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會館的義地上,人們葬了陳真。天落著微雨,土地是濕的,眼睛也是濕的。周如水和李佩珠兩個人差不多要哭出聲來了。


    工人蓋了最後的一撮泥土。黑漆的棺木完全看不見了。陳真完全埋在地底下了。


    "仁民,你說幾句話呀。"周如水拭著眼淚抽泣地說。"這一向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吳仁民沉默了半晌,一麵用手揩幹他的粘著雨珠的前額。


    他把眼光在那許多長了野草的墳墓上麵掃了一下,忽然有一種異樣的痛苦的感覺刺痛著他的腦子,他憤然答道:"我有什麽話好說?陳真的死不是用話可以哀悼的。"這時候在他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熟識的聲音:"我活著的時候,我不願意看見大家再鬧意見。"他知道這是什麽人的話。他的臉上起了一陣痙攣,他第一次感到了比針刺還要厲害許多倍的心痛。


    在他的旁邊李劍虹開口了:"陳真時常夢想著一個殉道者的死,萬料不到他卻死在車輪下麵,做了一個不值得的犧牲……然而失掉了他,我們卻失掉一個如此忠實、如此努力、如此熱情的同誌。像他這樣的人在我們中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他的死對於我們的事業是一個絕大的損失……"他的枯澀的聲音微微戰抖起來。他的左手捏著他的女兒李佩珠的手,他用右手揭下頭上的草帽,露出他的禿頂。他深深地俯下了頭。


    眾人繼續沉默著,直到一個瘦長的學生叫起來:"我們回去罷,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麽用處。"


    "好。走罷,我們的哀悼是在心裏,不在乎形式,"李劍虹說。


    "好,再不走,雨會落大了,"周如水依舊帶悲聲地說。他忽然注意到李佩珠的頭發上積了不少的雨珠,快要沿著鬢角滴下來了。他便毫不躊躇地揭下自己頭上的草帽遞給她,一麵說:"佩珠,看你的頭發濕得像這樣,你拿我的帽子遮遮雨吧。"


    李佩珠微微一笑,搖搖頭回答道:"周先生,謝謝你,我用不著,我們就要回去了……"好像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咽住了似的,她跟著她的父親轉身走了。


    吳仁民走在最後,那個叫做方亞丹的瘦長學生忽然在前麵掉過頭來對他說:"仁民,你忘了陳真吧。人死了,他的責任也就盡了,我們不要再去想他。你應該記得人們常常說的那句話:人死了,思想還活著。我們不要再哀悼陳真了,在我們中間已經沒有陳真這個人了。"


    "但是你就從沒有想到有一天你也會像他這樣地躺在泥土裏,別人會在你的墳前說:我們中間已經沒有他這個人了嗎?你說,你能不能忍受這個?"吳仁民抬起頭用憤激的眼光看方亞丹,瘋狂似地問。"這不是他的問題,這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方亞丹驚訝地問。"這個意思我不大懂。快點走罷。為什麽老是說死人的事?他們已經走遠了。……你為什麽不戴一頂帽子?你的頭弄得這樣濕。快點走吧,再遲一點恐怕會趕掉一部公共汽車。"他沒著便大步向前走去。


    他們兩個走到汽車站時正來得及上汽車。車裏擠滿了人,已經沒有座位了。車身顛得厲害。一路上周如水不住地和李佩珠談話,李劍虹和方亞丹有時候也插進來說幾句。隻有吳仁民沉默著。


    汽車到了終點,眾人陸續下了車。周如水跟著李劍虹父女搭電車回去。


    "仁民,你回家去嗎?"方亞丹問。


    開始在微雨下麵大步走著的吳仁民掉過頭看了方亞丹一眼,遲疑了一下,才默默地點點頭,站住了。


    "那麽你為什麽不搭電車?……我也要到你家裏去,我要去拿一本書,你前天答應借給我的。"


