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下還真使不出閑人來跟著你。”玉恒譏笑一聲,“我這裏識字的都在翻書,不識字的……都去拚命了!還是你自己說罷,慕容蘇又同你講了甚麽?”


    羽麟十分怏怏,再無初來時之喜悅,“他從古籍上查到:上古賢王禮樂天下之初,有瑤帝製琴,名曰泠瀧。此琴取東海之桐,西嶽之梓,南海之貝,北溟之珠,為案材;又招選天下至聖至賢者七人,各填一弦,喻仁義禮智信忠勇……”


    “背書就不必啦!知你也是讀書人!隻說琴在何處?”玉恒負手門前,淡漠問道。


    羽麟恨得咬牙,“你且先聽完琴的妙處!再問琴在何處!知你博聞廣識,可還不是被慕容蘇捷足先登!你也是派了無影使者跟在他左右才獲此消息罷?……”


    玉恒輕歎一聲,“澹台兄,我完全可以想見——你是怎樣死的……”說完轉身出門。


    “誒誒誒……”羽麟疾追,仍絮念不止,“你可知這泠瀧琴之妙是妙在七弦,此弦非尋常蠶絲所製,乃是取北溟極寒之地禦凰山上特有之冰絲蠶,此蠶七年生蟲,七年吐絲,絲韌而滑,掠寒而冰,汲寒而白……故爾親肌動骨可引寒氣入弦,既是琴之自養,又可養撫琴之人……”


    “那麽——”玉恒側目譏誚相詢,“澹台少主博聞至此,可知琴在何處?”


    羽麟終於得意大笑,“在我家中!”


    玉恒立時停了腳步,注目看他,不知他又是自我吹噓還是真得有貨而自鳴得意。


    “如何?你閱書萬卷也抵不過我有家財萬貫!”羽麟眉梢上揚,鳳眼流波,得意看著淩霄君又是質疑又是企盼,“我使千金雖買不到慕容蘇渡魂易命,可想買一把破琴總是可以罷!明日我就張榜天下,懸賞一千銀錠,不……是一萬金錠,”他狠了狠心又搖頭,“不……是傾我澹台一半家資,贈予那奉琴之人!”


    玉恒啞然失笑,“你還真是舍得!澹台氏一半家資可抵半個南召國了罷?”


    “哪裏哪裏……不敢不敢……南國富有不容小覷……若說抵半個西琅國倒是綽綽有餘!”羽麟搖頭晃腦,儼然已是瑤琴在懷的架勢。


    玉恒也不得不豔羨一聲,“你澹台家還真是有錢!”羽麟正待昂首自得,卻聽玉恒又補一句,“怎就沒人綁了你去置換贖金呢?”說罷拂袖去了。


    羽麟氣怔在原地,衝他背影大喊,“你我君子協定——誰人得了泠瀧琴,阿璃便是誰的!”


    玉恒頭也不回揚手回說,“那你明日不必去張榜了!琴我已找到!舍下你萬金多買書罷!”


    *****


    前院朝暉殿前,元鯉正支了角案,伏在上麵羅列一張張絹紙,其專注異常絲毫未覺察有人走進,亦或是走近那人腳步太輕,以致足下無塵,袖底無風,如浮雲一般飄到元鯉身後,凝目注看案上文書良久,終歎問一聲,“三百七十一條人命,可數清了?”


    元鯉一驚,忙回身作禮,“殿下?小臣……”


    玉恒擺手示意他無須贅言,又徑自問道,“凶者如何?”


    元鯉一指朝暉殿內,“貌似已經半瘋半傻。起初還是白天裏罵夜晚裏哭,臣下依殿下旨意,一天送他三顆近身侍衛的人頭……這不,今天辰時再送進去,人就瘋了,哭著喊著說要回家……光是這自供狀就連寫了三份,一份倒比一份詳盡,臣下正依狀上所言一一核對物證。”


    “所以——果然有三百七十一名東越子民被殺?此事越國君臣可知?越安宮可知?”淩霄君翻看著案上卷宗。


    “此是小臣目下尋到的數目,軍營後方林地查有女屍三十三具,童子屍身十四具,另有軍營以左郊野農田內查有屍骨……”元鯉說時見君上緊蹙眉頭,微微搖頭,便止了此項奏報,另外又言,“搶掠屠殺發生在越王婚典前夜,而越王在婚典之後便是休朝三日,故此案報官與否,卷宗至何處,還不得而知。至於越安宮那邊……小臣查詢物證時曾看見夜玄公子涉足於幾處埋屍之地,後來跟他行蹤發覺他又去了越安宮,想必是去搬弄是非了!”


    玉恒輕笑一聲,“何言搬弄是非?蒼天有眼,事實如此,誰人又瞞得下!隻是他若這般清閑好管閑事,本君倒好派些事故給他做呢。”


    元鶴也說,“殿下明鑒!這個夜玄公子近來常使人往越安宮裏送信,也不知圖謀些甚麽?”


    “你倒勤懇!查得精細!”玉恒笑讚一聲,又另外囑告,“莫敖的自供狀既有三份,則分別遞往禦史台,尚書台,與軍令台,我倒要看看他們彼此之間還能怎樣看顧。”


    “可是人證隻有一個,按殿下吩咐,莫敖帶來的十名侍衛中隻留了一個口齒略伶俐些的,餘者皆已刑拷之後斬首了。”元鯉一板一眼奏報。


    淩霄君言道,“這個原也不必留得,人證隻須莫敖一人足以……既然還未殺……賞給你玩罷——蕭雪不在,你這事辦得甚好。”


    元鯉得主上稱讚很是欣然。


    淩霄君又道,“去把人提出來罷,估計殿內血腥太重,我就不進去了。”


    正這時,元鶴安置了昔桐之後也來禦前侍奉,提議說,“容微臣先置了方榻足毯以供殿下歇息。”


    “不必了,”淩霄君擺手,“不過三兩言語,說罷了事,後院還煮了湯藥,也不可在此耽擱太久。”


    莫敖被金甲侍衛提出大殿,拖下石階,擲在淩霄君腳下。這位曾經打著各種如意算盤的兵家少子,終於見識了何謂真正的東宮太子。那個世人傳言裏的怎樣謙謙君子,怎樣溫潤儒雅,怎樣平易恬和……實則都是表象啊!其手段綿柔帶刺,其計謀陰詭無端,又豈是他這個小卒人物可以料想承受的!


    淩霄君低頭覷過腳下潰不成形的莫家少子,心底一聲譏笑。開口依舊是言辭溫和,“你心裏也必然知道——我殺你不得。隻是這三百餘條性命,總要設法償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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