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文菲這一對曆盡坎坷的有情人,這回終該結成眷屬了!


    匪亂平息後,籌備了整整兩年的山城初級師範總算開學了。學校各方事務就緒後,雪如、文菲就要動身啟程了。


    他和玉純合辦的毛巾廠的一台主機壞了已經一個多月了,廠家說得把機器帶到開封才能修理。因為山城這段日子一直不太平,所以也無法出城去修理。這時,各店鋪的存貨大部分已經脫銷。這些天日子稍稍太平了一些,幾家店鋪的老板都又跑了來,急著訂貨催貨。雪如想,這樣正好,兩人一來出門完了婚,二來也修了機器。


    可是,文菲這時心裏反倒有些猶豫了:雪如的大哥不足一年,若在這時候,兩人就急急地辦喜事,不知龐大的杜家族人和城裏的外人會怎麽看、怎麽說?


    雪如說:“我們實在是再不能拖延下去了。大哥地下有知的話,肯定會催促和祝福我們的!再說,現在正值動蕩不安的亂世,山城這幾年來,除了翰昌君在山城的那幾年,又有幾天是安寧日子了?所以,我們不能再拘泥於什麽規矩了。況且,我們的倆所做的一切,本身不正是對舊規矩的一種反叛麽?再說子霖,這次也因為正好是個機會——咱們一同去修機器、一同到外麵走走看看;正好呢,捎帶著也向世人宣布了咱們的事情,這樣一舉多得的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玉純早在一旁嚷嚷起來子霖:“哎呀我的崔大小姐!都什麽時候啦?你還講什麽舊規矩!夜長夢多啊!你不見如今的事情竟給那姓吳的弄得越來越複雜了麽?”


    文菲覺得雪如和表哥說的也是理,便點頭同意這麽定下了。


    諸事安排好,純表哥便先告去了。


    屋裏此時隻剩下雪如和文菲,雪如握著她的手兒說:“這些年,為了我的原故,讓你跟著吃了這麽多的苦頭兒。原想隆隆重重地把你接過來的,現在這樣,真是太委屈你了。以後就好了,我一天也不再和你分開了!我要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


    他撫著文菲的頭發,憐愛無比地把她擁在自己懷裏,“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咱們出門還得悄悄地動身才穩妥。母親那裏,等咱們離開山城後,再讓純表哥去告訴她老人家知道吧。等咱們回來以後,再熱熱鬧鬧地請眾位親友和同僚們參加咱們喜宴,你看這樣行麽?”


    文菲把臉深深地埋在雪如寬厚的懷中。她想,假若人生真有來世的話,她在來世的一生裏、在來來世的一生裏,也會一直不停地尋覓他的蹤影的……那時,也不管他在什麽地方,也不管他脫生成什麽模樣,隻要遇見他,她相信自己都會一眼認出他來、記起他來!他們的身心,他們的悲喜,他們的靈魂,生生世世都要重新聚會在一起的……


    天還未大亮,雪如、文菲和工廠的兩個師傅、兩位護路的家人,眾人就分乘兩輛馬車上了路。


    在清晨山野的寧謐氣息裏,馬兒輕快地跑著,馬鈴兒清悅而動人。坐在車篷裏的文菲,覺得此時像一隻剛被放出籠子的小鳥兒般快活!為著這次出門,昨晚她整整一夜都沒有眨眼!老天,這樣的情景,是她夢想了多少日子的事啊!雪如那寬厚的身影、自信而親切的微笑、他的氣息、溫暖而有力的手掌、閃閃的笑眼和白亮的牙齒,還有他那底氣十足的聲音……一切都這麽真實,一切卻又美得如夢似幻。


    漸漸地,一些鳥兒醒來了,開始在古道上大膽地掠過,在馬車兩旁飛來飛去。一路向東奔馳的車廂被一抹朝霞塗上了金紅的輝光。在太陽明麗地斜照在整個車廂的時候,困乏極了的文菲終於靠在雪如寬厚的懷抱睡著了。她睡得像個孩子一樣,又香甜、又安靜。她的心就像曆經了風暴之後的木船,終於停泊在安全的港灣了。


