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為淩晨時分蔚璃睡下時,心心念念千叮萬囑仍是接回夜蘭一事,淩霄君無意再惹她心憂,遂未及用早膳便遣蕭雪往琅國驛館索人。


    而琅國驛館這一夜,也不曾有人安枕。自白天從街上劫回夜蘭,夜玄本意是為再邀蔚璃過館遊宴,特地命人打掃庭除,又鋪席擺案,各樣布置,隨後才致信往越安宮去,又怕她不來,才故意拿了夜蘭做要挾。


    可是從日落等到月起時分,直到星漢漸明,再到更聲幾巡,也未等見佳人身影。夜玄不覺苦悶忿恨,想來還真是從此陌路!她那些所謂“休睦和好”之辭令根本就是狡詐謊言!如何屢屢受她誆騙,還要屢存僥幸信她!


    他一腔憂憤無處可宣,而當下惟有夜蘭當庭陪坐,目視之下,思及過往,愈生嫉恨之心,便將那自入東越以來的種種憤慨與惱恨,全然施報在自己幼弟身上。


    先是提言要吟辭做賦,夜蘭被他劫來本就恓惶無助,幾番堆文疊字卻終不能適其心誌,便遭罰酒;後又改令研墨抄詩,夜蘭顫顫巍巍連抄數篇,卻被言說字跡不整,存心不敬,又慘遭罰酒;之後又喚來歌姬錦書撫琴,令夜蘭依曲頌歌,夜蘭本就不善歌賦,將有所推辭,便被夜玄指令館役強按著連灌了幾大壺冷酒。


    西琅酒烈,加之夜風涼薄,夜蘭本就懼飲,烈酒入腸便是五內俱焚,而外麵卻然肌骨寒冷,真真冰火兩重,不消半刻就被折磨的神思不清。


    夜玄卻是酒興愈盛,一麵詔令舞姬行舞,一麵使人鋪紙研磨,又令夜蘭執筆描繪舞者炫麗之姿。夜蘭醉得端坐已是不能又何來握筆之力,一時強睜醉眼,幾次落筆皆墨暈白宣,惟見汙漬不見舞姿。


    夜玄便愈發借故辱罵刁難,以醒酒為由或以冷水澆麵,或以簪鋒刺股,或係發以懸梁,凡此種種,各樣非難。


    一旁侍酒的廖錦書實看不過,上前勸了幾句反遭斥罵,也不敢再言。而館中諸將多數流連越都夜色皆往街上去了,少數留在館中的也都是曉然這位公子素日脾性,如今盛奕將軍不在,根本無人敢上前勸阻。如此便一任由了夜玄胡所非為直鬧到午夜時分。


    夜蘭憂憤惶恐之下,早已體力不支,漸有昏昏之狀。歌姬錦書終忍不得又上前跪拜再勸,“公子當知,兄弟手足本是同根,血脈之親何以相恨相殺?蘭公子縱然有錯,罪不至死。公子為兄為長嚴苛訓導也該有限有度……”


    “婦人鄙見!”夜玄摔擲酒盞怒聲喝斥,“你可知他今日所受之苦痛尚不及我陣前將士之萬一!召王犯我邊境,我軍中將士守關戍邊,浴血抗敵,你知這一年來多少軍士埋骨沙場,斷首城下?”


    廖錦書強撐勇氣,叩首再拜,緩言再勸,“錦書不懂軍政。隻知兄友弟恭,血脈相親,既是同姓一族,自當……”


    “他吃得是琅國糧,流得卻是南召血!”夜玄強詞奪理,“你看他終日裏舞文弄墨偽裝斯文,焉有我西境兒郎之血性!隻怕與他那母妃一般,心心念念自己惟是召國風氏血脈!與我輩豈是同族!”


    廖錦書見血親之情無以撼其心誌,沉心靜氣之下惟另辟蹊徑,“公子可知愛屋及烏?蘭公子才學卓絕,丹青妙筆,正是東越蔚璃惜護之人。而公子今日之舉是要自此與那蔚璃漸行漸遠,殊途陌路嗎?”


    夜玄早已七分醉意,胸中憂悶愈深,不覺冷哼一聲,“休再拿她哄我!當真惜護何不來接去?我劫了她宮娥尚且大擺儀仗,又是兵又是士,圍堵我驛館耍盡威風!如今我看他夜蘭尚且比不過一個小小宮娥!說甚麽惜護!不過是那刁鑽女子沽名釣譽罷了!爾等見識淺薄行思愚鈍,又豈知越女狡詐!”


    廖錦書耐心忍性依舊笑語嫣然,柔聲再勸,“試問公子,那東越蔚璃若是如錦書一般淺薄愚鈍,公子又豈會愛慕……”


    “住口!”夜玄厲聲喝道,惱怒又起,“誰言本公子愛慕那刁女!你又算甚麽阿物,也敢與她相提並論!本公子平日縱了你們脾氣,竟敢來本公子案前叫囂!都給我滾出去!”一言吼得席間愈發肅靜,眾人紛紛借故退出,雖也有憐蘭公子年幼稚弱者,可到底無由為他去冒犯專橫暴戾的二公子。


    廖錦書行禮退出,臨至門階忽又回身冷言質問,“公子執念行暴——自此與那蔚璃竟不見了嗎?”說完折身自去,餘下滿堂寂寂。


    自此竟不見了嗎?自此可還會再見?既無尊名又無貴爵,何故引她側目?單憑幾次胡鬧作為?劫她宮女尚且可行,再劫夜蘭隻怕已是下下策了!夜玄細想自己又怎會愚鈍至此!?還真真是色令智昏!可話說回來,她也無甚好顏色罷……至少非是傾城傾國之嬌豔……


    這位蠻公子又冷眼掃過癱坐一旁弱質幼弟,心中雖則為廖錦書之言有瞬息悸動,可仍免不了對麵前虛弱之人嗤之以鼻,“百無一用是書生!父王還要言說‘詩禮治國’,憑你這般也能治國?當真人間笑談!”


    夜蘭昏昏之下隻能唯唯諾諾並不敢多言,一再叩首,聲聲乞求,“二哥恕我……二哥恕我……”


    夜玄冷哼一聲,“恕你?要恕你倒也不難。如今召國使臣已入越都,你且遞書給他們替我將士退了召王圍城之兵,我便恕你!”


    夜蘭嚇得一抖,忙道,“蘭弟自小隻讀詩禮之書,不問軍政之事。實不難體會二哥所難,更不知這書函該如何寫啊!二哥教我……”


    夜玄嗤笑,“有教你之暇我早去斬殺那南召犯境之將了!罷了!如今你也成了一步死棋!那召王助你立儲是假,奪我城池是真,此刻我縱是把你按在城頭,也未必能退召國之軍!”


    夜玄說著又自沉思了許久,才又說到,“不若這樣——你書信寫不得,作畫總可以罷?既然人人讚你丹青妙筆,且用你那妙筆描一副惜護之人畫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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