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之盟暫時解決了趙、魏、齊等國之間的矛盾,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如此。


    但是對於魏國來說,戰爭尚未結束。公元前351年,秦國再度出兵進攻河西,攻克上郡的戰略要地固陽(今陝西省延安)。


    公元前350年,魏軍在大將龍賈的帶領下發動反攻,雙方在定陽(亦在今陝西省延安境內)展開大戰。幾個回合下來,秦國人發現,雖然魏軍在桂陵之戰中遭到失敗,實力卻損失不大,仍然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魏將龍賈也不是等閑之輩,曾經主持修建大梁以西的長城,是一位攻守兼備的將才,在戰場上揮灑自如,多次打得秦軍丟盔棄甲。


    雙方打了一年之後,秦國主動提出和談。秦孝公和魏惠王在彤地(今陝西省華縣)舉行會盟,締結了和平條約。魏惠王終於跌跌撞撞地穩住了局勢。


    公元前348年,剛剛即位一年多的趙肅侯來到陰晉與魏惠王相會,趙、魏兩國的關係得到進一步加強。


    此後數年,中原基本無戰事,魏國抓緊時間休養生息,原本就富庶的三河地區又呈現出一派繁榮的景象。到了公元前344年,魏惠王感覺到元氣恢複得差不多了,又忍不住蠢蠢欲動,準備以朝覲周天子為名,召集魯、宋、衛、鄒等“泗上十二諸侯”舉行會盟,重圖霸業。


    就在魏惠王緊鑼密鼓地籌備會盟的時候,秦孝公突然派了一位使者來到大梁。這位使者不是別人,就是當年魏相公叔痤門下中庶子、現任秦國大良造衛鞅。


    自立為王的逢澤之會


    衛鞅的來訪在很大程度上打亂了魏惠王的部署。


    按照魏惠王的本意,召集諸侯會盟,一是抬高自己的身價,二是“以西謀秦”,想發動大家都來與秦國為敵,共同揮兵西進,搶占秦國的土地,將秦國打回“老、少、邊、窮”的原形,甚至從地圖上抹去。


    衛鞅一來,便對魏惠王說:“寡君聽說您要舉行諸侯會盟,共同朝覲周天子,特派下臣前來表示祝賀。寡君特別交代下臣問一下,秦國雖然偏小,但也是周朝的諸侯,這種尊崇王室的大好事,為什麽不知會他也來參加?”話說得委婉,實際上是在告訴魏惠王,你心裏打什麽主意,秦孝公全知道。


    魏惠王也是江湖老手了,馬上說:“寡人不隻是沒邀請秦國,也沒有邀請齊、楚、趙、燕、韓等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魏國是個小國,勢單力薄,雖然有尊王之心,卻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敢對大國發號施令。寡人這樣回答,不知道秦伯是否滿意?”


    周朝的封爵,有公、侯、伯、子、男五等。三晉雖然是後起之秀,卻都被封為侯爵。而秦國雖然早就立國,卻一直是伯爵,是以魏惠王稱秦孝公為秦伯。


    衛鞅說:“您謙虛了。魏國沃野千裏,物產豐富,帶甲三十六萬,北克邯鄲,西圍定陽,分明是天下第一強國。”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聽到衛鞅這樣說,魏惠王不覺微微一笑,麵露得意之色。


    “但是,令下臣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以魏國之強而召集諸侯會盟,為什麽隻請宋、衛、魯、鄒這樣的小國?這些國家誠然便於驅使,卻不足以支撐您的王圖霸業。”


    衛鞅說到“王圖霸業”四個字,偷偷地看了魏惠王一眼,隻見他兩眼放光,一副躊躇滿誌的神情,顯然已經被打動了。他趕緊趁熱打鐵,繼續說道:“依下臣之見,您不如向北爭取燕國,向東討伐齊國,則趙國必然死心塌地跟從你;向西爭取秦國,向南討伐楚國,則韓國也會聽從您的指揮。您以伐齊、楚之心來順應天下之誌,則王圖霸業已現。您大可以穿上王服,登上王位,以王者之尊率領天下諸侯圖謀齊、楚。”


    “王者之尊?”魏惠王打了一個激靈。誰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個“王”指的是周天子。雖然自周平王東遷以來,群雄並起,早就沒有人將周天子放在眼裏,但是諸侯再大,也隻是諸侯,最多到周天子那裏討個方伯(霸主)的稱號,用以號令天下,還沒有人敢將這個“王”字加在自己身上。當然,楚國是個例外,它一開始就自認是化外之國,還在山旮旯裏茹毛飲血的時候就自封為王,中原各國打心眼裏是看不起的,也是不承認的。現在衛鞅提出魏惠王也可以稱王,魏惠王激動之餘,不禁又打了一個問號:這樣做,行得通嗎?


