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安靜得針落可聞。


    尚書令不言,做兒子的也是靜如處子般坐在椅子上,手裏不時斟著兩人的茶水。


    屋裏茗香起,茶水聲涔涔,不聞他音。


    一杯跟著一杯,無人話破俱靜。


    外頭不知是誰發出輕微的響動,驚了一屋的沉靜。


    “為父再問你一句,你對慕家七小姐是否有意?”


    “呃?”


    花謝影愣愣然。


    花善揚看著兒子,語氣認真:“這次入宮,皇上與為父談論的,隻有此女,別無他事。”


    “談了一日?”花謝影眉間一沉。


    “是。”


    “這是何意?”


    “自是做戲給他人瞧,”花善揚放下手裏的空杯,如是說。


    花謝影臉上的笑容早已斂盡了,久久不語。


    花善揚等著兒子的下文。


    良久。


    他手扣著桌角,說:“父親以為如何做?”


    “慕二夫人過府,你母親也是不得不應付,為父以為你是有意的。上次你提及慕七小姐時,神色有些浮動,你心中如何想,還要如實告知為父。如此才好替你做打算,來日不至於悔了才是。”


    花善揚直直盯著自己的兒子,這次談話和上次的談話不同。


    皇上已經明著來試探他們花家了,還是在發生了大典那樣的事後召他入宮。


    “父親以為我對那慕驚鴻有意?”


    “無意?”花善揚目光沉沉盯過來,“既無意,為何不製止那些流言蜚語。”


    “父親,我對她……”


    “如何?”


    花善揚見兒子猶豫,眉一凝,眼神幽深。


    花謝影搖頭,接不下那話。


    “上次是你主動向我提出來,怎麽這次就猶豫了。”


    花善揚在心中一歎,兒子喜歡誰不好,偏偏是慕家這位七小姐。


    若是早些時候喜歡上也還是無礙的,近來發生在慕家七小姐身上的事太多了,皇上對她上了心,就不是件好事了。


    他們花家真的要談這門親,都要一再慎重了才行。


    皇上今日,就是要探他的口氣。


    他在議事殿裏同皇帝足足呆了一天,也就隻是說了那些話。


    皇上雖然未提及到兩家的婚事,隻從旁問了他一些無關痛癢的流言。


    也就是這次慕二夫人頻頻與他的夫人往來的事,還有一些傳出花謝影與慕驚鴻的話。


    當時他也確實是嚇著了。


    偏偏皇上又沒有明著說什麽,隻是以好奇的語氣詢問一兩句。


    正因為如此,花善揚才覺得心惶惶。


    一回來就跟兒子提了這事。


    猜測著皇上的意思,是不希望他的兒子娶了慕家七小姐的。


    “皇上借此,是試探。”


    “你也是瞧出來了,”花善揚繼續道:“如此你心中也該是有了答案。”


    “答案早在心中,”花謝影歪著腦袋,笑意滿容,“父親對孩兒的婚事又如何作安排?”


    花善揚不禁笑了。


    上回還讓他自個作主,現在反過來問自己,這個兒子也真是妙。


    “若是讓父親做主你的婚事,娶了慕家七小姐也未必不是好事。”


    花謝影愣住了。


    看到兒子愣然的模樣,笑意更深:“你心中不是向著她的?這麽多年,你可曾在為父麵前提過其他女子?”


    他的兒子他了解。


    若非無意,又怎麽會突然在自己的麵前提起。


    花謝影按了按眉心:“父親覺得我是喜歡慕驚鴻?”


