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睡衣和床上四件套裝進一個大號的塑料袋中,這個冬天,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帶著這麽多東西去幹洗店了。


    幹洗店的老板娘是一個三十七八歲左右的女人,也許已經四十歲了,她分不清,別人都說娜琪看上去二十三四歲,她在心裏默笑,現在的人太虛假了,說這些重複的話有什麽意義呢?大多數都是為了奉承對方吧,她現在對一個人的麵相和年齡的關係沒有太準確的概念。


    “你好,洗衣服,給我算便宜點哦。”娜琪把大塑料袋放在櫃台上。


    “那當然,老顧客,給你打八折。”老板娘笑嘻嘻地說。


    “八折怎麽行。”這時,從簾子後麵走出來一個男人,這個人娜琪隻見過兩三次,他應該不常來店裏,好像在一家公司做配送蔬菜的工作。


    老板娘和娜琪都詫異地望向男人,他接著說,“我覺得八折不行,這三天兩頭地往這兒跑,怎麽著也得按照最高級的vip折扣收費。”


    老板娘的臉色放鬆了下來,她生怕老公在客人麵前說胡話,把客人給嚇跑了,看來,自己還不夠了解他,差點兒誤會他了。


    “對對對,八折我也覺得不夠,那就按照老金的意思,直接給你打六五折,以後啊,你在我們這兒……”


    老板娘本來想說,以後娜琪來這兒幹洗,都收她六五折這樣的最低折扣,但是,她發現娜琪在做一件可恥的事情。


    她分明看見,娜琪一直盯著她的男人老金,而老金正不知所措地看著娜琪,又把目光移向自己的老婆,似乎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當著自己的麵和自己的男人眉來眼去,老板娘在氣頭上,但也不想丟了生意,於是狠狠地推了一把像個呆頭鵝一樣的老金,“你到裏邊去,別在這兒礙眼。”


    老金也不敢頂撞,默默地掀開簾子,回到了屋內,他打開裏麵洗手間的燈,鏡子裏清楚地照出了他的臉,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端詳了一下現在的發型,他記得十年前,有人誇過自己長得像吳彥祖,就那一次的誇讚,成了這些年來他抬頭挺胸做人的動力,就算那句話不一定完全準確,但他想,空穴不來風,不信白不信。


    “難道,我還像當年一樣像極了吳彥祖?”他的心情很好,根本不願意去理睬妻子為這事而生氣的心情。


    娜琪想起來剛剛換下的睡衣裏還裝著硬幣,這是唯一的一次她把硬幣落在了幹洗店卻不肯回去取。


    “應該也沒幾枚硬幣,要是多的話早就滾落出來了。”她在心裏說。


    到底昨晚撿了多少枚硬幣呢?她拚命思索著,頭有些疼,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這麽長的時間,難道自己去那個世界找人嘮嗑兒了?撿硬幣的正事都給忘了?


    等等,她忽然止住了腳步,大踏步向幹洗店跑去。


    店麵內一般這個時候不會有人,老板娘通常在收到客人的衣服之後會迅速拿去簾子後邊處理,但是這次她卻依然站在櫃台前,一直等著娜琪回來。


    “這是你睡衣口袋裏的錢,你數一數,看看少了沒有。”


    收銀台上放著一堆硬幣,應該是二十五個左右,娜琪不用數也能一秒看出數量,對於硬幣,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她心事重重地把硬幣收起來放進自己的口袋,這麽少的硬幣也是必然的,昨天她一直在和那位算命先生聊天,而今天,在幹洗店老板娘的老公出現的時候,她在他的額頭上看到了一個數字,對!是三十六!


    按照算命長者的說法,這個數字代表一個人的壽命期限,也就是說,老金隻能活到三十六歲!


    “對了,你老公今年多少歲?”


    娜琪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顯得冒昧。而老板娘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


    “姑娘,你還沒有嫁人吧?以你這樣的姿色,想找個好點的男人應該不難吧?你幹嘛非要盯著我家老金呢?”