    衛鞅看出了魏惠王心裏的猶豫,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下臣出訪之前,寡君明確表示,您若稱王,秦國願意擁戴。寡君雖然不能親自赴會,但是一定會派公子代表他參加,以示尊重。”


    讀過《三國演義》的人也許記得,東漢末年,天下三分已成定局之際,孫權曾經派人給曹操送去一封信,勸他稱帝。曹操大笑,說:“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


    意思是,這小子是想把我放在火爐上烤啊!


    魏惠王卻沒有曹操的智慧,他完全被秦孝公的誠意打動了,樂滋滋地接受了衛鞅的建議。


    他就沒想想,秦孝公能對他安什麽好心嗎?


    不久之後,由魏國召集的諸侯大會在逢澤(今河南省開封)召開。宋、魯、衛、鄒等國諸侯參加了會盟。秦孝公沒有食言,派公子少官前來祝賀。


    就在這次的會盟上,魏惠王“廣公宮,製丹衣,旌建九牌,從七星之旖”,也就是擴建宮室,製作王服,豎立天子的儀仗,過足了當天子的癮。


    同時他也犯下了即位以來第三個大錯。


    第一個大錯:不聽公叔痤的建議,既不重用衛鞅,又沒有殺掉衛鞅,以至於其為秦國所用,成為魏國最大的威脅。


    第二個大錯:誤以為孫臏裏通齊國,判處其刖刑,結果孫臏果真為齊國所用,在桂陵大敗龐涓。


    這第三個大錯,是最為嚴重的一個:中了衛鞅的嫁禍之計,妄自尊大,自立為王,成為天下人的公敵。


    逢澤之會的消息傳開,第一個不樂意的就是周顯王。


    周顯王在位的年代,因為內部權力鬥爭,王室實際上已經被一分為二,即東周和西周兩個小國,各自為政。饒是如此,周天子在名義上還是天下的共主,所有諸侯從理論上講都是他的臣下。在曆史上,即使是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這樣的一代梟雄,立下過蓋世奇功,也不敢挑戰天子的名位,反而是打出尊王攘夷的旗號,爭當王室第一忠臣。現在這個魏罃,祖上不過是晉國的臣子,當上諸侯也才三代,仗著手頭有些兵甲,竟然妄自稱王,真是太狂了!


    作為魏惠王的盟友,韓昭侯也不樂意了。三晉本為兄弟,一同封侯,互相是平等的主體。現在魏國稱王了,韓國豈不是比魏國低了一等,往後這交道還怎麽打?


    韓昭侯公開宣稱,不承認魏國的王號。


    齊國和楚國,不消說,很樂意看到魏惠王幹這種得罪天下人的傻事。而魏惠王接下來的行為,又進一步加重了天下人對他的反感。


    公元前342年,他有些迫不及待地發動了對韓國的進攻。


    馬陵之戰,龐涓殞命


    魏軍以穰疵為將,在南梁和霍城(均在今河南省汝州)打敗韓將孔夜,遂長驅直入,逼近韓國的首都新鄭。


    韓昭侯派使者向齊威王求救。


    齊威王仍舊是召開會議,聽聽諸位大臣有什麽意見。在救不救韓國的問題上,大家的意見是統一的,那就是一定要救。但至於何時出兵相救,則發生了分歧。


    大夫張丐認為,遲救不如早救,如果齊國不及時出兵,韓國很有可能屈服於魏國的強大壓力,臣服於魏國。


    田忌則認為,韓國雖然戰爭失利,實力仍然存在。齊國如果現在就貿然介入,等於替代韓軍接受魏軍的進攻,反而有可能受製於人。不如先靜觀待變,等到韓、魏兩軍都筋疲力盡了,齊國再出手救援韓國,可以事半功倍。


    田忌的觀點其實就是孫臏的觀點。回想起來,上次魏軍圍攻邯鄲,孫臏也是不緊不慢。他很清醒地認識到,邯鄲或者新鄭陷落,並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重要的是打擊魏軍的有生力量。


    “可是,”張丐反駁道,“一旦韓國失去信心,投降了魏國呢?魏國的力量豈不是更加強大,對齊國的威脅豈不是更大?”


    關於這一點,田忌也想到了。他對齊威王說:“我們可以派使者去新鄭,向韓侯表達救援之意,堅定其抗敵的信心。至於什麽時候發兵,不要急著給他一個準確的日期,讓他知道我們不會坐視不理就行了。”


    換而言之,先給他們畫張餅充饑吧!


