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謝府正廳坐滿了人,平日常見的、不常見的都到了,整整齊齊地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謝氏家主坐在高堂主位上,剛毅莊重,標準的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按說讀心無非玄學,有據可循、有理可依,而她的父親謝元卻一直是個猜不透、看不明白的例外。


    怎麽說呢,他心思極深,處事滴水不漏。


    其實也不難理解,謝喬雖生的一顆玲瓏心、一雙入微眼,畢竟年幼,於人情世故一竅不通。


    世人大多都膚淺表麵,常人隻需用心觀察,稍以時日,便識得其性情品格,所謂日久見人心。


    然,人情練達也需日積月累,古有雲: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正是這番道理。


    對於久居朝堂、心思深沉的父親,她一不懂官場的道道,二沒有積累經驗的機會,如何明白其父心中所想,何談看透不看透呢。


    眾人皆知,謝家老爺對外是溫文爾雅,在家尤其暴躁。家人再看看謝喬,心中了然,謂之“有其父必有其女”。


    人在家中坐,臭名天上來。謝喬深感冤枉,無處傾訴,誰讓那是她爹呢。


    謝夫人今日的裝扮,是頭戴昭君帽,著黛綠雀翎暗紋錦袍,裹著狐裘坎肩。典雅大方,風韻猶存,柳葉細眉朱唇半抿,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仍是一派淡漠的神情。


    陳媽媽滿意歡喜,一遍遍詢問小姐的意思,其實隻是待她張嘴來誇。


    謝喬皺眉擠眼,強扯笑顏拍手稱快,心中悵然:阿娘的心思那我可懂了,渾身叫囂著奴家心灰意冷,不就是詩詞裏寫的閨怨唄。


    其中細節無從得知,我也沒有那能掐會算,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天大本事。


    謝家二爺謝營衣冠平整服帖,正襟危坐;身旁二房夫人鄒氏抬高下巴,高傲地眯著眼,聽婢女卑躬屈膝附耳說著什麽,不時斜嘴嗤笑幾聲。


    兄弟們端著茶杯、提著茶蓋彼此交流著眼神,姐妹則是嘰嘰喳喳地比劃著發髻的弧度和衣袖的繡花,見謝喬進來,放低音量竊竊私語。


    謝喬隻道是來走個過場,大多事務都與她無關,一年幾次露個臉至少告訴大夥兒她還活著,該不待見的不待見,該挖苦諷刺的全當聽不到。


    其橫掃在座,目光所及,偏偏自覺避開三房夫人李氏,直徑走向自己的位置。


    一落座,她把臉縮進嫣紅撒花襖的毛領裏,靜默地把玩著雕花銅製小暖爐,指甲順著鏤空的五瓣花形比劃來比劃去,發出低沉微弱的嘶嘶聲,細細品味指尖的傑作,隻當自己也是個擺設。


    良久,鄒氏開口戲言:“大哥今日將我等喚來,莫不是來做那不言不語的菩薩?”


    聲音清脆低婉,她端起手臂,一隻朱紅丹寇手捏起絲帕掩嘴匿笑,皓腕配著祖母綠翡翠更顯白皙,另一隻手隨意搭在金線刺繡牡丹花褙子上,美目微挑,透著精光。


    三爺謝席聞之,笑得花枝亂顫,殷勤為二嫂捧場,四肢形容無狀,其餘人皆注目不敢吭聲。


    “大哥憂思,定有要事,爾等休得胡鬧!”二叔老成持重,素來敬重兄長,立即出言喝止。


    謝元一身冷厲攝人的氣息,帶著深意審視座下小輩,目光犀利讓人畏懼不安,掃至女兒謝喬跟前,心下幾分黯然,眼神淡而又平靜的劃過她,聲音透著疏離。


    “三月三上巳,宮中設春日宴。聖上實則有意大選,以備後宮;晉王、親王世子正值婚齡選妃。後有令,凡四品以上、十三至十九芳齡女眷皆可赴宴。”


    大梁國女子年滿十四,家人便趕忙著張羅議親,十五歲行完笄禮,該訂婚的訂婚、該出嫁的出嫁,有不舍閨女的也可留上幾年。然而年逾十八,便是提著掃帚、拎著棍棒趕,也必須要將女兒嫁出去。


    一則是良人大多早早有主,超過十八九歲再好的黃花也難遇良人采擷;二則大梁國法有令,女子若逾二十不成婚,家人便要受牢獄之刑。


    一語罷,在座眾人秉著氣,心潮澎湃、思緒萬千,竟無一人發出聲來。


    座上隻聽到窗外初春燕兒飛過,隻聽得貓兒躥梁爪子撓牆嗞拉響。


    謝大人側目,示意夫人主持大局。


    姚氏會意,溫柔詢問:“咱們謝家五位姑娘,嫣兒十七,年關已過正經要議親的,喬兒十五,婉兒十四,薇兒虛歲十四,除諾兒七歲尚年幼,其餘姐妹四人皆可赴宴,兩位弟妹意下如何?”


    鄒氏、李氏目光炙熱,齊齊點頭稱是。


    鄒寶華拿出當家的派頭,回頭便招呼著各個姑娘,於吃的用的方麵有什麽需要隻管提,切莫害臊耽誤了正事。


    座下被點名的謝氏女郎紛紛羞紅了臉,嘴角含春心蕩漾,躍躍欲試。


    榮華富貴,巧對芙蓉,初瑩凝脂麵,映花容,展眉峰,正是好時候。


    謝喬神情冷漠,一通神遊天際,方回神歸來,隻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說著勞什子“春日宴”,再一觀眾人舉止扭捏、各懷心事,嘖嘖稱怪,唯恐無端給自己添堵。


    春日宴?切,與我何幹。


    環顧左右,她見堂前所聊皆為瑣事,索然無趣,輕喚阿楚,兩人提起裙擺悄然退場,直往竹苑奔去。


    早春的嚴寒還未徹底散去,一場燥熱狂狼的大風席卷京城,炙烤著各家閨秀的春心。


    還別說,商人的嗅覺就是敏銳。


    金銀閣推陳出新、首飾花樣繁多,若有多位貴人相中,那不好意思了,咱價高者得;綺羅莊大肆進貨,繡娘們徹夜趕工雙眼熬得通紅;翠煙齋望風也不甘示弱,昂貴的胭脂悄悄翻了幾倍。


    一向緊摳的二嬸鄒氏,難得大方了回。連日來,各種滋補羹湯一盞接著一盞,給各位姑娘將養著。


    無論各房所提何物,她皆大手一揮“準”,眼皮都不眨一下。


    謝府頭一批在金銀閣訂製了四套頭麵,又早早讓人約了綺羅莊看料子花樣,給赴宴的幾位姑娘置辦新衣,真真是比過年還要熱鬧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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