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璃嗅了嗅手中清粥,蹙眉又道,“可這粥裏也是加了藥的?就不能使我清靜片時……”


    元鶴一旁忍不住笑,未想一位國之女君竟像個孩子般鬧脾氣,忙替主上釋言,“回長公主,這粥是以四季甜果煮湯下米,略添老薑而已,並不甚苦,你先嚐嚐。殿下知道長公主怕苦,為這一味粥倒也試煉了不下十餘種甜果……”


    蔚璃捧碗吃了幾口,果然絲絲甘甜衝淡了層層辛辣。在他天下事都是小事,倒似這一碗清粥才是大事。不知他在這事上又要花多少時間心思,隻為適她口味!


    又想昔日裏他為她鏡前梳妝,絹上描畫,錘銀鍛簪,雕璧作佩,又有多少歡娛事,共她消磨了半世時光。如今至這風雨飄搖時,他依舊初心不改——捧她在掌心,憐她若珍寶,此恩此情,又當如何還報!


    安心吃粥,她忽又想起一事,“蘭兒可接回來了?”


    “這個……”玉恒隻怕又惹她添惱一時難言,一旁元鶴忙替答道,“回長公主,已經吩咐下去,明天一早就去……不不,是等下天亮就去。隻為蕭侍衛為城南駐軍之事忙了一夜,此刻才回,待稍事休息便去接蘭公子回來。”


    蔚璃無話再講,知他可信可用之人寥寥,又是危難四伏,憂患實多之季,自顧尚且不暇,何來閑誌照拂他人。想那城南駐軍亦是莫家小將統領,聽聞也是屢屢尋釁滋事,她原以為是帝都朝官傲慢,卻原來帝都朝官早已目無天家。若不看緊,隻怕這莫家小將遲早鬧出事來!愈想愈覺心下酸楚,推了餐具,神思黯然。


    元鶴拾了餐盤退下,窗外拂曉在即。又是一夜未眠,隔案對望,各懷愁緒。


    玉恒見她麵色熏染,許是為著醉酒之故,又或是江風浸寒此間又得暖意,已然層層霞雲漫上雪腮,尤添嬌媚。


    而她一麵疲勞困倦之極,一麵又有昏昏酒酣,此間正支頤伏案,舉目也是一雙迷離目色。


    他全然料知她此去所聞,亦知她此刻憂愁百結,更曉然她欲語還休裏的猶疑張惶。正所謂大道修遠,誰與比肩?前途渺茫,她可願攜手?


    “雲疏……”她半醉半醒,忽伸手扯住他衣襟,似有絲絲惱恨,又似有無限眷戀,“雲疏哥哥……若隻是樂師……該有多好……”


    “如何好法?”他知她是醉了,愈發憐她嬌俏可愛。


    她忽又立目,盯住他問,“齊家有女?宜家宜世否?雲疏得佳人……怎可不言……我當為雲疏賀一賀……有女嬋媛,淑德嫻良……淑德賢良,賢妻之選……”


    她絮絮念念,倒底氣力不支又撲倒在他懷裏。


    玉恒始知,原來惹惱她的不隻是澹台羽麟!隻是恨惡那風肆無故提起齊家之女是為何意?莫非以此挑撥而他召國真有再度聯姻東越之計?


    “雲疏……好顏色……”她借著酒興愈發造次,抬手撫向他清逸容顏,“虧得這好顏色……不然,齊家之女隻愛你虛名尊榮……豈不令人心傷……”


    玉恒輕笑,按下她胡亂摸索的手指,就知她來必要鬧一場,原以為是鬧羽麟借兵蠢計,未想添了這樣一節倒鬧起他來,隻能哄笑道,“璃兒醉了,不如先去睡下,情愛大事,晨起再議?”


    醉者從不承認自己醉了,縱然四肢癱軟早已橫睡人懷,她仍鏗鏘有辭,“我何曾醉!幾杯媚兒酥罷了!……南國有美酒,南國有佳人……南國還有美少年……我要去南國……”說時往自己身上搜尋,“我有好物……也要給雲疏……顯顯……”她尋向袖底,又搜摸腰間,又往襟衫裏尋……


    看得玉恒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嗔到,“你在外人麵前也這樣尋東摸西嗎?倒底可還有幾分良媛女子模樣?”


    她忽地眸色閃亮,倒似有半分清醒,起身端坐,偏頭問到,“誰是外人?誰是內人?哪個良媛?殿下若愛良媛何苦來我瀾庭……我非良媛,你待怎樣?”說時推手要打。


    玉恒著實無奈,握住她指尖,不容她放肆。此樣女子若非教之養之多年耗費了諸多心力,早該拋棄荒野了!


    “可是書信?”他提點著問,“信函多言密事要事,你怎可這樣疏忽,說丟就丟,說不見就不見……總還算是個國之公主,還能辦些正經事否,早說過多少回不許你再喝酒,定是喝酒誤事……還偏愛逞能,天下間就沒有你蔚璃不能之事,風夜寒天,出城做甚……”


    他自顧講個沒完,她忽拍案瞠目,“雲疏殿下!放肆……”


    玉恒先是一怔,後又忍不得笑,心想這又算得什麽稱呼,倒底還是醉人一個,又見她醉眼起嗔,粉腮藏嬌,實是愛憐愈勝,展臂擁她入懷,哄勸道,“罷了罷了,找不到就算了,許是明天他自己就跑出來了……”


    蔚璃伏在他肩上依舊忿忿不休,“你既橫豎看我不順……何苦……何苦要來……”話講一半竟有幾分哽咽,眼底亦見潮濕,便悄悄蹭了他衣衫抹淚。


    “璃兒?去睡了可好?且往裏麵榻上去睡……我臂上有傷,你若耽睡在這裏,這回兒我可抱不動你……”他依舊與她玩笑。


    她愈是要百般賴皮,扯住他衣襟偏不肯放,“雲疏隻能是蔚璃一個人的雲疏……”


    他實是無奈,隻好將她橫抱入懷,起身一一熄了燭火,緩步入了內室暖閣,放她安枕。


    一縷晨曦透窗而入,度他麵頰,真真如晨雪披金,清卓朗逸。她看著他縱是心有千千結,此間也惟剩下幽幽一歎,“雲疏當真好顏色……你若隻是東宮樂師……”


    “怎樣?”他為她加被,悄聲哄她入夢。


    她許是真的醉了,又或許終得安適,拉著他衣袖不放,低低呢喃一句,“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了……”


    再喚她時,已然不應一言,一夜風寒,幾杯濁酒,崔得幽夢遙遙。


    玉恒守在榻前,聽她低語呢喃,不覺蹙眉,起身為她又添一層錦衾,伸手撫向她腕間,試了下脈象,不覺眉頭愈緊,更是重重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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