    齊威王采納了田忌的建議。說來也怪,韓國人收到齊威王開來的這張見票不付的支票,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士氣立馬高漲起來。半年之間,韓軍組織了五次大規模反攻,結果……全失敗了。


    公元前341年春天,當魏、韓兩軍打得筋疲力盡的時候,齊國終於出手。


    這一次出手仍然是田忌與孫臏這對老搭檔,用的也是“圍魏救趙”的老計謀。齊軍再度越過宋、衛邊境,直撲魏國首都大梁。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魏國國內並不空虛。魏惠王馬上派太子魏申為統帥,龐涓為上將軍,帶領十萬大軍迎擊齊軍。


    當然,所謂太子為統帥,不過是掛個名來見習罷了。軍中一切事務,還是由龐涓全權負責打理,再以太子的名義發號施令。


    事隔十二年,鬼穀子的兩位門徒再度刀兵相見。


    齊、魏兩軍在平陵附近相遇。龐涓擺開陣勢,正想大幹一場,卻突然得到情報,齊軍已經拔寨起營,向北逃竄。


    龐涓一時沒弄清楚孫臏葫蘆裏究竟賣什麽藥。他小心翼翼地派出小股部隊,前進至齊軍營地,確認沒有埋伏之後,才率領大部隊跟進。


    在齊軍營地中,龐涓命人仔細清點了齊軍做飯時留下的灶眼,得出一個結論——田忌和孫臏率領的這支部隊,不下十萬之眾。單從人數上講,雙方勢均力敵。但是,齊軍甚至沒跟魏軍接觸就跑了,除了怯懦,似乎找不到其他理由。


    “孫臏這小子,還是不敢和我正麵交鋒啊!”


    龐涓心裏暗自得意,命令全軍緊跟齊軍,尋找機會決戰。


    追了一天,龐涓再度清點齊軍留下的灶眼,驚奇地發現,齊軍竟然減員一半,隻剩下五萬多人了。


    第三天晚上,龐涓再去數灶,判斷出齊軍僅剩不到三萬人。毫無疑問,齊軍一路北竄,一路不斷有人開小差。隻三天的時間,便逃亡了六七萬人。


    這裏已經臨近齊魏邊境。龐涓看著那些星羅棋布的灶眼,突然產生了一種擔心:再有兩天,齊軍就將逃回國內,下一次再在戰場上遇到孫臏,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十二年前在桂陵被俘的恥辱,一直深深烙在龐涓心上,甚至連睡覺都會時常夢到當時的情景。但他始終堅持一點,當年如果不是孫臏狡詐地藏在暗處,讓他放鬆了警惕,他絕對不會輸那一仗。


    這就好比獅子正與狗作戰,藏在草叢中的毒蛇卻出其不意地咬了獅子一口。


    他要向世人證明,他就是那頭威震天下的獅子,而孫臏不過是一條陰險狡詐的毒蛇。獅子有可能因為一時疏忽而被毒蛇咬傷,但是如果來一場麵對麵的決鬥,獅子一定會將毒蛇碎屍萬段。


    這一次,就讓我們之間的恩怨作一個徹底的了結吧!讓世人知道,我龐涓才是鬼穀子最得意的門生,才是天下第一兵法家。


    帶著這樣的想法,龐涓命令步兵就地安營紮寨,自己和魏申隻帶著數千名精銳騎兵,快馬加鞭去追擊齊軍。


    他沒有意識到,這樣一來,他又犯了和上一次同樣的錯誤。


    龐涓輕裝前進的第二天,來到了齊、魏、衛三國邊境一個名叫馬陵的地方(今山東省範縣)。


    馬陵道路狹窄,地形險惡,路的一邊是山林,另一邊是深溝。龐涓抵達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數千名騎兵不得不下馬,排成兩列縱隊蹣跚前行。


    突然間,先頭部隊停了下來。龐涓跑到前麵一看,原來是一棵大樹被砍倒了,橫在路中間,將道路擋得嚴嚴實實。


    “還愣著幹什麽?趕快把樹搬開!”龐涓吼道,“齊軍這點伎倆難道就能擋住魏國武卒的步伐?”


    “上將軍!”有人小聲說道,“這樹有點古怪。”


    龐涓走上前,暮色中,隻見那樹的中段有一片樹片被剝掉,露出白白的一塊,而且似乎還寫著一行字。


    龐涓滿懷疑惑,命人點燃一個火把,就著火光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道:“龐涓死於此樹下……”話音未落,無數弩箭飛來,射得魏軍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所謂士兵逃亡減灶,原本就是孫臏故意安排的假象。事實上,從齊軍進入魏國的第一天起,孫臏就給龐涓設下了一個局。他通過不斷的戰略欺騙,牽著龐涓的鼻子,一步一步來到他早就挖好的陷阱中。


    在這個陷阱周圍,埋伏了整整一萬名弓弩手。數千名魏軍就算插上翅膀,也飛不出齊軍的包圍圈。


    龐涓見此情景,萬念俱灰,拔出寶劍,自剄而亡。龐涓一死,魏軍更無鬥誌,紛紛放下武器投降,魏申也成為齊軍的俘虜。


    龐涓的遺言隻有一句話:“遂成豎子之名!”意思是,終於讓這小子成名啦!


    他至死都認為,孫臏不過是僥幸贏了他。


    寫到這裏,有必要對田忌和孫臏的“後事”作一番交代。


    據《戰國策》記載,馬陵之戰後,孫臏問了田忌一個問題:“將軍有意幹一番大事業嗎?”


