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蘭恍恍惚惚不解其言,“二哥要我畫甚麽?”


    “東越蔚璃,對你百般惜護的人啊!”夜玄吼道,莫名竟對此文弱之流起了妒意。


    夜蘭慌慌答道,“璃姐姐乃東越王族,豈容我等草率落筆入畫。而況乎璃姐姐風華絕代,姿容傾世,又豈是蘭兒拙筆可以描繪其萬一……”


    未待說完,夜玄那邊早已一隻酒盞飛出,“呯”的一聲正中夜蘭額頭。


    夜蘭隻覺一陣眩暈,頭痛欲裂,卻又聽座上斥道,“可是烈酒還未喝飽?休再與我巧言令色,虛禮矯飾!今日你若畫好了,明天起我與你便是兄友弟恭,你若畫不好,便也不是甚麽才學精湛值得惜護之輩,殺了埋了都無甚可惜!”


    一耳聞聽殺意,夜蘭愈加惶恐,一時間酒也醒了一半。他素知這位王兄說得出做得到,若是筆墨不精,今夜葬身此處也是極有可能。迫他淫威暴政,也不得不強撐心念,提筆作畫。


    倒是又想起此番至東越與蔚璃卻也不曾久聚,每每相遇都隻匆匆一瞥:在瀾庭與她初見,自己憂懼之下惟記得她一襲白衣勝雪,風影飄逸,與淩霄君閑坐之間笑顏欣欣,姿色皎皎;又記起她鳳冠朝服欲往驛館接蔚玖之時,在登車之際回眸一望,與淩霄君隔庭淺笑,他剛巧在旁窺得其衣袂一角,倒是好一派禦臨天下,威風赫赫之勢;還有後來清風殿前偶然遇她初醒,那眉目尋顧,半憂半奇,似惱似嗔,明朗清顏之下難掩少女頑皮,舉手投足更是別樣逍遙……


    如此之蔚璃,可當如何來畫?是描她仙姿飄逸,還是繪她雍容威武,是畫那逍遙無拘,還是暈染天真明朗……夜蘭如此躊躇間,夜已入央。


    夜玄酒醉意乏,倚在橫榻上睡了片時,忽又驚醒。卻見夜蘭麵前絹紙仍舊一片雪白,不由厲聲斥道,“你日夜呼喚的璃姐姐,竟不知她容貌嗎?”


    夜蘭心驚,忙應聲回說,“璃公主之風姿確是難繪……我,我不知何處入筆……”


    夜玄冷笑,“這有何難!你見她數回,她縱是魂魄一縷,也總該有個煙跡罷!先把那眉眼描來,再畫身段,衣著配飾一一加上,豈不可成?”


    一語倒使夜蘭恍然,原來單是這一縷精魂難描,縱是繪得音容笑貌卻難繪其神韻。他又不想再受夜玄責難,無奈隻好依他所言落筆入畫,隻把那眼中所見之明眸皓齒與纖姿秀骨徑直往那白絹上鋪就,漸漸倒也成了幅畫像。


    停墨擱筆時,夜玄上前一把奪了去,皺眉細看,惱道,“隻三分像!重來!”


    遂又重新鋪紙,令侍仆再研磨汁。夜蘭細細斟酌了重新再畫,又添一顰一笑並俯仰之趣,一時畫完,交至夜玄手上,所得依舊是眉頭緊鎖,麵沉似水,“蘭兒,都說天下丹青神筆,非你莫屬。依我看來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再畫!”


    如此反複,直至天色大亮,足足畫了四幅之多,卻無一幅能得夜玄悅心。


    到蕭雪來時,夜玄已乏累至極正橫臥榻上酣睡,而夜蘭更是精神耗盡早已昏倒在席間不省人事。館中仆役聞說是皇朝太子之史,不敢怠慢,匆忙跑進稟報,也顧不得這位暴戾主上休眠之酣,傾力喚起,如此般稟報一番。


    那夜玄酒醒半場,仍困倦難去,皺眉疑道,“太子殿下?蔚璃倒是請得好上神!”起身來先往堂上看夜蘭所畫,隻見鋪了一地的白絹淺墨,可惜落筆之間都是徒有輪廓,難有一件得其精髓之作。無奈惜歎之下惟有再往前庭迎淩霄君旨意。


    夜玄原以為又是浩蕩蕩的宣旨儀仗,可眼前所見卻隻不過一人一劍,當庭而立。倒是自家屬臣部將有許多夜遊歸來的,正擠在堂下稀奇觀望,人人都在撞肩扯袖私議紛紛:皇朝太子的旨意何故傳進琅國驛館?


    蕭雪見得夜玄,上前躬身一禮,“在下蕭雪。奉太子口諭:宣蘭公子入瀾庭侍奉。”


    言簡意核,行止落落,倒叫大醉初醒的夜玄為之一振。原以為會是喧眾擁門,仗勢欺庭,卻未料隻此一人,隻此一言,觀之淡漠疏離,望之肅靜安然。


    夜玄不由冷笑一聲,亦簡言回道,“蘭弟病了。”


    蕭雪提劍肅立,目色安若,並無二話。


    夜玄撐不住又補一句,“昨夜為風寒所侵,以致臥床不起。這會兒正病著。”他停了片時見蕭雪仍靜默以待,不置一言,索性高聲拒絕,“蘭弟不能入瀾庭伴駕,恐怕要有違殿下禦旨了。”


    又靜默片刻,院中諸人都為這無邊的沉默壓抑的愈見低沉,不時望向蕭雪手中長劍。隻為之前已有過東越蔚璃盛駕蒞臨接走“宮女”一事,館中屬臣有吃了教訓而其行事亦見低調乖巧者,卻也有懷恨於心其出入仍舊肆無忌憚者。而此間又來一位皇朝太子的使臣,西琅官將自是有的躲去後院佯裝不知,有的忿忿擦拳隻待耀武揚威,以雪上回大軍淩庭之恥。


    蕭雪冷顏肅默,環顧眾人,終又置一言,“是病是傷,隻君命難違。還是請蘭公子出來應旨。”


    “都說病了!臥床不起!”有人開始助勢叫囂,“還要拖了他來不成!”


    蕭雪並不看人群中誰人叫喊,隻道一言,“拖來亦無妨。”


    “無妨爾祖宗!”有人拎了佩劍就往上衝,“哪來的犬奴!都他娘欺人太甚!當我琅國是好欺的!到底是來請人還是來綁人!”聲未完人已到,舉劍便刺。


    夜玄猶記得先前之教訓,青袖那劍若流星,血不染刃尤在昨日,此間又豈會再放屬臣放肆。但見那蕭雪依舊傾身孤立,劍鋒刺來他亦不避不防,甚者側目也不曾有,足以見此人非比尋常,隻怕尤比青袖更勝一籌。不由厲聲喝斥,“住手!高人麵前自不量力!”那一劍橫衝臨空,被夜玄揮掌推開,其身後躍躍欲試之流亦聞聲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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