    "好罷,我們一路走,"吳仁民答應了一句,這好像是一聲長歎。


    電車在他們的麵前停住了。他們跟著別人上了車。於是電車又向前走了,向著那些長的街道,熱鬧的和僻靜的街道駛去。


    他們從電車上麵下來,雨還沒有祝他們大步走到吳仁民的住所。吳仁民開了後門進去,走上樓,又開了自己房門上的鎖。兩個人進了二樓前樓。


    吳仁民脫下打濕了的西裝上衣,掛在牆上,自己就往窗前一張沙發上麵一躺,接連吐了幾口長氣,現出十分疲倦的樣子。他馬上又坐起來,燃了一根紙煙抽著。


    方亞丹在桌上的書堆裏翻出了他要找的那本書,英譯本的妃格念爾的《回憶錄》,把它挾在腋下,正打算走出去,忽然注意到吳仁民的神情,便關心地問道:"仁民,你怎樣了?"


    吳仁民並不回答,隻是喃喃地念著陳真的名字。他抽完一根紙煙把煙頭拋了,又燃了一根來抽。


    "陳真是一個很好的同誌,像他那樣熱心、那樣能幹的實在不多。"方亞丹感動地稱讚道,但是歇了歇他又加上這幾句:"然而他已經死了。我們應該忘掉他,我們會有更多的新同誌。"


    吳仁民狂亂地搔著頭發,一麵粗聲答道:"是的,我們會有更多的新同誌,可是再沒有一個像陳真那樣的了。"


    "你說,再沒有一個像陳真那樣的?"方亞丹驚訝地說,"你怎麽今天老是說喪氣話?難道你連這樣的一個打擊也受不住?"


    "受得住受不住,這有什麽關係?我說血跡隻有用血來洗。"吳仁民從沙發上跳起來,把煙頭擲在地上用腳踏熄了,又用一隻手壓在方桌上,看得出來他是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這隻手上麵,然而方桌動也不動一下。"我說我們的方法太迂緩了。不錯,我們會有更多的新同誌,可是我們也還有更多的不值得的犧牲,像陳真那樣。單是陳真的血就迷住我的眼睛,我害怕還有更多的新同誌的血。……我不能夠忘記陳真,你看你手裏那本書不就是陳真的嗎?那本書上麵還有他親筆的注釋。我們能夠說他已經死了嗎?……老實說,你還不懂得陳真。在你,在李劍虹他們,失掉陳真,不過失掉一個忠實勇敢的同誌,他留下來的空位子是很容易填補的。然而我卻失掉一個最了解我的朋友。我認識他,不僅像一個同誌,而且還是一個朋友,一個有著黃金的心的朋友……你們說他死了,可是你們不知道他是怎樣地不願意死,甚至在厲害的肺病蠶食他身體的時候,他還不肯撒手放棄一切,還努力跟死鬥爭。然而一輛汽車在他的身上碾過,你們就說他死了……你們都忘記了他,但是我現在到什麽地方去找他呢?我又到什麽地方去找這個最了解我的朋友呢?……"他絕望地說,把手捏成拳頭在桌子上打了幾下。