    田忌心裏一驚,問道:“軍師所說的大事業是……”


    “將軍與成侯(鄒忌被齊威王封為成侯)的矛盾,齊國皆知。您若沒有立功倒也罷了,偏偏您兩度打敗龐涓,聞名於天下。成侯本來就視您為眼中釘,這一戰之後,更是必欲除之而後快。您現在這樣回去,隻怕是凶多吉少。”孫臏仍舊是不緊不慢的語氣,田忌聽了,卻出了一身冷汗。


    “依在下之見,您現在手裏握著十萬大軍,將士們都視您為神明,甘願為您犧牲性命,您切不可束手就擒。可派一部分老弱病殘的士兵把守主地(今山東省淄博)。主地道路狹窄,車輛隻能勉強通行。正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即便是老弱病殘,也能以一當十,萬無一失。然後您背靠泰山,左有濟水,右有高唐,輜重可直達高宛(今山東省桓台縣),再派一支精銳的車騎部隊奔襲臨淄,則整個齊國都在您的控製之下。到那時候,成侯必定出逃,齊侯也隻能聽命於您——這就是在下所說的大事業。”


    “這……這不是要我造反麽?”田忌驚恐地看著孫臏。


    “此乃形勢逼人,您不這樣做,就隻能等著成侯來算計您。”


    田忌連連搖頭:“軍師快別說了,我田忌深受國恩,怎麽可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天下人會怎麽看我?我又有何麵目見祖宗於地下?”


    他最終沒有采納孫臏的意見。


    自幼受忠君愛國思想教育的田忌也許不了解,對於鬼穀子和他的門徒來說,天下就是一個棋局,帝王將相也罷,販夫走卒也罷,不過是棋局上的棋子,在價值上沒有區別。他們超脫於世事之外,略帶著一絲悲憫,一絲嘲諷,甚至是一絲冷酷,致力於設計和解開一個又一個的“珍瓏”。龐涓之所以不如孫臏,並不是因為他的兵法不夠強,而是因為他太過於“入世”,太熱衷於名利,以至於自己也變成了一顆棋子,最終被孫臏的棋子吃掉。而在孫、龐之後,鬼穀子的另外兩位高徒也已經悄然出山。與前兩者相比,他們雖然不善於用兵,卻更擅長於運籌帷幄,縱橫捭闔,把“天下”這局大棋下得風生水起。


    事實證明,孫臏是有先見之明的。


    馬陵之戰後,田忌作為英雄回到了齊國。某一天,有人帶著重金來找臨淄街頭最有名的算命先生,自稱是田忌的部下:“將軍二敗龐涓,名震天下,現在欲舉大事,請您占卜一下,看看凶吉如何。”算命先生信以為真,給他算了一卦。不料那人剛走不久,鄒忌的門客公孫閱就帶著人闖進來,將算命先生逮捕,直接送到齊威王那裏問話。田忌得到消息,沒抱任何幻想,趕緊收拾家當逃到了楚國。


    據國學大師錢穆推測,孫臏也跟隨田忌一同來到了楚國,從此不問世事,潛心著書。傳世之作《孫臏兵法》的大部分內容,應該就是在楚國完成的。


    商鞅作法自斃


    馬陵之戰後,魏國就一蹶不振了。


    公元前341年冬天,衛鞅向秦孝公上了一書:“秦、魏兩國,互為心腹之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魏國占據崤山以東的肥沃土地,與秦國劃河而治,形勢有利就進攻秦國,形勢不利就向東擴展。現在秦國主上聖明,國家昌盛;而魏國剛剛被齊國打敗,尚未恢複。此時不進攻魏國,更待何時?隻要能逼得魏國向東撤退,秦國就可占據崤山之固,黃河之險,進而控製東方諸國,一統天下,完成帝王之業!”


    秦孝公對衛鞅一向言聽計從,便派他為統帥,帶領秦軍進攻河東,威逼大梁。


    魏惠王派公子卬(áng)為將,迎戰衛鞅。


    秦、魏兩軍在河東對峙。衛鞅派人給公子卬送去一封信。信上說:“當年我在魏國擔任中庶子,與您相處得很快樂。現在卻各為其主,刀兵相見,實在是於心不忍。我想請您到營中一聚,小酌幾杯,共敘舊情,訂立盟約,化解兵戈,然後各自撤兵,互保平安,則兩國百姓有福。不知您意下如何?”