    “在我這裏提及,又不避流言,莫說你無半分心思。”


    花謝影皺皺眉,回想自己遇到慕驚鴻之後的所有行徑,在外人看來還真的是如此,也難怪自己的父親會懷疑到這份上。


    為了自己這份喜歡,恐怕在皇上麵前,父親也是沒有說什麽吧,是想要留點餘地給自己。


    “父親……”


    “你和息邪不同,”花善揚看著兒子長長的一歎,“為父回來的路上想得仔細了,皇上已經將視線放在了我們花家身上,倒不如放一放,收得太緊反而成了皇上最為猜忌對象。機會也許就隻有這麽一回了,你若真心喜歡一個女子,就娶回府吧。以後,恐怕也是不能由著你的喜好來了。”


    肩負整個花家,可不是鬧著玩的。


    “父親,”花謝影不禁動容,“請容孩兒想想。”


    花善揚擺了擺手,“是該好好想想了。”


    花謝影起身,衝花善揚一揖禮,轉身走了出去。


    王氏正等在外頭,看到兒子出來,臉上憂色更濃,“你父親他說了什麽?”


    “母親進去便知。”


    花謝影含笑指指身後。


    王氏迫不及待的往裏走。


    “大哥,沒什麽事吧?”花息邪也是一臉的擔憂。


    “無事,”花謝影的手重重拍在花息邪的肩上,笑容更加的燦爛,“父親隻是同我商量了一下我的婚事。”


    “婚事?”花息邪一愣,“可是,父親不是答應了大哥,婚姻之事由大哥自個做主嗎?”


    “阿邪,這世間哪能事事盡如意,以後若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子,定要好好把握,莫錯過了。”


    “大哥……”


    花謝影朝自個的弟弟一眨眼,“好了,父親是要詢問我的意思,喜歡了哪家姑娘,盡管去娶,他老人家做主!”


    花息邪鬆了口氣,還以為是父親阻止大哥娶自己喜歡的女子,逼他與世家女聯姻。


    花謝影又拍了拍他的肩頭,“走,大哥好久未考校你的功課了。”


    *


    “老爺。”


    王氏安奈住不安的心走進屋內。


    看到花善揚一臉沉凝的坐在那裏,心更是慢跳了幾下。


    “阿影的婚事,你也準備一下。”


    突如其來的話叫王氏愣愕,“老爺,這是怎麽回事?可是皇上那裏說了什麽?”


    “皇上問起了慕七小姐與阿影近來的流言。”


    王氏的心猛地一突,“老爺,這件事……”她可沒向慕二夫人提及什麽,更沒答應什麽啊。


    花善揚道:“我知你什麽也沒做,也沒說。隻是咱們的兒子對這慕七小姐,是有意的。”


    “啊?”


    王氏被這結論嚇得不輕。


    這事可沒聽她那好兒子說起啊。


    她一直以為這背後有什麽算計,所以兒子才置之不理,任由其發展。


    現在從花善揚的口中得知兒子對人家小姐有意,這,這……


    “若他點頭了,你也該走一趟慕府了。”


    “老爺,這合適嗎?”王氏小聲問。


    “沒有什麽合不合適的,阿影喜歡,就由他吧。”


    不忌憚皇上那裏了?


    王氏有些看不明白這局勢了。


    “我看慕家七小姐近來有些能惹事,又常出入宮中,與顧府似乎更親近了許多,我們花家向來不沾這些事。一下子紮進去,皇上那裏恐怕是有更多的想法。”


    對慕驚鴻,王氏是不願意讓人進門的。


    不是不夠好,是出身太好,又與權臣家裏有瓜葛,嫁過來,理應對他們花家有益才是。


    但弊大於利,實在不是樁好婚事。


    也就因為兩邊不沾,才讓皇上先盯上了。


    花家向來自持,不與其他朝臣結黨,這讓皇上有些不放心。


    若是參與其中,反而讓皇上放心了。


    一個不爭不奪的權臣,對皇上而言也是一種隱暗的威脅。


    花家百年的傳承,早年雖有打擊敗落了不少,可花善揚是三省之一,在朝中也是穩紮不可輕易動搖。


    花家發展到現在,都與各方勢力撇得幹幹淨淨,家底越發清白無錯可抓,皇上豈能不忌憚。


    皇上正愁著如何將四散的權力收攏在手,你花家獨樹一枝實在紮眼了。


    不先抓你抓誰?