    趕到開封已是三天後的一個黃昏了。


    定下旅館房間後,雪如便攜著文菲來到大街一路瀏覽起來——文菲和雪如都曾在這個城市讀過書,兩人故地重遊,一切都顯得那麽親切,熟悉中透著些新鮮,和山城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兩種天地。


    街上人來人往,擠擠擁擁全是些陌生的麵孔。一街兩旁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鋪、茶樓、酒肆。建築也大多是些兩層的樓房,門前或橫或豎地掛著鬥大字體的各式招牌和幌幡。街麵上不時駛過在山城很難看到的自行車、橡膠輪子的黃包車,偶爾也有鳴著喇叭的小轎車疾駛而過。好些燙著大卷波浪頭發的女人,塗著血紅的嘴唇,描著又黑又彎的眉毛。有的男女竟敢挎著胳膊走路!哪家的店鋪裏還放著留聲機,嬌聲嗲氣的歌聲,好像鄉下奶娃娃的女人困極時哼哼的催眠歌子。


    雪如說:“將來,咱們山城也會變得和這裏一樣繁華。我想,到了咱們的孩子那一代,就會趕上一些西洋國家,也不會再有動蕩和貧窮了。”


    第二天,雪如讓文菲一個人先在旅館休息,自己則跑出去了幾乎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四五點的時候,才見他興衝衝地回到房來。一推開門就滿臉喜色地嚷嚷:“哎,快來看我買了什麽?穿上試試,看合體不合體!”


    文菲湊過來,見他從一隻精美的盒子裏取出了一件寶石青的天鵝絨旗袍——不是那種腿部開叉很長的式樣,這是那種較傳統的樣式。另外,還有一串晶瑩奪目的珍珠項鏈,一雙平底的軟皮鞋和一些絲襪、發卡之類的飾物。


    文菲看著東西笑起來:“你這是幹什麽啊?我又不登台唱戲,這麽豔的衣裳,讓我怎麽穿得出門去啊?”


    雪如一把拉住她:“來,快試一試!晚上我們還要出去參加個宴會的。”說著,立馬就令文菲換上,又親手把那串珍珠項鏈戴在了她秀美的頸上。


    文菲走到穿衣鏡前一照,呀!一時連她自己都不敢認自己啦——鏡子裏竟是那樣婷婷玉立一個動人的俏女子!一張臉兒唇紅齒白,明眸顧盼生輝,身挑勻稱輕盈,幾乎沒有什麽可挑剔的!


    她捂著自己的臉:“哎呀!不行不行,太鮮亮啦!這讓我怎麽能出得門去?”


    雪如笑吟吟地把文菲拉到自己的懷裏:“來,讓我好好看一看我的新娘——天哪!你真是太美啦!我都不敢認你啦!怎麽出不得門?我看,全開封城的女子都會嫉妒死的。”他用手撫著文菲的肩膀:“今兒你得聽我一回,就穿這身衣裳出門!現在呢,你趕快去梳洗一下。我還沒有來及告訴你知道,今晚咱們請了幾位客人,我已經在外麵訂下席位了。在這裏,我的幾個朋友聽說你來了,一定要認識認識你,大家約好了,在一起熱熱鬧鬧地聚聚的。”


    文菲聽了,隻得梳洗一番,又在鏡前照了照,著實又好看又大方。再想不到,雪如選擇衣服的目光這麽高雅。


    收拾完畢,倆人同乘一輛黃包車,來到湖邊一家叫做“望湖樓”的飯店。老板一見雪如,忙親熱地叫道:“啊,是杜先生和杜太太來到啦!快快請樓上坐。按著您的吩咐,一切早備好啦!”


    文菲乍一下子第一次被人稱做杜太太,心內又是喜又是羞地。兩人跟著老板來到樓上一間窗子臨湖的雅間。進了門,文菲一眼瞅見迎門擺著一隻大花籃,花籃裏滿是盛開著的月季花,一條長長的紅綢帶上寫著“喜賀杜先生崔女士新婚燕爾”幾個金黃的大字。


    文菲這才明白,原來雪如出去的這一天,是專門來辦這桌酒席和四下邀請朋友的。她的眼睛不禁一熱:雪如他竟是這般的珍重自己!這一段日子裏,無論是家事還是國事,事事處處都是多災多難,可他依舊這般看重和自己的婚事!