    公子卬欣然赴約。應該說,這既是對衛鞅的信任,也是對和平的期許。然而衛鞅卻是個不怎麽念舊情的人。公子卬一進秦營,便被埋伏的武士扣押起來。秦軍趁機發動進攻,魏軍群龍無首,被打得大敗。


    這一戰對於魏國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為了換取和平,魏惠王被迫向秦國妥協,歸還了秦國部分河西土地。


    到了這個時候,魏惠王才想起二十年前公叔痤對他說的話,不覺悔恨交加道:“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


    回想起來,魏文侯年代,天下英雄齊聚大梁,盛極一時。自魏文侯死後,魏國先後逼走吳起,放跑衛鞅,錯失孫臏,把那個年代最傑出的三位人才都拱手送給敵人。魏國由強盛轉為衰落,難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嗎?要命的是,此後一百餘年的曆史中,魏國當權者似乎沒有吸取教訓,仍在犯著相同的錯誤——這是後話,在此不提。


    這一戰也將衛鞅在秦國的仕途送到了頂點。得勝回朝後,秦孝公封賞給他於商(今天陝西省商洛一帶)十五座城邑,號稱“商君”。因此,衛鞅在曆史上也被稱為商鞅。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商鞅為了維護秦國的中央集權,剝奪了眾多舊式貴族的特權和封邑。秦孝公封賞給他十五座城邑,等於讓他擁有了一個國中之國,他卻欣然接受,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當時有個叫趙良的人,在秦國頗有名望,到商鞅府上拜訪。商鞅剛受封賞,春風得意,對趙良說:“當初秦國的風俗和戎狄一樣,父子不分家,男女老少同居一室,是我用禮法規範秦人的行為,使他們男女有別,分房而居。我組織國人修建宮室城闕,把鹹陽營造得像魯國、衛國的都城一樣漂亮。在您看來,我治理秦國,與當年的五羖(guv)大夫相比如何?”


    羖即公羊。春秋時期,秦穆公年間的賢臣百裏奚,據傳是用五張羊皮的價格從楚國買回來的,被世人稱為五羖大夫。


    趙良說:“那五羖大夫出身貧寒,秦穆公以奴隸的價格將他買回來,委以重任,淩駕於萬人之上,秦國卻沒有人不滿意。他在任期間,秦國對內施行德政,對外恩威並施,四方諸侯都來朝覲。但是他從不居功自傲,出門不坐車,酷熱不打傘,走遍國內不帶隨從。他死的時候,秦國人無不痛哭流涕,連小孩都無心玩耍。他的功勞永載史冊,他的德行讓後人永遠銘記。可是您呢,身為秦國的大良造,不為百姓造福,卻大興土木營造宮室,懲治太子的老師,用嚴酷的刑法殘害百姓,這是自招怨恨,積聚禍患啊!自古以來,教育百姓比命令百姓更能深入人心,而您一味使用刑法來恐嚇百姓,讓大家服從於您的權威。您隻要出門,身後就跟著數十輛戰車,車上都是全副武裝、身強力壯的衛兵,沿途還要布置警衛,非如此不敢出門。恕我直言,您的處境就好比早晨的露水,很快就會麵臨消亡的危險,怎麽能夠跟五羖大夫相比呢?”


    商鞅默然不語。


    “您如果想活得長一點,就把封地交還給國君,找一個偏遠的地方耕田種樹,頤養天年。如果仍舊貪圖榮華富貴,獨攬大權,一旦時局發生變化,秦國想要殺您的人還少嗎?”


    趙良話說到這個份上,商鞅仍是沉默。畢竟,急流勇退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甚至比逆流而上更難一百倍。從另外一個方麵講,他並非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可是改革如果不得罪人,那就不叫改革了。隻要秦孝公還站在他這一邊,還信任他,得罪誰他都無所謂。


    然而,老天好像跟商鞅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公元前338年,也就是這次談話之後不到半年,秦孝公突然去世了。


    據《戰國策》記載,秦孝公去世前,曾經提出要把君位傳給商鞅,但是被商鞅拒絕。秦孝公此舉,究竟是出於真心實意,還是出於試探,後人無從得知。


    秦孝公死後,太子嬴駟繼承君位,即曆史上的秦惠王。


    前麵已經說過,秦惠王和商鞅之間,存在一段不愉快的經曆。這件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一直深藏於秦惠王心中,從來沒被放下。


    關於這一點,商鞅無疑也是心知肚明的,經過一番思量後,他主動向秦惠王提出要告老還鄉,要回到自己的封地去過太平日子。


    和很多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人一樣,商鞅的如意算盤是,權力我不要了,但是富貴還是給我留著吧!


