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岩呐,在宮中可不比外頭,務必恭敬謹慎些,出門漲漲見識也是極好的。你看啊,來來往往這麽多人,這是侍衛,這是宮女,那個一看就是公公~”周章吟小聲對他說。


    千岩心裏在想另一件事,沒太在意。


    不見他做聲,周章吟以為他初來乍到嚇懵了,雖然自己也是第一次進宮,到底比他穩重些,得做個榜樣決不能露怯。


    於是,他細聲安慰:“你莫慌啊,達官顯貴咱也不是沒見過,宮裏的顯貴大抵都是晉王爺那個樣子,還是比較好糊弄的......”


    “實在害怕也不要緊,隻管跟我說,我是個大夫,心裏頭的病也略懂一二......”


    周章吟今日不知為何話實在多了些,千岩覺得他很是反常,詢問道:“周大夫,千岩還好,你沒事吧?”


    他用力甩甩頭:“嗨,笑話,我能有什麽事,我是誰啊,誰還沒有頭回進皇宮,我,周家的驕傲~”


    千岩背上藥箱,緊跟在他後麵二步見寬,見他發根都已濕透,垂落的手反複張合,腿邊長衫已經揉皺了一片,墨綠布料上印上深黑水漬。


    千岩從藥箱裏找到汗巾,提給他,小聲道:“周大夫,你手上的汗巾濕透了,換這個擦擦吧。還有,別再抓褲腿了,汗都給印濕了。”


    周章吟掀起衣角,歪頭一看:“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今早,皇家馬車停在他家藥堂外邊,指名要見周章吟。街坊鄰居聽說紛紛跑來道喜,說是周家得了皇家恩典要進宮當大官兒。


    老周和小周大夫帶上藥堂眾人緊忙趕到門外,看見門口已有一身穿華麗宮袍的妙齡少女等在原地。


    藥堂幫工嘀咕,門口那個看著像個公主,該不會是要把小周招贅做駙馬的。


    老周大夫大叫不好,抓住兒子的手叮囑道,一會兒見了公主不管是美是醜都不許有花花腸子,老周家幾代單傳,可不能屈服皇家淫威,叫周家無後。


    靠近一看,尷尬了,原來是謝喬小姐。


    謝喬淺笑行禮:“見過兩位周大夫,請聽旨。”


    原來皇上久聞周氏醫術絕倫,是當代醫家的不世之材,特請義妹邀請周氏傳人進宮為貴人聽診。


    老周大夫高興得差點沒背過氣去,請謝喬進屋喝了盞茶。


    拉起周章吟就進了祠堂,他又是哭又是拜,嘴裏念著光宗耀祖、光耀門楣什麽的,光大弘揚周氏醫術,叫那些以為老周家都是婦科大夫的人見識見識什麽是正統的周氏醫術。


    最後,他從壓箱底小心翼翼捧出了一件墨綠色的秋冬錦衣,說當年他爹就是穿著這件衣服給建始皇帝治的箭傷,虧他娘給偷偷珍藏了起來,為得以示後人。


    自己雖被禁止行醫,再沒有絕妙機會將這身救過老皇帝的見證呈現世間,但是他兒子作為醫界麒麟之才,大有可為。


    這身衣裳穿在兒子身上可算派上用場,如今雖然已入暑,但作為周氏後人決不能忘了先輩事跡,不枉母親一番苦心。


    周章吟就這樣在老淚縱橫的父親要求下,不情不願換上了這件略微......厚重的錦衣。


    老周大夫吩咐人送上三白茶招呼謝姑娘,由白芍、白術、白茯煎成的三白茶具有調理內裏、美容養顏的功效。還別說,老周大夫看著不正經,想得倒是周到。


    謝喬端起茶杯細品茶,便也不再注意了門口忙活張羅擺放爆竹煙火的周家幫工。直到周氏父子出來,目光一觸周章吟,謝喬一口茶水噴了打頭的老周滿臉。


    “哎喲!”


    “哈哈哈哈哈......周章吟你可是要逗死我?”


    周章吟看了一眼正在擦臉的父親,露出了無奈表情,“謝姑娘見笑了,咱們何時啟程?”


    “還有一件要事,必須帶上千岩,讓他做你的藥童,隨你進宮。”


    “來人,去喚千岩來,動作要快點兒,我隻怕撐不了多久了......”周章吟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隨手一甩。


    隻聽見老周大夫喊了句:“哎喲,又來......”