    她俯在窗前朝外麵望去,隻見眼前豁然一亮:茫茫的潘楊湖盡入眼簾,湖畔的倒垂柳在風中飄飄揚揚地煞是好看。正專注地俯看著這古都風光,這時,聽見有人上樓來報說客人到了,雪如忙拉上她下樓梯去接。最先趕到的是兩位男士,雪如對文菲介紹說兩位先生是他工業學堂的同學。兩人一見文菲,異口同聲地誇讚起新娘子的漂亮來。又開玩笑說,杜雪如等了這麽多年才結婚,原來是為了等著娶這位天仙的!早知道晚結婚有這等好事,他們也要多等兩年再結婚了。


    聽他們這樣誇張,文菲一時漲紅了臉。眾人正在打趣說笑時,又到了幾位客人。其中有穿軍服的,也有職員打扮的,有雪如工業學堂和高中的同學,也有過去的同事和好友。大夥見了雪如文菲,又各自說了一番喜慶和取鬧的話。上了樓,向雪如和文菲道了喜,紛紛把各自的賀禮拿出來:或是兩塊衣料,或是一樣工藝品或一件首飾,也不拘東西大小,不過大家湊個喜趣罷了。


    十三四位客人,坐了滿滿的一大桌,眾人在一片洋洋的喜氣中直喝得天昏地暗,直到淩晨時分才各自起身告辭。


    次日,雪如帶著文菲,把個開封古城的大小街道轉悠了一遍,又分別來到文菲女子師範的母校和雪如高等中學的母校看了看。從少年到這會兒,轉眼已是七八年的事了,人生世事都有了很大的變化,母校卻仍舊一如故我的寧靜而溫馨。兩人站在校園裏,望著一景一樹,不禁感慨頓生。當年那些書生意氣的同學少年,也不知今日各自人在何處?


    在開封停了幾天,見機器還沒有修好,雪如便鼓叨文菲:不如乘此機會再到武昌去看一看?兩人又趕到鄭州,從鄭州乘火車很快就到了武昌。當年工業學堂畢業後,雪如也曾在這個城市待過兩三年,也很有幾個同學朋友的。兩人把個武昌遊曆一遍,又邀同學朋友聚了一場,在武昌停了六七天,這才重新往河南趕。如此,二十多天時間一晃便過去了。


    等拔貢從外麵打聽到山城的匪亂已經平息,這才帶人返回吳家坪。可是,再想不到,家中竟慘遭了這般駭人的一場大禍!


    他痛徹心腑地想:自己原想著出去幾日躲躲是非的,誰知,自己倒是躲了過去!卻讓五弟替自己送了一條性命!


    拔貢此時又懊悔又悲憤!人道是花錢消災,自己卻怎麽是花錢招災?他一邊悲楚萬分地將五弟的喪事辦了,交待家人從此更要處處小心。一邊出資派人出去購買了十幾杆洋槍,在吳家坪裏辦起了自衛團,輪流夜間巡邏防守。他咬牙發誓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又立即給在隊伍上的三弟寫了一封家書,派了兩個人專門出去尋找老三的駐地,將家中突發噩耗報他知曉。


    自從那吳大帥敗走麥城後,他的零星下屬除了被西北軍閥收編外,其它的七零八落,也有被南方新軍閥收編的,也有被奉軍和桂軍收編的。吳老三所在的隊伍自被西北軍收編後,靠了一個老關係推薦,仍舊做了一介文官參謀。


    前段時間,他一直跟隨主力碾轉在外。當他從大哥派人送來的家書中得知,有人竟然冒著自家的名義闖進吳府殺了自己的兄弟的噩耗時,獨自來在一處背靜無人處,嚎哭得兩眼充血!兩隻拳頭狠狠地砸在身邊的山石上,直砸得血流如注!