    秦惠王差點就答應了他的請求,可就在這個時候,秦惠王的老師,當年被商鞅割了鼻子的那位公子虔出來說話了。


    “大臣功高蓋主,就會危害國家的安全。如今秦國的男女老少,隻知道有商君的法律,不知道有國君的權威。商君早就淩駕於國君之上,成為秦國的主人了。他現在提出告老還鄉,不過是以退為進,想回到自己的封地去積蓄力量,時機一到就會向您反撲。”


    公子虔自從被割了鼻子,一度閉門不出,整整八年沒有見客,後來找人裝上一個麵具才敢出門。他對商鞅的恨,可以說是恨到骨子裏頭了,現在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自然不遺餘力要把商鞅往死裏整。


    秦惠王的另一位老師,被商鞅判了黥刑的公孫賈也不失時機地跳出來,向秦惠王提供了一些商鞅要謀反的“證據”。


    在兩位老師的輪番轟炸下,秦惠王很快發出了一道逮捕商鞅的密令。當然,衛士們從宮中出發前往商君府的時候,商鞅已經得到了情報。他換上一身平民的衣服,從自家的後門溜出來,迅速離開了鹹陽,取小路直奔自己的封地於商。


    他心裏想,憑借著於商十五邑的武裝力量,應該可以與秦國軍隊一戰吧!


    商鞅日夜兼程,途經藍田的一個小鎮的時候,又累又餓,於是找到鎮上唯一一家客棧投宿。


    “你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客棧老板一連問了他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足夠讓康德、黑格爾們思考一輩子),商鞅早有準備,報上一個假名字,說自己打鹹陽來,要去商城走親戚。


    老板費勁地登記完這些信息,把手一攤:“拿來!”


    “什麽?”商鞅愣了一下。


    “介紹信啊!”老板白了他一眼。


    “什麽介紹信?”商鞅有點緊張了,從包裹裏掏出十幾個銅錢,要塞給老板。


    老板連連擺手:“你究竟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商君早就頒布了法令,沒有官府開具的介紹信,一律不準住店。我要是收留了你,我就得坐牢了!”


    “啊?”商鞅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頹然走出了客棧。走到沒人的地方,不覺長歎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商君的新法,是這麽害人啊!”


    成語“作法自斃”,即出自於此。


    商鞅回到於商不久,秦惠王的大軍也就到了。如前所述,商鞅長於政治,對打仗卻並不十分在行,再加上力量對比懸殊,很快敗下陣來。


    此後他帶著族人倉皇出逃,一度想投奔魏國。但是魏國人記恨他欺騙公子卬,以卑鄙的手段贏得河東之戰,又將他們趕回了秦國。


    最終,商鞅在彤地(今陝西省華縣)被秦軍殺死。他的屍體被拉回鹹陽,處以車裂之刑。但是秦惠王仍感到不解恨,又將商鞅的族人全部處死。


    這也就是所謂的滅九族了。


    秦國的舊貴族們歡欣鼓舞,額手稱慶,以為這下要變天了。但是耐人尋味的是,秦惠王殺掉商鞅之後,卻沒有對商鞅頒布的法令作任何的更改。


    山還是那座山,梁還是那道梁,秦國還是那個秦國,商君之法仍然是每一個人必須遵守的最高規範。


    秦惠王不是傻瓜。商鞅製定的一切法令,無非是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使秦國變得更強大,為什麽要廢除呢?他殺掉商鞅,不過是為了安撫一下廣大貴族受傷的心靈,以便更好地沿用商鞅的治國之道。


    秦國已經走上了改革發展的快車道,不可能再走回故步自封的老路上了。


    永別了,商鞅,你已經完成了使命,接下來的工作,就讓我們來完成吧!


    魏相惠施的詭辯術


    商鞅之死,並沒有讓魏國鬆一口氣。


    正如韓非子所言:“楚不用吳起而削亂,秦行商君法而富強。”吳起死後,楚國就中止了改革,國勢又逐漸衰弱;而商鞅死後,秦國的改革卻沒有停步不前,秦國的國力越來越強大,對東方諸國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公元前338年冬,秦軍攻魏,在岸門(今山西省河津)大敗魏軍,俘虜魏將魏錯。秦軍的這次攻勢,是在秦孝公去世的同一年發動的。自古以來的習俗,國有喪事,不動刀兵。秦國人顯然已經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禮,反倒是將這次勝利當成了對秦孝公最好的祭奠。


    公元前337年,秦惠王正式即位。受到岸門之戰的震動,楚威王、韓昭侯、趙肅侯等諸侯不約而同來到鹹陽,向秦惠王表示祝賀。這就意味著,秦國實至名歸,已經取代魏國,成為新的天下霸主。


    西有秦,北有趙,東有齊,南有楚,強敵環伺的魏國如何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生存下去?曆史仿佛經曆了一個輪回,一百多年前,魏斯剛剛即位時麵臨的難題,現在又困擾著魏惠王,讓他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這個時候,相國惠施給魏惠王提出了一個建議:聯合齊、楚,共抗強秦。


    關於惠施,有必要介紹一下。


    惠施是宋國人,戰國時期諸子百家中名家的主要代表人物。在中國所有的哲學流派中,名家也許最接近西方意義上的哲學,他們所關注的焦點問題是:名與實的關係。


    惠施曾經提出一些頗有意思的命題,比如說:


    “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用現代的話語來說,大一就是宇宙,宇宙之外,是個不存在的概念;小一就是物質,物質不可再分,萬事萬物不過是物質的不同形式的排列組合。