    謝喬坐宮轎先行一步麵見聖上,一到門口,便聽見皇後身邊的晚意姑姑在稟告什麽事。


    趙冀招手宣她入殿,試探的口吻道:“晚意姑姑說皇後身有不適,想請民間的千金科聖手周章吟瞧瞧,看來,此人頗具威名。”


    “懷大才者總會被人發現。”謝喬奇了怪,皇後這邊也找周大夫。


    “巧了,黎月公主今日剛好去請來了這位大名鼎鼎的周大夫,現在他人在何處?”


    “回皇兄,周大夫與其藥童在宮門下了馬車,正在往您這兒趕呢。”


    “吩咐下去,將人直接帶去常寧宮,姑姑不妨回長樂宮準備,待朕看看這神醫有多神奇,才放心讓他去看清兒。”


    “謝皇上隆恩,奴婢告退。”晚意姑姑默默退了下去。


    “好了,黎月也隨朕去常寧宮看看吧。”


    “是。”


    宮人將周章吟二人帶到了常寧宮門外,周章吟沒有見到傳說中的皇帝,已是麵色發白、頭暈欲裂,直犯惡心。


    “千岩,千岩?快扶住我,我可能是中了暑,快,喊太醫,救我......”周章吟瞬間昏了過去,千岩迅速在背後托住他。


    隔著一條長廊,走來一位貴婦人。


    “怎麽回事,娘娘,這裏竟有人暈了。”


    “明玉,莫管閑事。”


    “流珠姐姐好狠的心!”


    “這位大人,請救救我家周大夫!”藥童向門口的侍衛求助,無人搭理。


    “噗,就這暈倒的還是個大夫呢。還有,這個藥童身材也太高大了些,像個纖夫......唉,這不是岑大人嘛!”明玉驚呼。


    流珠狠狠掐了一把明玉,“閉嘴,你想害死娘娘嗎?”


    孫念之怔了半響,僵在原地,“沒睡醒麽,根本不是他......”


    她若無其事地從他身旁走過,一點點靠近,又瞬間消失在眼角視野裏。


    沒人看到她在流淚,因為淌進了心裏的眼淚,如山洪傾瀉,過處寸草不生。


    沒人知道擦肩交匯的刹那,她心如刀絞,每走近一步,心痛就多一分,逼自己不看他,反正他也忘了過去、忘了孫念之。


    “參見惠妃娘娘。”侍衛跪迎。


    “惠妃娘娘......”他低沉一喚。


    孫念之足下一頓,束縛無力,癱軟靠在了流珠身上,再也支撐不住。


    巨大的疼痛襲上了,她似跌進萬丈深淵,虛空、無助、害怕,無數雙手撕扯她的靈魂,剝開自欺欺人的假象,剩下一顆肮髒卑賤的心髒,時刻提醒著自己,你不配。


    像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理想的愛情和忠貞的戀人。


    像我這樣的人,活該要在懊悔和遺憾裏贖完一生的罪孽。


    像我這樣的人,注定不斷與所想、所愛失之交臂,永遠活在幽暗裏苟延殘喘。


    “明玉,快去請太醫來,記得勿要亂說話。”


    “哦哦,我這就去,你照顧好娘娘啊。”


    惠妃被扶進了常寧宮主廳,細想著謝姑娘果真守信,隻道是說找到救治德妃的辦法,絲毫沒有透露其他,打得她措手不及。


    孫念之看著牆角默默發呆,流珠明玉陪侍其後。皇帝對她三番四次關懷,讓謝喬都替孫念之感到尷尬。


    千岩待在周章吟身邊為他打扇降溫,神態自若,似乎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計劃趕不上變化,算上寢殿裏的德妃,常寧宮一時昏迷了兩個人。


    皇帝趙冀聽說了,傳奇神醫於夏日身著冬衣,然後中暑暈倒在進宮問診的路上,不由得怒極反笑。


    他一指躺在殿側矮榻上昏迷不醒的周大夫,鐵青著臉死死瞪著謝喬:“這麽個不識春秋的東西,就是你口中的神醫?”


    識時務的謝喬不作任何反應,乖乖由他眼神淩遲。


    當下萬事俱備,隻欠......


    民間神醫?同行相見,分外眼紅。


    太醫眼下鄙夷,抽出銀針隨意在其百會、人中、承山、曲澤、十宣、關元、陽陵泉幾處刺穴。


    針灸過後佐以藿香丸,民間神醫周章吟可算醒了。


    太醫功成身退。


    “草民......見過......皇上......”周大夫強撐身體,虛弱從矮榻上爬起來。


    趙冀有些不耐煩:“如此虛弱憔悴,還能接診嗎?”