    然因戰事危急,一時也無法離開,隻得強忍悲憤。一待主力部隊打回河南後,他立即就給上司上了一封軍書:憑著他對山城的人文、地理和曆史情況的稔熟,憑著他的文采和博引今古,反複闡明立即攻占山城這一兵家寶地的重要戰略意義。


    這封軍書終於引起了長官的重視,幾個長官一研究,很快就決定了對山城的用兵。而且,一下子就派了一個混成旅的兵力往山城開拔,準備全力攻占。


    由於這次軍事行動是因他的上書而起,知他對山城的情況十分熟悉,就委派他做了這個旅的特派參議官,共同參與攻打山城的兵力部署和指揮行動。


    在山城人的記憶中,那年的春天,真是禍事接連的季節——


    那些日子裏,山城終日陷於一片腥風血霧之中,災難和恐怖的陰影始終籠罩在人們的頭頂。從山城的空氣裏,天天都能聞到隨風飄來火藥氣味。連天價響的槍炮轟轟隆隆,仿如開春滾過的悶雷一般,不時震得老牆上的土灰蔌蔌地往下掉落。百姓雖人人提心吊膽、個個戰戰兢兢的,心裏卻依舊惦著城外那些開始拔節的麥子。老哋!也不知被那些當兵的踩成什麽樣子啦!


    吳老三和他剛剛結拜的把兄弟蘇團長,是在一個淒雨綿綿的黃昏裏跟著石旅長開拔到山城那高大的城牆根兒下的。


    城牆外是一條兩丈來寬、一丈來深的護城河。雖說隔著又寬又厚的城牆,外加上這條護城河和一河渾水,可連著三四天的重火力攻擊,城內的薛團長便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覺了。隻因後援部隊離得太遠,眼時根本就調不過來。這時又不比過去樊大哥當家那會兒,城裏有守兵,城外還有少林寺的僧兵,真到了告急時刻,隨時都可以增援一下的。自妙興陣亡後,山寺遵從妙興的遺訓,從此再也不曾參與過什麽地方之爭了。城外中嶽廟裏的一支同僚部隊,也被上司拉出去好久杳無音訊了。因而,城裏薛團長的軍隊早就成了一支孤軍。更何況,這時,他的兵力和其它軍閥一樣,名義號稱是一個團的兵力,其實,無論從武器還是到人員編製,連一個加強營也不足道。


    看陣勢,山城的失守是無可避免了。


    這薛團長因是本地人氏,故而對出城的各個山路還是十分諳熟的。為了保存實力,眼見大勢所趨,雪如眼時出門不在家,他隻好聽從玉純和謝縣長等人的計策,帶著二十幾名親信棄城而去,順一個隱秘山道連夜逃到城南幾十裏外的少室山暫避一時。臨走前對左右交待:隻等他這裏一走出山城,城牆上立即打出白旗,主動打開城門投降獻城,以免兄弟們遭致大的慘禍。


    如此一來,吳老三率的這支隊伍雖說破城而入,卻沒有捉到殺害自家兄弟的嫌疑和凶手。心中恨得咬牙切齒,立即四處公告:懸賞一千大洋購取薛匪首級。


    吳老三的隊伍開進山城後,城外吳家坪的拔貢方才獲悉:杜老二早在破城之前就帶著吳家的遺孀崔文菲私奔了!


    兄弟倆談到吳家的災難時,頹唐萬分的拔貢對吳老三歎道:“老三嗬,難道,咱老吳家的權勢,到了咱弟兄這一代果真連一文錢也不值了麽?”


    吳老三冷笑一聲:“大哥,你也莫說這樣的話,隻怪你平素做事手太軟了。你且看我的!”


    果然,隊伍立足稍定,那吳老三便向縣署衙門投了一紙狀子:一告杜雪如拐帶吳家媳婦,二告杜雪如有通匪之嫌,三告杜雪如有指使其堂妹夫薛匪謀殺情敵嫌疑!希望縣署稟公執法。


    吳老三的如意打算是:眼下,正好借自己的特殊身份,假地方之手收拾那杜老二!