    “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萬物皆由物質構成,所以叫作“畢同”;但是物質的排列組合不同,叫作“畢異”。萬事萬物的對立統一,就是所謂的畢同畢異。


    “我知天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燕國在當時被認為是最北的國家,越國則是最南的國家,可天下的中央為什麽在燕之北和越之南呢?惠施解釋,所謂中央,就是到兩端距離同長的那個點。既然天下是無限的,任何一個點到天下兩端的距離也都是無限,所以任何一個點都可視為中央。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太陽到正中的同時,就已經開始西斜了;一件東西剛剛產生,同時又在走向死亡了。換句話說,人剛一生下來,就奔著死亡而去了。生與死不過是同一件事,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難看出,惠施的這些命題,有點不食人間煙火、自娛自樂、玩弄文字遊戲的意味。但現實生活中的惠施,絕非消極避世之輩,反而積極投身戰國亂世,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有一個故事可以說明,惠施的詭辯術還真能解決實際問題。


    據《韓非子》記載,有一個叫田駟的人欺騙了鄒君,鄒君想派人殺掉他。田駟害怕了,請惠施出麵調解。惠施於是跑到鄒國去說項。他與鄒君之間的談話是這樣的——


    惠施:“假如有人拜見您,卻閉著一隻眼睛,怎麽辦?”


    鄒君:“那還用說,當然是殺掉。”(鄒國領地不大,鄒君的脾氣卻不小)


    惠施:“那麽,瞎子兩隻眼睛都閉著,您為什麽不殺他?”


    鄒君:“瞎子那是沒辦法睜開眼嘛!”


    惠施鬆了一口氣:“田駟這個人呢,騙東騙西,就是個騙子,說話沒一個準,如同瞎子眼睛不能睜開一樣,是舉世皆知的。既然是這樣,您為什麽還要恨他呢?”


    惠施的意思很明白,這個人一開口就是撒謊,你卻還會上當,責任當然在你了。


    在惠施的雄辯麵前,鄒君無言以對,隻好放過了田駟。


    惠施在魏國政壇上嶄露頭角,是在桂陵之戰後。


    據《莊子》記載,桂陵之戰中,龐涓被擒,魏惠王十分震怒,想派刺客前往齊國刺殺齊威王,以報一箭之仇。重臣們聽到這個計劃,都覺得十分荒謬,但是看到魏惠王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勸阻。隻有犀首公孫衍站出來說:“您好歹也是萬乘之君,怎麽能夠像匹夫一樣報仇呢?請給我二十萬人馬攻打齊國,我為您俘虜他的人民,掠奪他的牛馬,讓他虛火上升,坐臥不安,然後攻入臨淄,占他的江山社稷。至於田忌這小子,我要用鞭子狠狠抽他的背,打斷他的脊梁,好替您出這口惡氣!”


    所謂犀首,是將軍的稱號,類似於龍驤、虎賁。公孫衍對魏惠王說這番話,倒也不是吹牛。為什麽這樣說,以後還會講到,請先記住這個名字。


    惠施當時在魏國朝中擔任大夫,聽說魏惠王又要打仗,便向魏惠王引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姓戴,字晉人。


    戴晉人一見到魏惠王就說:“我不是來談政治的,我是來講故事給您解悶的。”


    魏惠王說:“那你就講吧!”


    “您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動物叫蝸牛嗎?”


    “當然知道。”


    “故事是這樣的——”戴晉人瞪大了眼睛說,“蝸牛的左角上有一個國家,名叫觸氏;右角上也有一個國家,名叫蠻氏。這兩個國家為了爭奪地盤,動不動就打仗。一戰下來,伏屍數萬,勝利的一方追逐失敗的一方,追了整整半個月才返回。”


    魏惠王聽了,忍不住大笑:“你在瞎說些啥呀?你如果是為了逗寡人開心,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去領賞了。”


    “別,千萬別!”戴晉人說,“我可不是來開玩笑的,我說的都是真事!如果您不信,我再跟您說說。”


    “好吧。”


    “請問,您認為天地四方上下有盡頭嗎?”


    這是一個典型的惠施式的問題。毫無疑問,戴晉人的這一套說辭,是惠施早就安排好的。


    “沒有。”魏惠王想都沒想就回答。


    “那麽,從無窮無盡的地方遨遊回來,回到華夏大地,您會有一種若存若亡的感覺嗎?”戴晉人接著問道。


    魏惠王閉上眼睛,仿佛魂遊太虛,半晌才說:“還真有那種感覺。”


    “華夏大地有個魏國,魏國有個大梁城,大梁城中有位國君。您說,這國君與觸氏、蠻氏有區別嗎?”


