,在她身邊毯子上坐下。他們背後是岬角密密麻麻的二茬樹木,前麵是霍頓斯河的灣口。天色還沒完全黑。火光一直照到水麵。他們都看得見兩根鋼釣竿斜支在黑黝黝的水麵上。火光在卷軸上閃閃發亮。


    瑪喬麗打開飯籃。


    “我不想吃,”尼克說。


    “快來吃吧,尼克。”


    “好吧。”


    他們默默吃著,眼睜睜看著兩根釣竿和水麵上的火光。


    “今晚會有月亮,”尼克說。他望著湖灣對麵的山丘,山丘在天色的襯托下漸漸輪廓鮮明了。他知道月亮在山那邊升起來了。


    “我知道了,”瑪喬麗興高采烈地說。


    “你什麽都知道,”尼克說。


    “哎呀,尼克,請別說啦,請別那樣!”


    “我沒法不說,“尼克說。“你的確這樣。你什麽都知道。毛病就出在這兒。你知道自己的確這樣。”


    瑪喬麗一言不發。


    “我什麽都教過你了。你知道自己的確這樣。不管怎麽說,你有什麽不知道的?”


    “哎呀,住口,”瑪喬麗說。“月亮出來了。”


    他們坐在毯子上,誰也不挨誰,眼望著月亮出來。


    “你不用胡說,“瑪喬麗說。“究竟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


    “你當然知道。“


    “不,我不知道。“


    “得了吧,說出來。”


    尼克看著月亮從山丘上麵升起。


    “沒勁兒了。”


    他不敢看著瑪喬麗。過會兒才看著她。她背朝他,坐在那兒。他看著她背影。“沒勁兒了。一點勁兒也沒。”


    她一言不發。他徑自說下去。“我感到心裏萬念俱灰。我不知道,瑪吉。3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他看著她的背影。


    “愛情也沒勁兒?”瑪喬麗說。


    “是啊,”尼克說。瑪喬麗站起身。尼克坐著,雙手蒙頭。


    “我去劃船,”瑪喬麗對他叫道。“你可以繞著岬角走回去。”


    “行,”尼克說。“我來幫你把船推下河去。”


    “你不用忙了,”她說。她趁著月光上了水上的船。尼克回來,在火邊躺下,拿毯子蒙住臉。他聽得見瑪喬麗在水上劃著船。


    他躺了老半天。他聽到比爾在林子裏四下走動,走到空地裏,這時他還躺著。他感到比爾走近火邊。比爾也沒碰他。


    “她走了嗎?”比爾說。


    “走了,”尼克躺著說,臉碰在毯子上。


    “吵了一場?”


    “沒,沒吵過架。”


    “你覺得怎麽樣?”


    “唉,走開吧,比爾!走開一會兒。”


    比爾在飯籃裏挑了一份三明治就走過去看釣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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