    孰知,因雪如平索在山城人緣奇好,文菲又係喪夫寡居多年、年輕無後的女子,按如今的國民新法寡婦是可以再嫁的。而且,縣署的同僚中,早有人知道雪如和文菲相好幾年的事實。雖說後來拔貢曾再次聘崔文菲為吳家未過門之媳,可是吳家老五已經身亡在先。而且雪如出城告假時,已經事先向縣長說明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吳家所訴“勾引”和“拐帶”吳家媳婦之說,根本就是牽強附會之辭,無法成立。狀告杜會長通匪一說,眾人也俱不認可:杜會長原本就是縣署的官員,一些禮節性的接待和交往,原本就屬於他的份內之事。至於狀告杜雪如指使薛團長謀殺吳宗巒之事,雖說杜、薛兩家有一點遠房姻親的關係,眼下,沒有姓薛的口供,無憑無據的又何足以此立案?


    故而,雖說吳家兄弟對縣署衙門暗中施加了一定的壓力,又私下托人送去賄銀,可謝縣長情知杜雪如的為人仗義無私,又情知吳家這次是借機生事,而且來到山城的一年多裏,杜家對他情真義切,交情早已頗為深厚了。所以,謝縣長倒也並沒有因此而畏懼吳家淫威,把吳家的狀紙連同三百塊大洋的賄賂一並給駁了回去。


    吳老三見老謝竟敢不認自己的賬,本欲蠻力相挾之時,忽然打聽出來:原來,這位縣太爺的根子也是十分硬實的,有個表姐夫正是時下省政府的一個委員。於是隻得另外再做打算了。


    老三的這支隊伍進城後,吳老三將駐軍蘇團長幾番請到家中,好酒好飯地款待。一次,吳老三趁著醉意,提出與蘇團長結拜為生死兄弟。兩人趁熱打鐵,就在吳家結了異性兄弟。拔貢做為大哥,也贈了些字畫和兩樣玉器,也以大哥的身份自居。


    蘇團長的被人這樣抬舉一番後,便飄飄乎乎起來,心下思量著:平白得了人家這麽多情誼,該如何回報一下才好?當他聽到吳家兄弟談到恩怨時,方才得知吳家小弟竟是被前任駐軍首領所殺!而且,吳家兄弟懷疑到這次事件的背後指使者,很可能就是那個拐走吳家弟媳的杜雪如時,也不及思慮就拍著胸脯子說:“那姓薛的小子能逃到哪去?如今,整個河南這塊地盤不全是我們的防屬了麽?等我多派些弟兄,四下通緝捉拿就是了。什麽時候抓住他,還不是任由咱們弟兄處置麽?如今,山城已經是咱們弟兄的天下了,雖說那姓薛的還沒有被緝拿歸案,這些地方官又他娘的官官相護;可單憑他杜老二和樊老二的關係,我就可以治他個通匪之罪!我倒看看,有誰敢出麵為他幫腔?”


    吳拔貢攔阻道:“那姓杜的現在好歹還是縣署的官員。為防止節外生枝,以我之見,眼下倒也不必怎麽著他。等他早晚回到山城後,可以先把他關起來幾天,他和姓薛的兩家是親戚,把他叫去問一問那姓薛的下落,他不會一點兒也不知底細的。不過,對待他,一介書生,嚇唬嚇唬、煞煞氣焰就可以了。我們畢竟還有同鄉之誼嘛!隻要他肯低低頭,以後別再打我們吳家的主意,若是肯求到你我兄弟麵前時,咱不妨也可以放他一條生路走。都是鄉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就是關在裏麵,也不必太難為了他才是。”


    蘇團長歎道:“大哥果然是寬厚賢德之人。好吧,姓杜的人情,到時就留給大哥去做好了。”


    拔貢道:“吳家的仇人是那殺我五弟的薛祖悟。一日不能抓住他替我小弟抵命,漫說整個吳家坪的人窩囊,我們當哥的窩囊,就連咱們那陰間的小兄弟也會死不瞑目啊!地下的爹娘也會埋怨咱們啊!”