    "仁民,你現在說這些話又有什麽用處?你要知道陳真死了,我們還活著,我們要活下去繼續他的工作。隻要我們的工作不毀滅,陳真的精神也就不會死。"方亞丹理直氣壯地說道。


    "精神不死,這不過是一句騙人的話,我就不相信它。"吳仁民憤慨地說。"工作,工作,難道我們就隻是為著工作生活的嗎?不錯,我們要活下去繼續他的工作。可是那時候他的骨頭已經腐爛了。誰看見他的精神活起來?你看。"他伸出手去指著牆上的一張女人的照像。"這是我的瑤珠。她死了,她的精神也就死了。從前我每次回家稍微遲一點就要使她擔心,或者寫文章睡得晚一點,也要被她催好幾次。她關心我的飲食,關心我的衣服,關心我的一切。有時我不聽她的話,她就要流眼淚。可是現在她到什麽地方去了呢?我現在隨便做什麽事情,她都不能夠對我說一句話了。同樣,陳真常常說他有他的愛,有他的恨,他把愛和恨放在工作裏麵,文章裏麵,散布在人間。可是現在他所愛的還在受苦,他所恨的還在作惡,他自己就已經不存在了。我們看見誰受到他的愛,誰又蒙到他的恨來?黑暗,專製,罪嚴依舊統治著這個世界,可是他現在卻不能夠從墳墓裏爬出來說我反抗的話了……我說我們的方法太迂緩了。不管我的身體怎樣強健,有一天我也會像陳真那樣地睡在地下。在我的頭上,黑暗,專製,罪惡,那一切都仍舊繼續著狂歡,然而我到那個時候,連呻吟的力量也沒有了。這是不能夠忍受的。"他說到這裏,接連歎了兩口氣,再也說不下去,便又拿出一根紙煙燃起來用力狂抽著,一麵走回到沙發跟前坐了下去。他坐得很快,好像跌倒在那上麵一般。


    "你太興奮了,而且你太熱情了,"方亞丹誠懇地說,"我們從事革命工作的人,應該有一個冷靜的頭腦。你太熱情了,怪不得有人說你鹵莽,又有人說你是一個羅曼蒂克的革命家。要知道革命並不是一個政變,也不是一個奇跡,除了用你所說的迂緩的方法外,恐怕就沒有捷徑了。革命是不能夠速成的,所以我們必須忍耐。……""是的,必須忍耐,"吳仁民大大地噴出了一口煙,冷笑道,"我知道你還會說:怎樣地著書,出刊物,闡揚真理,或者先到外國去研究幾年,熟讀幾本厚書,或者甚至把畢生的精力耗費到舊書堆裏,然後自己寫出一兩本大書來,就相信這幾本書會造成一種精神的潮流來感動千千萬萬的人。我勸你不要再做這樣的夢。我告訴你,這許多年來李劍虹就做著這樣的夢,他見到一個青年就向一個青年鼓吹:應該怎樣讀書,怎樣研究學問,學習兩三種外國文,到外國去留學,今年到日本,明年到法國,後年又到比國,這樣跑來跑去把一個人的青春跑完了,就回到中國來。回來做什麽?唱高調。因為他們還不知道怎樣把販來的洋八股應用到中國社會上去。其實唱高調的那些人還是好的一種。這時候稍微有一點霧就會迷了他們的眼睛,升官發財在從前是他們所痛恨的,現在卻變成了可走的路了。這就是李劍虹的成績:他把一個一個有獻身熱誠的青年都送進書齋裏或者送到外國去,他們在那裏把熱情消磨盡了才回到中國來,或者回到運動裏來。一個一個的革命青年就這樣地斷送了。聽說你不久也要到法國去。好,希望你好好地在那裏販點革命方略回來。"


    "我——我不一——一定……"方亞丹遲疑地分辯說,整個臉都變紅了。兩種思想在他的心裏交戰,他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


    "不一定?"吳仁民譏諷地說,"就說不去,不更痛快嗎?


    老實告訴你,大學校,實驗室,書齋隻會阻礙革命的精神。讀書愈多的人,他的革命精神愈淡保我以後不高興再在大學裏教書了。那些資產階級的子弟是沒有多少希望的,我們應當注意貧苦的青年,我們不必去替資產階級培養子弟。資產階級的子弟,好的至多不過做個學者。然而學者隻會吃飯。我最不滿意李劍虹的,就是他開口學問,閉口讀書,他的理想人物就是學者。你想,拿書本來革命豈不是大笑話。我看不慣他拿讀書兩個字麻醉青年,把青年騙得到處跑,所以我常常跟他爭吵。陳真責備我愛鬧意見,我知道這會使陳真痛心,然而我不能夠讓李劍虹去領導年輕人。"吳仁民說到這裏又拿出了一根紙煙。但是他並不去點燃它,卻用兩根指頭把它揉來揉去。


