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虎心領神會說:“發財唔,這可不是我要逼你,是局黨委研究決定的,不過,事情也並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文革時錯抓了多少人啊,後來不都平反了嗎?事在人為嘛。”


    孫發財一聽這話,果然像落水者看到了岸上的稻草一樣,精神為之一振說:“對對對,周局說得對,我要的就是你句話,我就說周局是最講情義的,你老人家指個路吧,要多少錢,隻要能讓我平安無事,多少錢都沒問題!”


    周正虎開始在語言上與他拉近距離,孫發財漸漸放鬆了警惕,我趁機要求給他們倒茶水。孫發財正口渴,又看到我手無寸鐵,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我倒了一杯滾開的熱水,端給孫發財,就在他伸手要接的時候,猛地潑在了他的臉上,周正虎早已領會到我的意圖,一個餓虎撲食,鎖住了孫發財的手腕,奪槍在手,反手惡狠狠地砸在我的頭上,然後就聽“砰”地一聲槍響。我潛意識想,我是一命歸西了。


    當我醒來時,周正虎坐在沙發上正吸煙,孫發財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已經死了。


    我摸了摸腦門,粘粘糊糊的也是鮮血。


    周正虎擲下煙頭笑笑說:“我這是迫不得己,如果你不受傷,他的死就不好解釋,等會我們的人上來,你知道該怎麽說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順手把我打傷了,孫發財的死也是我想要的,怎麽說話對我來說無所謂,隻要這個作惡多端的惡霸死了,我的心願也了啦。


    我說:“他持槍挾持我,並且打傷了我,你是為救我才開槍的,他這是咎由自取。”


    周正虎滿意地點點頭。


    周正虎掃清了一切障礙,也借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大智大勇的人物,終於如願以償地坐到了局長的寶座上,他春風得意地打電話給我,要我去幫他看看新辦公室的風水。劉成開了車來接我,在路上,劉成隻說了一句話:“周大師,周局當上一把手,你功不可沒。”


    他的話令我不寒而栗,越想越覺得害怕。王偉和孫發財一個個全都被他除掉了,我是知道他的事最多的人,下一個消失的人該是我了吧。


    在周正虎的辦公室裏,我見到了小雅,我熱情地問候她:“小雅姐——”


    她麵若冰霜:“不敢當,你現在是局長大人的座上客了,以後叫我小雅吧。”


    我尷尬地無地自容說:“小雅姐,你永遠是我姐姐。”


    周正虎拉著我的手在他辦公室裏的沙發上坐下來,遞給我一把鑰匙說:“天一唔,你今後不用租房子住了,我這裏閑著一套房子,你搬過去吧。”


    小雅看著我冷笑。


    我拒絕周正虎說:“周局,我一個人住不了這麽大的房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怎麽啦?跟我外氣起來啦?”周正虎不高興地說。


    “不是外氣,我不想搬來搬去的瞎折騰。”我說。


    上次孫發財死在了我家裏後,我又重新租了一套房子,剛搬完家,這也是一個借口。


    周正虎小聲說:“天一唔,我弄這個局長的位子,你是出了力的,我說過我吃螞蚱也少不了你一個大腿的嘛,有福同享,我哪能委屈了你呢?搬家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讓小雅安排人去做。”


    我幫他調整完辦公室,他請我和小雅在國際大酒店安吃飯。席間,他說:“小雅,天一,我給你們倆保個媒,我看你們最般配,郎才女貌,你們要是成了一家人,我左膀有了,右臂也有了,以後在大都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看向小雅,以為小雅得反對。沒想到小雅不置可否,隻是低頭吃菜。


    周正虎看著我說:“天一,你先表個態。”


    “周局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當小雅是我親姐姐,這事不可以,”我底氣不足地說:“我有女朋友了。”


    “天一唔,不要再瞞我了,我聽說你那女朋友已經散了是吧。”周正虎揭穿我說。


    我表情不太自然說:“周局,我現在不想找女朋友。”


    “小雅,你的意思呢?”周正虎不理睬我,轉而問小雅。


    “謝謝局長,我同意,其實我一直都喜歡天一,能做他老婆我很知足。”小雅微笑說。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愣住,她的臉變得可真快,一會陰一會晴,令人難以捉摸。