    吳老三道:“大哥,你也不必過於自責。我料那薛祖悟也跑不遠的!肯定就在附近的山上!待我和蘇老弟多派幾個弟兄,私下搜索打探就了。早晚抓住他,替咱五弟抵命就是了。”


    蘇團長說:“就按大哥和三哥的意思這麽定下吧。到時候,具體怎麽處置,聽大哥的吩咐就是了。”


    雪如和文菲趕回山城時,已是傍晚時分了。


    當晚,雪如就令幾個家人分頭通知玉純等幾位好友,讓大家第二天來商議婚宴事宜。


    玉純是第一個趕到家來的。他一邊賀喜,一邊就報知了兩人出去期間山城形勢發生的變化。


    幾位朋友相繼到來以後,大夥在一起商定次日中午需要訂下幾桌酒席,要邀請哪些親朋好友、同僚士紳。請客的單子拉出來以後,眾人當即便分頭去了,有發請帖的,有訂酒席的,有幫助收拾屋子的。如此,直到後晌,諸多瑣事才算大致忙利落。


    太陽落山時分,家裏隻有純表哥和雪如兩人坐在客堂喝著茶,思慮著這會兒吳老三的隊伍駐紮在城裏,將對他們的事業可能造成的諸多不利。商議著下一步如何想法子,通過中間人結識一下這支隊伍的上司,這樣,或多或少能對他們造成些製縛。


    這時,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雪如命一個下人出去開門,看是哪位客人到來了?下人出去一會兒,玉純和雪如便聽到院子裏傳來了吵嚷聲。兩人不知出了何事,急忙來到院裏,就見院子裏湧進來的是七八個持槍的士兵,言說“奉上司蘇長官的命令,請杜會長到軍營一趟,長官有話要問的”。說完,也不及分辯,就要帶人出門。玉純和幾個家人上前阻止,兩下一時便爭執起來。雪如知道這些丘八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便使了眼色止住家人,交待玉純稍安毋躁,幫他先關照文菲,說他去去就回。


    玉純見說,隻得拉著文菲,眼睜睜地看著雪如被一幫子當兵的帶走了。


    玉純耽心雪如此去凶多吉少,立即就帶著失魂落魄似的文菲,來到縣署衙門找謝縣長告知此事。


    謝縣長此時正在後衙吃晚飯,聞聽發生了此事,一時氣得臉色鐵青,破口大罵道:“日他奶奶地,這還有天理王法嗎?你省督軍也是我的省長,你是上司任命的,老子這些地方官員難道就是後娘養的不成?無緣無故就敢把我的人給帶走了?”一邊又勸說文菲:“弟妹,誰不知道杜會長是個好人?你放心!我會盡力解救他的。”


    謝縣長一麵安慰了文菲幾句,一麵即刻就帶人,親自趕到了駐軍大營,尋問是怎麽回事兒?


    駐軍蘇長官也不出來接見,隻讓下屬帶出話來,說“杜雪如和豫西山匪樊老二有牽涉,故而才請他來問明一些情況的”。又說“這是軍務大事,地方上還是不要幹涉的好”!


    口氣不軟不硬,卻實在令人氣憤。謝縣長原想發作的,可想想:畢竟人家握著槍杆子!和這些丘八鬥,隻能動心,不能動氣;隻可鬥智,不可鬥狠。遂回到縣衙,當天夜裏就和玉純等一幹人商議了幾條營救方法。


    次日上午,雪如的親友、同僚們趕來喝喜酒時,才知曉杜會長昨晚被駐軍帶走的消息。山城人自古就有仗義執言的傳統,眾士紳聞聽為人正直、仗義豪爽的杜先生被駐軍無理關押的消息後,個個義憤填膺起來,加之玉純也把杜先生被軍閥無理關押的消息分別通知了各校的師生,幾所學校一時全都罷了課,眾人一起趕到駐軍大營門前遊行示威,要求立即釋放杜先生。


    那駐軍蘇長官原本一介粗人,怎麽想到會有如此的結果?心裏一時就有些發怵起來:他知道,省督軍上司是個極愛惜自己名譽的人,給下屬訓話時,常常提到“愛民”之類的話題。今兒出了這等事,一是怕上司知道了會追究端底,二是怕眾怒難犯,也不敢公然下令士兵傷人。見眾人圍在那裏,一時倒有些騎虎難下的感覺了:答應放人吧,那分明證實自己是抓錯了,豈不是太沒麵子了?而且,吳老三那裏,他也不想得罪;不放人吧,又怕外麵的百姓和學生得理不讓人,繼續鬧下去。


    事情一時就僵持在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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