    千岩將他扶起,周大夫著急表態:“草民可以!”


    隻見趙冀一揮手,左子旭捧著一身男子新衣走到藥童千岩身邊,轉交與他。


    皇帝嗤笑一聲:“帶去偏殿找個地方,將那滑稽可笑的棉衣換了,看著便十分愚蠢,快去快去。”


    禦賜聖衣,這才是真正的皇恩浩蕩啊。


    周章吟感激涕零,顫顫巍巍伏地跪下,就地磕了個響頭:“草民謝聖上賜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換完禦賜新裝的周大夫精神抖擻,簡直是脫胎換骨,回了皇帝,當下便進了常寧宮寢殿。


    他探過德妃右脈,右關土寒,水穀之屙。弱脈細小,見於沉分,舉之則無,按之乃得。


    中毒無疑。


    毒藥分量選取實在是妙,教人不死不活。


    他看過謝喬悄悄遞來的楊院首的方子,用藥可謂嚴謹老道,毫無問題,按理德妃早該醒了,除非……


    “千岩,研磨。”


    周章吟快速寫出一張藥方,交於謝喬,眼神驟亮:“德妃娘娘若將此藥服下,三個時辰必醒。”


    謝喬接過藥方,微微一怔,快速握緊藥方上附著的字條。


    冷眼掃過門口,惠妃已回了宮,寢殿外隻有幾個當差的侍女。


    一張極其普通的臉進入眼簾,如果不是曾在壽康宮門前求救,謝喬絕不會記住她。


    她走過去,“你叫什麽?”


    “奴婢辛夷,請公主指示。”


    “辛夷花很美,你很特別。”


    “公主謬讚,奴婢自愧不如。”


    謝喬將藥方遞給她,“按這方子煎藥,為你家娘娘服下,傍晚必醒。”


    “是,公主。”她下意識看了眼藥方,神態似乎有些緊張。


    謝喬與周章吟對視一眼,緊緊揣著雙手,直到回了壽康宮將字條呈上。


    字條上一字一句寫得極其小心:鴆毒侵骨,藥方相欺,識藥理者,必露馬腳。


    “朕初見他,隻道愚蠢至極,現在看來,確實有點東西。”


    “哀家以為若有如此危險之人潛藏宮中,後果不堪設想,務必抽絲剝繭、連根挖出。”


    “皇祖母說得是,孫兒也是這麽想的。黎月可有主意了?”


    “回皇上,沒有。”


    趙冀陰險審視她:“今天是最後期限,你若查不出鴆毒根源,朕必定嚴懲不貸。”


    “現在是沒有,如若德妃今夜不醒,凶手必自投羅網;若德妃娘娘醒來,自然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趙冀麵對她一番故弄玄虛,很是不滿,架不住太皇太後願意等,隻得靜候佳音了。


    為什麽這般篤定,答案在於那張藥方。


    周章吟和千岩在常寧宮守著,寸步不離。


    如果她識藥理必然知道,這服藥喂下去德妃必死無疑。


    在周大夫眼皮子底下,她既不能對湯藥動任何手腳,也不能阻止德妃用藥。


    如此一來,若不想暴露,必然按部就班奉命行事。


    此為賭局。


    拚得就是德妃的命,看她舍不舍得。


    喜公公尖細著嗓子嚷嚷:“常寧宮出事了!民間大夫帶來的藥童膽大包天,趁機輕薄大宮女,已經被左大人扣押了。”


    終於出手了。


    “看來,此案要了結了,時辰尚早,皇上要不先用晚膳?”


    趙冀眉一皺,想訓斥她的話生生咽下,甩臉邁出宮門。


    等他們到了常寧宮,場麵有些膠著,德妃沒有醒,湯藥撒了一地,千岩被押,大宮女哭得梨花帶雨,周章吟一臉無辜。


    趙冀深感被人愚弄,悔不當初,“到底怎麽回事?朕很閑嗎,一天天的,你們都幹了什麽!”


    謝喬皮笑肉不笑看著他,你可不是閑得嘛,玩忽職守非明君所為。


    千岩突然陰險一笑,掙開左子旭,兩招將他擊退,右手往前一揚。白色粉末飛得到處都是。


    “啊,有毒,快閉氣!”周章吟驚慌大喊。


    場上其他人皆慌亂,聽言用手掩住口鼻,下意識後退。


    明明沒毒……辛夷停止哭泣,冷眼旁觀。


    “千岩,是她!”


    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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