    所以花善揚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兒子的口風,如果真的喜歡了慕家七小姐,他們花家下聘就是。


    王氏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也隱約的明白了些。


    若是不懼這聖意了,也未必要選慕驚鴻。


    “老爺,這京都內適婚的世家女子甚多,也僅有一個慕七小姐……”


    “這要看阿影自己的意思。”


    花善揚將話踢到了花謝影的手中。


    王氏後麵的話就被堵住了,想要兒子娶別的媳婦,就得說服兒子。


    *


    還不知花府那邊對自己的婚事有了其他判斷的慕驚鴻,仍在府內教著自家婢女下棋。


    她回府後就一直在等。


    等楚啇的動作。


    可讓她失望的是,楚啇一直安安靜靜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傳出。


    宮裏的那位也是如此,讓她覺得奇怪,又不敢在這種時候派人去打聽,以免將事惹到自己的身上。


    得了空閑,她也就起了教棋的興致來了。


    雅芳居的丫鬟們也知道她在教下人下棋,也抽了空子過來學上一學。


    倒是有一種學子討教先生的模樣。


    一時間,慕驚鴻這個院子就熱鬧了。


    慕湘瀾一直找機會,卻一直沒尋著。


    就是到了婁氏那裏也是一無所獲,慕秉恒也不知怎麽回事,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還跟她說要另外籌謀。


    這一籌謀就是好幾天沒動靜。


    今日走過這個院子,聽到裏麵傳來的熱鬧勁兒,讓慕湘瀾好一陣不屑,回到魯氏這裏就發牢騷,“母親,你是沒瞧見,她院裏的丫鬟,好沒規矩。竟然跟她這個小姐坐在一塊學起了下棋,也不過是被先生讚了那麽幾句,就以為自己能當得起先生了。”


    這話酸味極濃,聽得出,慕湘瀾是嫉妒了慕驚鴻。


    魯氏暗歎,“湘瀾,我跟你說過什麽了?”


    “母親讓我好好跟著她學,可我……”


    “慕驚鴻是你姐姐,你是應當向她學。”


    “母親!”


    慕湘瀾瞪大了眼。


    “慕驚鴻身上有許多是你應該學習的,能忍。”


    “能忍又如何,我與她的身份終歸是不同的,我是庶出她是嫡出,背後又有顧氏這樣的嫡母撐腰不說,還有一個顧府和皇後娘娘……”這些都是慕驚鴻最大的優勢。


    “你,”魯氏看著女兒,真的是恨鐵不成鋼,“你讓我怎麽說你好,少跟秉恒走近,別小瞧了他。”


    “不過是幾歲的孩童,母親何必懼他。”


    “你在我這兒撒撒潑就罷了,可到了外麵還如此不知分寸,”魯氏拿眼盯著女兒,狠下心道:“以後跟著我身邊,好好學些東西,暫時不要出門了。”


    慕湘瀾瞪大眼眸。


    “就這麽定了。”


    魯氏寒了臉,叫慕湘瀾想要反駁的話都被堵了回去。


    *


    楚啇並非沒動作,他也在等。


    等慕驚鴻等不及的時候,再出手。


    這個小結巴心思太多,他不得不防著些,免得又掉進對方的陷阱。


    說來也是憋屈,楚啇也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大的暗虧,卻兩次栽在這個小結巴的手裏。


    特別是這一次,不論他怎麽查,也查不到她那裏。


    毫無破綻。


    他偏不信,再讓人細查。


    隻是查到了那陣法不成熟,剛好被那春錦遞給自己的銅蓮攪亂了,之後就是他與她在祭台上的動作,牽動了陣法,才造成了那樣的陣勢。


    楚禹,現在完全有理由懷疑是他的手筆。


    他就是想洗也洗不清自己的清白了。


    這一手玩得,可真叫人膽寒!


    楚啇捏著手裏的木頭,越想,臉上笑容越發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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