    “我,我沒有……”娜琪百口莫辯。


    “你還沒有,別以為我沒看見,你之前就一直盯著我家老金,老金是個老實人,別以為他主動給你打折扣就是對你有那個意思,現在你又問他的年齡,你要有點道德良知就趕緊走!”老板娘越說越離譜,將娜琪的一大包待洗的衣服和被子退了回來,讓她走。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手上的被子很沉,她隻能重新去找一家幹洗店把這些東西洗掉,心情更加沉重,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明明知道了老金的壽命期限,而且在這一兩年就快要到了,卻不知該如何告知他。


    也許,生死各有命,知道別人的生死期限又能怎麽樣呢?她能改變什麽嗎?而人家又會聽信她的話嗎?沒有人會相信。


    此時此刻,她突然很想念自己的父母,他們已經六十歲了,健康的老人壽命也許能長達八九十歲,但是也有很多陽壽不長久的,七十來歲便已臥床不起,自己的父母還剩下多久的壽命呢?她特別迫切的想要知道。


    父母都住在鄉下,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娜琪不會冒然回去,反而,如果突然跑回去,父母反而會被嚇到,他們一定會以為娜琪在外麵被人欺負了,或者被公司開除了,要麽就是被男朋友給甩了,她自尊心強,不能被父母妄加猜測,更不能讓他們瞎操心。


    母親的生日在即,再過一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去了,但在這之前,她還是日夜難安,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知道答案,父母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兩個人,也是她最不能夠失去的人。


    從客運站乘車到達鄉下要花兩個多小時,夜幕快要降臨了,鄉下的下路被周圍的樹木包圍,愈發的昏暗,小時候,每當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總擔心有大蛇橫在路中間擋住去路,現在也會擔心,卻是在擔心有野豬出沒,城裏有不少野味炒菜館,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鄉下林裏抓來的野豬。


    這份恐懼和另外一份恐懼交替著,可能是另一份恐懼戰勝了的緣故,對於山林間可能出現的野獸,她沒有那麽害怕了。


    樹林中好像有沙沙的聲音,娜琪加快了腳步,但腳下卻不敢發出聲音,以前聽村子裏的人說,野豬也是怕人的,隻要不跟它們發生正麵衝突,它們也不會攻擊人,娜琪感覺到心跳在加速,耳邊的風吹得呼呼響,沙沙的聲音還在持續。


    終於翻過了山頂,前方就可以感受到村莊的氣息了,似乎能隱約聽見人說話的聲音,細細聽,是誰在呼喚自家的雞入籠,山裏的黃鼠狼特別多,個頭比貓要大,誰家的雞要是晚上落在了外邊,第二天一定回不去。


    小時候的經曆曆曆在目,村裏人的臉一個個浮現在眼前,誰最愛找茬,誰最愛計較,誰最愛笑,印象中的他們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


    如果村裏的人都不會老去,不會有人離開,那麽這個村子日複一日,都還會是最傳統的樣子,她有些害怕,因為人的壽命那樣短暫,因為,她能預見他們所有人死去的那一年,而這些人都是陪著她長大的人。


    穿過曾經用來曬穀,而如今卻已經長滿雜草,被荒廢掉的稻場,前麵就是住戶了。


    村子裏這時候靜悄悄的,走過二媽家門口,一隻黃色的長毛犬在叫吠,這隻狗的年齡不大,身型也偏小,是隻半土半洋的狗,娜琪見過它一次,但狗狗顯然對她沒什麽印象,繼續叫吠著。


    主人對狗狗的叫聲習以為常,並不在意,屋裏也沒有什麽人走出來。


    剛剛在叫喚雞回窩的女人也不見了,山裏的雞還算聽話的。


    已經晚飯過後的時間了,這個時候父母都在做什麽呢?她已經在家附近了,隔壁是一間已經荒廢已久的老房子,房子的房梁已經塌陷了,房屋的主人在幾年前過世後,房子也像是活夠了歲數一樣,一蹶不振。