    周正虎一手一個握著我和小雅的手說:“好好好,隻要小雅同意,天一,你就不要再裝作不好意思了,這個媒人我做定了,來,你們先喝一杯交杯酒,這事算是定了。”


    我不明白小雅是怎麽想的,心裏悶悶不樂,隻顧自己喝悶酒。吃完飯,周正虎故意丟下我們先走了,我問小雅:“小雅姐,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王偉死了,玉兒走了,你的阿嬌拋棄了你,正好成全了我們倆,你不覺得我們很合適嗎?”小雅挽住我說。


    我知道小雅肯定不是這個意思,自從王偉死了,她一直恨我入骨,在周正虎辦公室裏她還對我橫眉冷對的,這會怎麽突然換了一個人?


    我說:“我可能馬上要離開大都,再也不回來了,小雅姐,我不管你什麽意思,隻想告訴你一句話,我從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不喜歡我嗎?你是嫌棄我對不對?”小雅問。


    “不是,小雅姐,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清靜的地方,我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天一,我不讓你走,你能答應我嗎?”小雅仰著頭,一臉的誠懇問我。


    我心意已定,對她堅決地搖搖頭。


    小雅歎了口氣說:“你走不了,周正虎已經向我下了命令,讓我看住你,所以,你還是老實地在大都呆著吧。”


    “什麽?你……周正虎害死了王偉,你還替他做這種事?”我吃驚地問她。


    “死的人已經死了,我還要活著,現在他是局長,我當然要聽他的,他答應給我換大房子,答應升我的職,我為什麽不替他做事?”小雅無所謂地說。


    我掙開小雅的手,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她也無所謂地對看我,重新挽住我的手說:“天一,我們在一起也挺好,你這麽帥,又是易經學會的副會長,明年再弄個政協委員,可以說是年少有為,以後有周局罩著,我們的生活該多美好啊。”


    我的心裏一陣悲涼,他媽的現在的女人都怎麽了,為什麽個個都這樣現實?我猛地甩開小雅的手,冷冷地說:“你愛和誰美好和誰美好去,爺不伺候!”


    說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小雅在我身後歇斯底裏地喊道:“周天一,你以為你是個聖人嗎?你做你的聖人去吧!我是一個貪慕虛榮的賤女人,你走吧,你躲得遠遠的,我和我爸爸下油鍋!”


    我站住了,轉身看著她問:“你說什麽?誰下油鍋?”


    小雅說:“周正虎說了,你隻要離開大都,我爸爸就死定了,還有我,他會讓我一輩子都活在痛苦裏……不過,這事和你沒關係,你想走就走吧。”


    我說小雅對我的態度怎麽突然間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呢,原來周正虎抓住了她的痛處,拿她爸爸做要挾,周正虎真是太可怕了,他對一個身患重病的老人和一個柔弱女子也不放過,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氓。


    “你為什麽不去告他?他做了那麽多的壞事,隻要上麵肯查,他就跑不了。”我問。


    “告他什麽?我知道他什麽事?”


    “他五年前拿一個無辜的人去抵死罪,他製造了川奇火鍋城爆炸案,他故意殺死孫發財……這樁樁件件還不夠定他罪的嗎?”我說。


    “你把周正虎的能量想得太簡單了,王偉死了,很多事都死無對證,上麵沒查出他什麽,他已經把我整死了!”小雅喃聲道。


    “難道說你就甘心這樣忍氣吞聲地活著?”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以前能做王偉的相好,現在也能做你的相好,周正虎要願意,我也能做他的,既然不能從一而終,那就人盡可妻,怎麽樣,今晚我去你家陪你睡覺好嗎?”小雅突然又神經質地衝我大嚷起來,說著拉我往我家的方向走。


    我抱住她說:“小雅姐,你別這樣,你別折磨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我不走了,我在大都陪著你。”


    小雅推開我,說:“滾開,我不要你陪,我恨死你了!”說完攔了輛出租車走了。


    《易經-天山遁》卦辭:遁,小利貞。彖曰:遁亨,遁而亨也。剛當位而應,與時行也。小利貞,浸而長也。遁之時義大矣哉。遁有隱藏的意思,也有撤退的意思,當然也有逃跑的意思。大勢不利,不如暫時歸隱,小人橫行,不如撤退,自己勢弱,為了保全實力,逃跑也是一種勝利,做大事的人,沒有以退為進的胸懷怎麽行呢?


