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窮書生,”程潛之冷言警之,“今時明朝——隻差一道龍門而已!”


    “何處是龍門?瀾庭?原來長公主築高台,竟是為著替太子殿下招賢納士!”夜玄又是忌恨又是不屑,又轉目盯向蔚璃。


    蔚離終是笑意斂盡,“我築高台與賢臣良將無由,不過是想著春時望月,秋分觀潮,夏可摘星,冬時醉雪,行幾分快意事罷了,玄公子休要小人之心。”


    “甚麽小人女人,你們有同榻之誼,為他選幾個臣子又有何不可言說!裝得甚麽清高風雅!”夜玄恨道。


    蔚璃眸色閃過一縷清寒,觸及之人皆為之一凜,夜玄流目掃過亦是心底一顫,醒悟自己又失了心性,言辭又講過了,忙又周旋回來,“長公主非同一般王室嬌養的公主,天資聰慧且不必論,更有少時行軍沙場,今時整治三軍之功,這般智勇雙全,賢良善佐,為皇家之子治理天下略出份力也是應當!”


    蔚離聽他奉承,也是又笑又氣,又憐他竟也能屈了心意矯飾言辭,“天子治下,四境封王,八方將士,哪個不是智勇雙全,誰人又不是賢良善佐,為這天下之太平,盛世之繁華,我等臣子豈非皆有輔政天子,襄扶皇族之責!玄公子莫不是要置身事外,另立一派天地?”


    這話講得毫不客氣,程、慕、盛等皆知事有前因,此間或是對夜玄怒目嗤之,或是冷眼觀之,或是含愧告之,都禁聲不言。


    惟昔梧又跳了出來,“長公主還真是慨然之風,猛將氣質!難怪澄將軍曾有言:蔚璃非宜家宜室之妻!”


    “胡說!”未待眾人反應,青濯最先拍案,平生最容不得他的公主姐姐受半點詆毀,更何況這詆毀之辭竟是謠傳於自家兄長,“梧公子不要亂說!兄長與璃姐姐有過婚約之盟!始自璃姐姐臨世之初……”


    “可卻未能娶她為妻。”昔梧譏笑。


    “那是因為……”青濯本想爭說是東海之戰,可稍有猶豫又被昔梧搶了話去,“因為你兄長心中別有賢妻!並非蔚璃!”


    “胡說!放肆!”青濯急得推了桌案霍然起身,看架勢要撲打昔梧了,“我兄長與璃姐姐的婚約是先王親下詔書,此事我全族皆知,東越全境皆知,天下皆知!”


    “我就不知!”夜玄立目瞪視,聞聽議及蔚璃婚約,雖是陣年舊事斯人不在,可仍舊難按妒火中燒,“既是賜婚,未必適宜,政治聯姻罷了……”


    蔚璃直想仰天長歎,拂袖去了,此生怎樣劫數竟與夜玄相識!真恨不能喚青袖一劍結果了他!添亂滋事直比澹台羽麟更勝一籌!真該逐他去了,此生再莫相見!


    “玄公子?”蔚璃盡力撐住和顏悅色,畢竟嘉賓尤在,她還是賢主。


    夜玄得她如此輕語和聲,微有幾分錯愕,怔怔望來,卻又聽她帶笑言說,“玄公子奉王命來我東越觀禮,蔚璃代東王兄、代朝中臣子謝琅王厚義,謝公子辛勞。如今王兄婚典已過,今日宴請之後,煩請玄公子去我都城,若無盛邀再莫入我東越!”


    夜玄愈聽愈癡,驚怔如聞天雷,立時沒了聲響,幾次蠕唇都未能講出話來。


    此情此境也是看得程潛之訝歎,慕容蘇偷笑,盛奕羞赧萬分。


    蔚璃又轉頭去看昔梧,昔梧立時裝乖,“我隻是為長公主忿不平。長公主若不喜歡,昔梧禁言便是。”說著舉杯向蔚璃恭敬一禮,以示賠罪。


    程潛之深知蔚璃不易,這席上諸人皆是各藏潛謀各懷所圖,惟她一片赤誠,或為酬恩義,或為致良友而將眾人邀來同樂,不想未得諸人感念反受他們所欺。他心下憐她難處,可又恨自己笨口拙舌無法分其憂愁,在一旁委實愛莫難助。


    隻待席上稍有平靜時,程潛之忙趁機進言道,“潛之不才,近來新得一古曲,略操琴弦自覺還有待可聞,不如演於諸位大家,以娛宴席。”


    蔚璃重染笑意,知他良苦用心,“那實在要多謝先生了,真真我等耳目之福!”又向盛奕言道,“我知盛將軍酷愛蕭音,可否待先生一闕之後請將軍合而奏之,如何?”


    “極好極好!”慕容蘇也拍手稱讚,惟以雅樂方能蓋過此間喧鬧,“若是提起這享樂作福事,惟推阿璃為天下最!”


    眾人大笑,於是令宮女奉琴,又有樂人呈簫,程、盛二人排案安桌,又捧琴簫就座,彼此依禮敬言幾句,便由程潛之先行按琴試音。


    一時先聞得絲弦琤琮,泠泠若泉穀之音,撐起一片清涼。曲調悠揚,緩緩而訴。一闕將盡,盛奕那邊又慢慢和入簫聲嗚咽,嫋嫋徐徐猶若蘭穀之幽,繞梁漫席而去,合成一片人間天籟。四座聞聽皆陶醉於古樂之間,終得一片安靜。


    惟有夜玄依舊心念忐忑,時時偷看蔚璃,可那樣灑落女子也再未看他一眼!他愈發憂心此曲終了,當真要與她陌路天涯不成?不由得又恨惡起自己不知進退,不識台麵,心思狹隘,難撐大局……還真真如程潛之所言——少一賢相為之參謀左右!隻是何處覓賢良?忠心赤膽又兼謀略過人者,豈非比那佳人更難求?


    蔚璃支頤聽琴,心下笑歎:總算得片刻安寧!一時流目席間,忽見昔梧似乎未聞琴聲,倒是偏起頭正偷偷窺視青濯,那眸色半是審看半是沉迷……


    蔚璃很是一驚:莫非這位昔梧“公子”各樣胡鬧竟是為當年一瞥青澄風采而此間戀上青濯之故?心中閃過此念不由得也悄悄細看起這位北溟國的“女公子”,但見她長眉鳳目確有幾分男兒的軒闊氣宇,尤是眉梢那一道疤痕未去,更添其颯颯英姿;可真若細看,其眸色分明仍有掩不住的風情淺波,眉心微蹙仍藏著女兒家的嬌媚俏麗……真不知那溟王是怎樣奇思,竟將自己女兒當了男兒來養,見她那身段必是已過“冠禮”之年,這等錦繡年華豈非要付諸東流?為父者倒底是疼她還是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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