    自家的屋內傳來了大踏步的腳步聲,還有廚房裏也傳出了母親的說話聲,“臊水提遠一點再倒。”


    這句話母親似乎每天都要交代,而父親也不嫌煩,耐心地應著。


    娜琪趕緊將身體往牆邊靠了靠,門前的那根方形的柱子將影子拉長,包裹住了娜琪的身體,父親沒有回頭看,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他的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矯健。


    娜琪從房子的側麵繞道了屋後,屋後不算寬敞,但很幹淨,高高的山坡就在房子的後麵,坡上的樹木已經伐去,室內的光線在白天的時候會很亮,她看見了在廚房洗碗的母親,而母親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兩位的數字,是一個個位和十位上都相同的數字,“九十九”。


    娜琪心中暗喜,眼淚已經溢出來了,母親九十九歲的時候,自己如果還活著的話也已經七十三歲了,她暗暗告訴自己,也要活得稍微久一點。


    正一個人抹著眼淚,廚房裏傳來了父親重重的腳步聲,她偷偷地向裏望,父親額頭上的數字也是九十九,這似乎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這樣一來,兩個人就可以真真正正地相伴到老了。


    廚房裏的燈熄滅了,兩人相伴從廚房轉移到了衛生間,衛生間裏傳來了水龍頭放水的聲音。


    這一趟沒有白跑,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回鄉都要開心,三十歲的人,如果生活有什麽大的期待,那便是期望父母雙親活得久一點。


    早上被鬧鍾叫醒,外麵的天色並不是很亮,但相比前一段時間的同一時間點,今天要亮得多,也許外麵正在迎接漂亮的日出。


    換上全身黑色的休閑裝,拉開窗簾,外麵的景象呼出意料,對麵的房屋本應該近在咫尺,但跟前一片霧蒙蒙的,什麽也看不見,原來是大霧天氣。


    路過經常吃麵的早餐店,娜琪很想像往常那樣坐在那兒吃麵,但是大霧天整體車速都很慢,她隻好節約吃早飯的時間,在隔壁包子店買了兩個肉包子。


    包子店內原本一個人都沒有,但在她靠近之後有了另外一位顧客上門。


    對方似乎特別著急,一直在催促老板快一點。老板被催得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心平氣和地說,“不好意思,得有個先來後到,馬上給您取。”


    “沒事,您先給她吧,我不急。”娜琪說著無意間回過頭,那位急躁的客人戴著茶色的墨鏡,臉上已經上了妝,鮮紅的嘴唇是當下流行的姨媽色,稍顯成熟。


    為了與明星打扮的客人保持良好的互動,賣包子的老板多說了一句話,“您看上去好年輕啊,應該還沒有三十歲吧?”


    “二十九。”明星打扮的女人有點木訥地說。


    娜琪也被老板的問話帶動了好奇心,她本想看看年級為二十九歲的姑娘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但她卻看見了別的東西。她的心被什麽帶電的東西狠狠紮了一下。


    這個明星打扮的女人並非普通人,她在網絡上已經小有名氣。


    說實話,平時看他們團隊的人馬出演的小節目,娜琪還比較喜歡她的人設,居中的角色和現實中有點不一樣,現實中看來脾氣更加急躁一些,而居中卻是一個擅長撒嬌的溫順女子。


    “脾氣太急躁了不是件好事啊。”娜琪在心裏默默地說,這話本想送給她的,但想想,自己沒有對她說這種話的立場。


    食堂的飯菜還是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湯是隨機的,很多人吃膩了這些菜係,但對於初來不久的娜琪來說,這些菜不僅味道正宗,還豐盛。


    吃中午飯時,坐在自己旁邊的同事刷到了一條爆炸新聞,一名女演員在今天早上八點與人發生口角,被殺害。


    娜琪也湊過去看,新聞中穿插著女明星生前的照片,也有參演節目的劇照,劇照的角色前段時間一度深入人心,配文還透露著年僅二十九歲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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