    一個月後,小雅與他爸爸去澳大利亞看病,她走後我才知道。是鄭巨發告訴我的。


    這一個月,小雅每天都會給我打個電話,我知道她是在確定我還在不在大都。我當然在,不能因為我,再讓她和她爸爸受到傷害了。可是這一個月裏,她卻在悄悄地辦著簽證,然後突然就飛走了。小雅對我的誤會太深,已經不把我當弟弟了。


    事情的經過不複雜,但是卻出乎我的意料。


    自從王偉出事後,鄭巨發一直陪著小雅,他的大度和真誠慢慢感動了小雅,讓她終於接受了他的感情。小雅是一個癡情的女子,但不是一個固執的人,她能這麽快地走出來,我很為她高興。


    小雅提出要帶爸爸去國外看病,鄭巨發說:“我陪你們去吧,到了國外也好有個照應。”


    小雅拒絕了他的建議,隻向鄭巨發借了一筆錢。


    鄭巨發毫不猶豫地給了她一筆巨款。


    臨走之前,小雅對鄭巨發說:“等著我,從國外回來,我們就結婚。”


    小雅還讓他轉告我,我自由了,愛去哪去哪吧。


    我在大都三年,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從開始到結束,稀裏糊塗地合,稀裏糊塗地分,轉眼聚散,一大幫朋友就各自東西了。


    我自由了,是的,我終於自由了,我一直都是活在別人的牽絆之下的,沒有自由,快樂也很少,捧出了真情,換來了背叛,付出了心血,得到了傷害,該珍重的又陰差陽錯的錯過了,現在我終於解脫了,可以愛去哪去哪啦!我真的愛去哪就能去哪嗎?我想回家,可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怎有顏麵回去!


    鄭巨發談起小雅一副很幸福的樣子,他反反複複地說著同樣的一句話:“小雅回來我們就結婚。”


    小雅能有一個好的歸宿我就放心了,鄭巨發是一個好人,他可以給小雅安定幸福的生活,我祝福他們。


    鄭巨發拉著我滿大都市選新房子,他要在小雅回來之前把婚房準備好。他有他熱情的動力,我沒興趣,因為我要離開大都了。


    我買了一些香火紙錢和供品,去肖衍四的墳前做了告別,剛回到家,周正虎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


    周正虎問我知道小雅去澳大利亞的事嗎。


    我說:“不知道,她在我麵前沒提過。”


    “她可能不回來了,”周正虎點了一支煙說。


    這句話讓我吃了一驚,她不回來了?怎麽會呢?什麽意思?難道周正虎要對小雅動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是到澳大利亞定居還是……”我猶疑地問道。


    “當然是定居,這丫頭真有心計。”周正虎說。


    “小雅不是為她爸爸治病嗎?短期簽證可以在澳國長期居留嗎?”我知道小雅沒什麽危險,心下釋然,可還是有些不解。


    周正虎深深吸了一口煙苦笑說:“你太低估小雅的智商了,我也低估她了,現在的女孩子真可怕。”


    原來,王偉和小雅早就做好了移民的準備,王偉這幾年幹著派出所長還做了一些生意,大都市一些娛樂場所都有他的股份,每年的收入少說幾十萬,多則上百萬,他和小雅在兩年前就開始著手辦澳大利亞的綠卡,存款也不斷地向外轉移,小雅要不是為了把她爸爸也辦出去,可能已經提前去國外等王偉了。


    “王偉這王八羔子是兩手準備,對了,他就是那個和較勁的人——他這次要能如願升職,就在國內幹下去,如果我滿足不了他的條件,他就和小雅遠走高飛了,當然,他做好了與我魚死網破的準備,他臨走前是要把我送進去的。可惜他沒做第三手準備,千算萬算,他沒算準自己會死在雲南,真是便宜了小雅那個丫頭啦。”周正虎說。


    我是真被搞暈了,我一直認為王偉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花花公子,他和小雅不過是逢場作戲,沒想到他對小雅的感情是真的,他們把一切都計劃得那麽完美,怪不得小雅聽聞王偉的死訊後會做出那麽瘋狂的舉動。