    魏惠王愣了一下,說:“沒有。”


    戴晉人不再說什麽,起身告辭,隻留下魏惠王獨坐在那裏,魂不守舍,悵然若失。


    是啊,和蒼茫天地比起來,犀首將軍和二十萬雄兵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齊國和魏國的恩仇又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是蝸牛角上的爭端罷了。


    過了一陣子,惠施走了進來。魏惠王這才回過神來,對惠施說:“您推薦的這位先生,真是位大人,即便是聖人也不如他啊!”


    惠施說:“是啊,即便是堯舜,在他麵前也不值一提。”


    不消說,魏惠王打消了派公孫衍攻齊的念頭,從此對惠施刮目相看,後來便任命惠施當了相國。


    公元前337年,當惠施向魏惠王提出聯合齊、楚,共抗強秦的計劃時,實際上已經悄然拉開了合縱的序幕。


    所謂合縱,就是東方諸國聯合起來對付越來越強大的秦國。與此同時,麵對合縱的威脅,秦國也采取了針鋒相對的措施,即分化合縱,與其中的某一國結成聯盟,然後再各個擊破,稱之為連橫。為此而遊走於各諸侯國之間的外交家、政治家、軍事家,也就被稱為縱橫家。


    當然,惠施還談不上是縱橫家(真正的縱橫家很快要登上舞台)。他隻是憑著一種天生的狡黠,希望通過外交手段將齊、楚兩個大國玩弄於股掌之上,為魏國爭取生存空間。


    換而言之,惠施想要達到的目標是:一、齊國親近魏國,楚國也親近魏國;二、當秦國欺負魏國的時候,齊、楚兩國會站在魏國這邊;三、齊、楚兩國互相仇視,水火不容。這得多高超的手腕啊!


    在惠施的勸說下,公元前336年,魏惠王拉上韓昭侯,以及一群小國諸侯,前往齊國朝覲齊威王。


    這一年距馬陵之戰僅五年。馬陵之戰中,龐涓被殺,魏申被俘(後來也被殺死),魏惠王視之為奇恥大辱,現在卻低三下四,主動去朝覲人家,可謂是忍辱負重。


    然而齊威王並不買他的賬,避而不見。


    齊國朝中也有人看穿了惠施的陰謀。大夫張醜就曾經勸告齊威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魏惠王此來的目的不純,表麵看似臣服,實際上是想轉移矛盾,讓齊國成為楚、趙等強國的敵人。


    些許小事難不倒惠施。他打聽到齊威王的小兒子田嬰受到寵愛,在齊威王麵前很有發言權,便花重金買通了田嬰。通過田嬰說項,魏惠王等人終於如願見到了齊威王。


    公元前335年,魏惠王和韓昭侯輕車熟路,再一次來到齊國朝覲。


    公元前334年,魏惠王和韓昭侯再度入齊,在徐州見到了齊威王。魏惠王向齊威王提出了一個建議:“齊國乃薑太公之後,有大功於周室。君侯您德被天下,諸侯鹹服,我等願意尊您為王。”


    齊威王聽了,耳熱心跳。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因為魏惠王正端來一個火爐子,要把他放在火上烤呢!


    這個爐子,當年商鞅端給魏惠王,魏惠王欣然接受。現在魏惠王又轉贈給齊威王,齊威王扭捏了幾下,半推半就,終於一屁股坐了上去。


    戰國時期第二個自封的王產生了。當然,也不完全是自封,因為至少還有魏惠王“勸進”的因素在其中。


    為了報答魏惠王的勸進,齊威王也承認了魏惠王的王號。這就是曆史上所謂的“徐州相王”。


    如果說,魏惠王在逢澤稱王還有點自娛自樂的味道,齊、魏徐州相王的聲勢顯然就浩大得多了。錢穆認為,徐州相王“實開當時未有之新局”。此後數十年間,秦、韓等大國相繼稱王,連宋、中山等小國也不甘落後,紛紛自己冠上一個王號。中國進入了一個遍地是王的時代。


    徐州相王的幕後推手,當然就是惠施。


    據《呂氏春秋》記載,齊國有位名叫匡章的將軍,曾經這樣問惠施:“您在學術上主張天地一體,去除尊號,現在卻想方設法尊齊為王,這是為什麽?”


    惠施反問道:“如果有人一定要打你兒子,而你可以用石頭替代兒子,你會幹嗎?”


    匡章說:“當然願意。”


    惠施笑而不語。


    徐州相王後,齊威王成為眾矢之的。楚威王第一個表示不滿,於公元前333年親率大軍圍攻徐州,大敗齊將申縛帶領的軍隊。


    與此同時,趙國出於對齊、魏聯盟的防範,派兵圍攻魏國的黃城,並在漳水、滏水之間構築長城,以阻擋齊、魏兩國的進攻。


    而秦國,進一步加快了收複河西的步伐。公元前332年,秦軍大舉攻魏,占領上郡的雕陰(今陝西省甘泉),斬首八萬,俘虜魏軍名將龍賈。經此一役,魏軍防守河西、上郡的主力部隊幾乎全軍覆沒。


    魏國的西大門從此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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