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王苑的好處,她能幫助陸母管理好家中的大小事務,替陸母排憂解難,化解煩惱,而我卻是經常製造煩惱的那一位。


    不管是逢年過節,還是親友來府中做客,各種禮節規矩王苑都了然於心。像做針線活和看賬本這兩件事,我覺得比學習作詩難多了,再比如自己能力不足且要吩咐眾人一起去處理一件事的時候,她總是安排得井井有條,別人也願意聽她的話,我卻看不透每個人的特長,也沒法調度陸府中所有仆人和丫鬟。甚至有時還搞不清楚小廝們的名字,記得名字的卻認不清臉。


    我能叫上名字的恐怕隻有迎香和北辰,其餘丫鬟在我眼中通通梳著一模一樣的發型,穿著一模一樣的裙衣,連高矮胖瘦都無太大差別。我來陸府中早就超過十年有餘,王苑不過才來一年,她在眾人麵前可比我受歡迎多了。論詩詞作畫,我們沒比試過,可論起誰的人緣好些,誰的管理能力強些,我真要抱頭大哭一場,遠遠不及她一半好。


    那次去雲門寺測字卜卦,我沒在場,不知雲門寺的大師為何否定了她與務觀的婚事。假如那時雲門寺的大師測算出他們兩人才應結琴瑟之好,說不定也就沒有我嫁給務觀的這出戲了。


    更讓我感到疑惑的是,迎香似乎說過王苑心儀之人就是務觀,假如這件事千真萬確,那日在宴席上她沒表露出任何的異常,近日雖不在府中走動,也沒哭沒鬧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動靜,隻在她的屋中安安靜靜地做些本分事。她不氣惱,也不怪老斑鳩,更沒恨死我,真叫人看不出一點兒情緒變化。


    我垂著手在院子中亂逛,剛想去瞧瞧王苑,走到半路又折返過來。


    “後院的菊花是不是開了?”


    我問迎香道:“看天色似乎將要下一場大雨,那些菊花有的剛冒出花骨朵,不要被大雨澆了才是。”


    “姑娘多與三哥兒說說話去,別一個人悶在屋子裏……”迎香回我說,“那邊的花自然有其他人照料著,想必不妨事。再說那些菊花本來就是生在寒冬臘月的天氣裏,越是惡劣的天氣,它們才開得好看呢。”


    “那可不一樣!”


    我固執地要親自去收拾菊花,迎香不甚理解,她也不好攔我。我邊拉著她往後院走去,邊解釋道:“你不懂那些菊花的可貴,若是換做別人送過來的,本身就是幾十盆小花,也不值幾個錢。”


    “難道是三哥兒送的麽?”迎香偷偷笑著問我。


    “他才不會想到送我花呢。”我搖搖頭,“別看務觀什麽都好,總是最體貼人的那一個,可是論起某些事,這些男子都一個樣,尤其是在送花這種細節上麵。”


    大概有一年立秋,沈琳不知道發什麽神經,突然愛上了菊花,叫沈軒用驢車從集市上挑買了整整十車的菊花。多到什麽程度呢?多到她家的仆人照料不全,多到連她家那麽大的院子都擺放不下,隻好搬運了一車菊花來府上送給我,還配齊了最精致的花盆。她還特地運來了特殊的土壤,叫我好生照看。我本身也喜愛這些花花草草,不用她提醒,自己就一抔土一枝花苗,親手栽下去滿車的菊花。


    除了沈琳送的那些花,從小到大還沒有第二個人送過花給我呢。我雖不愛戴花,卻極其喜愛飼養那些花花草草。不知怎的,又回想起某月某日,有人用我的繡帕包了一包梨花,給我枕著,那股味道已經淡去,記憶中的畫麵也漸漸淡去,隻有留在心底的感情,想起來時還隱隱作痛。


    正當我和迎香從院子中往簷下搬運花盆,空中忽然嘩啦啦地下起大雨。我毫無防備,也沒打傘,一下子濕了頭發跟衣服。索性腳下跑快了兩步,回頭撞見了務觀。


    “快幫我一個忙!”我喊道,“這麽大的雨澆下來,那些花骨朵就被摧殘了。”


    這時後院沒有別人,務觀說了句“你回屋,別著涼”,就飛快地跑進雨中,北辰也隨他一起在雨中搶救那些還沒綻放的菊花。


    原來務觀正打算去書房裏,完成曾先生布置下的題目,幫我收拾好菊花,耽誤了一陣子。


    我隻道了聲謝,又想不起其他話跟他說。待要催促他快去書房,務觀拉著我的手,轉而說道:“不礙事的,頂多是三篇文章,晚些時候再作也不遲。倒是方才的情景讓我想起了幾句好詩,就是不作詩,畫成美人菊花圖也挺有趣。我們快快換了衣服,到房中詳說詳說。”


    走過回廊時,曾先生正巧從雨中歸來,他瀝幹傘麵的水,回頭看見我和務觀,我們拜見了曾先生,又見他身後還跟著一位年長者。


    原來那位是曾先生的兄長,名叫曾弼,也是個會作詩的先生,以前與陸老爺同朝為官,隻是因為朝堂上兩黨相爭,曾先生自己被罷了官,他的兄長也同樣被迫辭了官。


    我正想與曾先生商量集結詩社的事情,之前隻提到曾先生字號“茶山居士”,建了個詩社名“花間社”,還沒默許我的加入呢。務觀稍稍用力拉了拉我的手,朝我搖頭示意不要打擾到曾先生與兄長的要事。那二人果然沒有停留多久,隻與我們寒暄了兩句話,腳步匆匆地往陸老爺的書房趕了過去。


    我經常看見他們在陸老爺的書房麵談,有時隻有曾先生一個人過去,有時三五成群,聚集了一幫人,簡直像在召開秘密會議,從白天談到黑夜,從黑夜談到深夜,大概就是朝堂中拉幫結派的那些事情。我對朝堂政事不感興趣,尤其是他們總喜歡討論與打仗相關的東西,他們這一派似乎極力主張朝廷盡快出兵,北上伐金。我也舉雙手雙腳讚同,一定要把挑事的金人狠狠揍一頓,叫他們知道優雅隻是我們宋人表現出的品德,而非膽小怕事軟弱好欺。


    可是我之前又常聽爹爹剖析過其中利弊,他說一味的出兵攻打金國,有可能讓其他敵人乘虛而入,譬如大遼,再者朝廷的實力似乎也不能把北方失地一舉拿下,貿然進攻隻會損兵折將。


    這大概也是秦丞相他們那一派,極力主張偃旗息鼓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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