    我隻感動於他們的感情,沒有因為小雅對我隱瞞了什麽而感到絲毫的不快,我說:“希望她到了國外能開心。”


    “天一唔,不瞞你說,我在公安這行裏幹了二十多年了,大小案件破了無數,好人壞人打交道無數,從沒被人蒙過,但是,卻被小雅這丫頭給哄騙了,她為了綠卡的事準備了兩年多,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周正虎說這話時,臉上有一種懊惱。一直都是他算計別人,如今知道自己被算計了,當然不爽。


    可是小雅並非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離開的,她欺騙了所有的人,她精心準備了那麽久,等待了那麽久,想和王偉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白頭到老的,到最後她還是沒實現心中的願望。看來,世上再完美的計劃,也會留有遺憾。


    “你要是知道小雅到了國外就不回來了,你還會放她走嗎?”我問。


    周正虎認真地想了一下說:“我會的,如果王偉一開始就向我坦白,我會成全他們,我會再給他們一筆錢把他們送到國外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既想把官做大,又想跑國外做他的鴛鴦蝴蝶夢,天下的好事哪能都讓他一個人占了呀,這也叫報應對不對?”


    我知道周正虎沒說實話,他是不會輕易放小雅走的,他的做人原則和三國裏的曹操一樣,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我能感受到他心裏那深深的挫敗感。應該還有一個人與他一樣失落的,這個人是鄭巨發,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熱情,他要等小雅回來和他結婚的,如果他知道小雅欺騙了他,他會怎麽樣?


    我想鄭巨發肯定是不知道小雅不會回來了的,該不該告訴他呢?不告訴他,對他不公平,告訴他又太殘忍,我心裏很矛盾。


    從周正虎家裏出來,我給鄭巨發打了個電話,約他去咖啡館小坐一下,我想過了,不管他能不能接受,他都有權知道事情的真相。


    在茶館裏,他還沒坐下,就忙不迭地說:“天一,你說我和小雅的婚禮用中國最傳統的那種好不好?你做我的伴郎,玉兒要在就好了,她做小雅的伴娘,我們都穿上一水的紅色唐裝,高頭大馬,八抬大轎,鑼鼓開道,紅燭高照……我通過朋友專門請了一個電影公司的攝影師,膠片攝影機全程記錄,你知道嗎,這個攝影師可是國內頂尖的,張藝謀當年拍《紅高梁》時他是助理攝影師,他拍過的電影獲過國際大獎……”


    我看向窗外,外麵正下著雨,風緊一陣雨也跟著緊一陣,路上的行人東躲西藏,顧得了頭頂顧不了身上,這個季節,出門不預備一把傘,總是免不了挨淋。


    鄭巨發繼續沉浸在他的美好幻想裏:“你說我們婚後去哪個國家旅行好?巴厘島還是新西蘭?我覺得法國不錯,那是一個浪漫的國度,適合新婚之旅,你說呢?”


    我什麽都不想說,不忍心說。我要了杯曼特寧咖啡,喝到嘴裏,苦苦的滋味令我皺緊了眉頭。


    “你怎麽不加糖?”鄭巨發看我一臉苦相,以為是咖啡的味道令我痛苦。


    我搖搖頭說:“不加糖才能品出人生真味,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關於小雅的,她不回來了,她早就辦好了澳國的綠卡,為她爸爸治病隻是一個借口,你不用再等她了。”


    我一口氣說完,好象一停頓就沒機會說了一樣。


    “你說什麽?小雅不回來了?你開什麽玩笑?她說過回來與我結婚的,天一,你嫉妒我。”鄭巨發微笑說。


    我也衝他微笑:“我真希望這隻是我在嫉妒你。”


    鄭巨發固執己見:“你就是在嫉妒我。”


    直到過去了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鄭巨發在送小雅上飛機時已經發現了小雅的秘密,明白她將一去不複返了,隻是自己短時間不願相信這個事實。這都是後話。


    朋友的快樂你能夠分享,朋友的憂傷你永遠都無法分擔,每個人都應該明白,快樂和憂傷都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情緒,能享受得了快樂也就擔得起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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