    方亞丹是比較相信李劍虹的,而且多少受了一點李劍虹的影響。他不能夠同意吳仁民的話,不過他多少了解吳仁民的心情,便不多說話,隻說了一句:"你的成見太深了。"接著他又說:"我走了,後天再來看你。"他開了門,用很快的腳步下了樓梯,走出去了。這些聲音很清晰地送進了吳仁民的耳裏。


    "又是一個李劍虹的弟子,"吳仁民歎息地說了這一句,就不再作聲了。他把紙煙燃起來狂抽,同時又在想李劍虹究竟有什麽樣的力量使得一些青年對他那樣地信仰。他愈想,愈不能夠了解,同時愈感到自己的孤寂。


    門上起了重重的叩聲。


    "進來。"


    門開了,一個黃瘦的長臉伸進來,接著是穿藍布短衫的身子。


    "蔡維新叫我來拿稿子,"樸實的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他站在吳仁民的麵前。


    "啊,我倒忘記了。"吳仁民吃驚似地站起來,走到桌子跟前。"文章昨晚就寫好了,他原說今天早晨來拿的。"他在書堆裏找那篇文章。


    "今天早晨大家忙著開會都沒空,所以到現在才來拿。他還說紀念陳先生的文章要請你早些做好,"那個人客氣地說。


    吳仁民把文章找了出來,順手遞給那個人,一麵說:"你拿回去罷。你告訴蔡維新,我明天去看他。我剛剛從陳先生的墳地上回來。"


    那個人並不就走,卻改換了語調問:"陳先生的墳已經做好了嗎?"他的眼光停在吳仁民的臉上。


    "做好了,蔡維新知道地方。"


    "我們要去看他。陳先生那樣好的人會碰到這種慘死……他媽的,我們要替他——"話沒有說完就被他咽住了。他急急地開了門出去。然而他沒有說出來的話,吳仁民已經懂得了。


    那個漢子的未完的話給吳仁民留下一線的希望,但是希望漸漸地又消失了。


    整個房間裏再沒有一點聲音。


    吳仁民在屋子的中央茫然地立了一陣,隨後又走到沙發跟前坐下去。他不再抽煙了。他的眼皮疲倦地垂下來。他終於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麽地方。


    一個黑影忽然站在他的麵前。是一張瘦削的臉,臉上戴了一副寬邊眼鏡。


    "陳真。"他驚訝地叫道。


    黑影照常地坐在方桌旁邊一把椅子上,在書堆裏拿了一本書翻開來看。


    "你已經死了。我們今天才埋了你。"


    "那隻是假象,我並沒有死。"黑影抬起頭看他,一雙射出綠色光芒的眼睛凝視著他的臉。那雙眼睛馬上又埋下去了。


    接著是一陣使人顫栗的慘笑。"我並沒有死,我是不會死的。"


    "我不相信,你拿假象來騙我。"吳仁民半憤怒、半惶恐地說,好像在跟自己爭論,他覺得他麵前似乎並沒有黑影,那隻是他心裏的幻象。"你已經死了,一輛汽車在你的身上碾過,就把你的生命取去了。我們已經把你埋葬了,永遠地埋葬了。"


    又是一陣慘笑,這一次黑影並不把臉抬起來。"你以為一個人能夠死得這麽容易嗎?我花了一生的精力做一件工作,工作還沒有完成,我就能夠閉上眼睛死去嗎?一輛汽車,幾個兜風的男女,這跟我一生的努力和工作比起來,算得什麽一回事?他們絕不能夠毀滅我。我是不會死的。我要留一個長長的陰影在所有的人的頭上,使他們永遠不會忘記我。"


    "你在說謊。"吳仁民氣憤地爭辯道,"我們就會忘掉你的。


    方亞丹已經說過應該把你忘掉了。你不會留下一點陰影。就在今天,就在這個都市,人們一樣地在享樂,在競爭,在鬧意見。而且每天晚上甚至在深夜,你在這個房間裏就可以聽見許多汽車的喇叭聲,也許每天晚上都會碾死一個像你這樣的犧牲者。然而你呢,你在什麽地方呢?你的陰影又在什麽地方呢?我說,隻要過了一些時候,別人提起陳真就會驚訝起來:"好陌生的名字埃你還拿永生的話來騙自己。我不相信,我什麽也不相信。"


    那個黑影又把頭抬起來,一對綠色的亮眼珠銳利地在吳仁民的臉上輪了一轉,眼光非常深透,使得吳仁民的脊梁上也起了寒栗。突然一個陌生的、莊嚴的聲音響徹了房間:"你說,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謊?我從來沒有欺騙過自己。我告訴你:我們的努力是不會白費的。將來有一天那洪水會來的。那樣的洪水,地球上從來不曾見過。它會來,會來淹沒那一切,掃除那一切,給我們洗出一個新鮮的世界來。那日子一定會來的。你還記得我這本書嗎?你現在應該忍耐。"


    提起忍耐兩個字,吳仁民的憤怒又給激起來了。他瞥見了黑影手裏拿的書,他知道這正是陳真著的那本解釋社會科學的書。"忍耐?你也要說忍耐?究竟還要忍耐多久呢?是不是要等到你這本書傳到了每個人手裏,每個人都能夠了解它的真正意義的時候嗎?我告訴你,那一天是不會有的。書根本就沒有用。周如水不就是被書本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嗎?還有李劍虹,他簡直是一個書呆子。老實說我現在不再拿讀書的話騙人了。我在大學裏教了差不多兩年書,還沒有宣傳到一個同誌,而且連給資產階級培養子弟的功勞也說不上。把你的社會科學收拾起來罷。要革命,還是從行動做起,單是在一些外國名詞裏麵繞圈子是不行的。我說現在的社會科學確實需要大革命。全世界的學者如毛,但是到了大革命發生的時候,連他們也隻配陳列在博物館裏麵了。"


    "你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這不再是陌生的聲音,這的確是陳真的。他知道陳真是怎樣的一個人:拋棄了富裕的家庭,拋棄了安樂的生活,拋棄了學者的前途,在很小的年紀就參加社會運動,生活在窄小的亭子間裏,廣大的會場裏,簡陋的茅屋裏。陳真並不是一個單在一些外國名詞中間繞圈子的人。他怎麽能夠拿那些話來責備陳真呢?他想:"我錯了。"但是他馬上又警覺似地自語道:"陳真不會到這裏來,我是在跟我自己辯論吧?"


    "我們是應該忍耐的。這不是說忍耐地受苦,是說忍耐地工作,一直到最後勝利的時候。那一天會來的,雖然我們自己不會看見,但那一天是一定會來的。"這又是陳真的聲音。


    陳真的話向著他的頭打來。這一定是陳真在這裏說話,因為他絕不會跟自己辯論,向自己預言,因為他不是一個說教者。


    "這是你,這一定是你。"他狂熱地叫起來,"我在跟你辯論。說話的一定是你,因為你是一個說教者,我不是。"


    然而這一次他錯了,說話的確實是他自己。屋子裏並沒有陳真,他是在跟自己辯論。


    他的叫聲使他力竭了,可是在這屋子裏並不曾生出一點回響。除了他的腦子外,再沒有一件東西使他感覺到他曾經發出了一些叫聲。


    屋子裏仍然很靜。後來三四聲尖銳的汽車喇叭聲響了起來。


    夜已經來了,屋子裏黑漆漆的。


    他直伸伸地躺在沙發上,身子軟弱無力,連動也不想動一下,他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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