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冤枉啊,奴婢冤枉!”


    辛夷可憐的樣子像是受了極大冤屈,教人憐憫,眼神卻四處遊蕩,察看局勢。


    周章吟頗為自信,走到她身邊與其對峙。


    “娘娘午時服用過太醫院開的藥,方子裏含有宮桂,聖上有意試探草民醫術,未曾告知娘娘曾服食過的方子,但你身為常寧宮大宮女,絕不會知道。”


    趙冀凶狠看了一眼謝喬,謝喬咳了咳,做了一副“他猜到的,不關我事”的表情。


    “草民所開之藥方裏有石脂,且分量不輕。宮桂善能調冷氣,若逢石脂便相欺。”


    “欺名盜世的庸醫,你刻意害我家娘娘性命!皇上明鑒!”


    周章吟笑笑:“等等,姑娘,即是同行,何苦相逼,太醫院楊院首所開藥方無懈可擊,哪裏還需要我周某畫蛇添足。”


    皇帝麵色不悅:“你可真是膽大妄為。”


    “請皇上息怒,這劑湯藥自然不會真給德妃娘娘喂下,隻為揪出先前下毒之人。”


    “若稍有差池,傷了琉盈,你可知罪。”


    對了,後宮花名冊曾記載琉盈一名,事跡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謝喬站出來:“皇上,是黎月請周大夫協助捉拿下毒之人,如有差池,黎月一力承擔。當下不如先聽周大夫將話說完。”


    “憑你?朕無妨提醒你一句,三日之期沒幾個時辰了。”


    “是。”謝喬對著周大夫點點頭。


    周章吟繼續說道:“你故意接近我家藥童,以猥褻之名尋事,借機打翻湯藥,因為你知道此藥喝下,你家娘娘恐怕危險。”


    他又走到千岩身側,舉起他的手:“且方才麵粉試驗,唯有你麵不改色,說明你諳熟藥理,是識毒用毒個中高手。”


    “不過是基礎藥理,我識得又如何,用毒一說便是欲加之罪了。”


    辛夷繼續爭辯:“皇上您聽,他加害娘娘在前,縱容藥童欺辱於我在後,辛夷一心侍奉娘娘身邊年頭最久,自當盡心盡力,萬死不辭!”


    謝喬神色凜冽,“如果隻是單純的識得,自然無妨,錯便錯在你明明有機會說出藥方有誤,卻刻意隱瞞,心虛暴露一切。”


    若午時我將藥方交於她時,她便提出藥方有問題,或是呈了太醫院複診,自然是忠心為主。


    現在嘛,越狡辯,越是欲蓋彌彰。


    周章吟拱手相迎,敬佩道:“還有一點,你這張人皮麵具做得栩栩如生,若不哭我還真沒看出來,周某資質淺陋,初學了易容這一絕技,有機會還望向姑娘討教一二......”


    她突然反應過來,轉身逃跑。


    千岩出掌攔截,她靈活閃避,亮出三枚銀針反手飛向周章吟,輕功逃了出去。


    左子旭抽出長劍將毒針一一擋下,隨後也追出去。


    周大夫虛驚一場,將將反應過來:“多、多謝左大人……”


    辛夷不敵千岩二人,被打成重傷,捆於殿前抵死頑抗,拒不認罪。


    周章吟捏著銀針衝躺在地上的她嘮叨:“姑娘,我有意向你討教異術,你卻要取我性命,一劍封喉之毒太過陰狠,姑娘家家的,莫要留在身邊,知道不?”


    “哼。”


    皇帝愁雲不展,滿腹疑問:“她既要害德妃,又何苦不惜暴露鋌而走險救德妃?”


    謝喬沉聲:“醉翁之意不在酒。”


    趙冀立即明白過來:“大膽狂徒,原來是想誣陷皇後,受何人指使?”


    辛夷突然笑了起來:“嗬,聖上多情,哪裏知道女人的心思,皇上到底有多久沒去過延禧宮了~”


    淑妃......


    “死到臨頭,還敢攀咬他人,來人,拖下去用刑。”


    “奴婢曾受惠於淑妃,自願為她掃除障礙,此事與她無關,皆是奴婢一人所為。”


    說完她便鬆了一口氣。


    左子旭身後跟著兩名侍衛,架著一名公公上了殿:“卑職有事稟報聖上。”


    “予。”


    侍衛將那公公放下,他虛弱得趴在地上,張著嘴喘息,嘴裏血肉模糊,嘴角不停淌著鮮血。


    “就在剛才臣巡視宮門,見此人鬼鬼祟祟,便一路跟上,見他從延禧宮出來,最後回到了雲光殿。經流珠姑娘指認,他是新來的桂公公,且懷疑鴆毒就是他帶進了雲光殿。”


    又與淑妃有關。


    同時,左子旭從懷裏掏出折頁呈上:“這是冷宮進出登記名冊,在方昭儀出事前,他曾擅自帶過東西去那兒。”


    桂公公口中含血,匍匐在地上,拚命搖頭,單手直直伸向前方的謝喬,眼睛裏似有不甘的淚光,乞求著。


    謝喬很是揪心,上次見到他,還是在雲光殿,覺得他是個挺機靈的人。


    “他為何這副模樣?”


    左子旭上前回話:“是卑職不察,捉住他時,他已經生吞了硫磺……”


    周章吟急忙上前探脈,搖搖頭,歎了口氣。


    不知為何,總覺得左子旭此人很是陌生,她不記得在太皇太後給的花名冊裏看到過這個人的名字。


    她鼓起勇氣,走到桂公公身邊,輕輕詢問:“你是不是想與我說什麽?”


    他情緒略微激動,手在地上不停抓撓,發出“唔唔……”痛苦呻吟。


    左子旭向他身側走進兩步,桂公公漸漸平息了掙紮,絕望的眼淚混合著血水流過下巴滴在地上。


    謝喬剛想說什麽,卻見福公公悄悄移步到皇帝身邊,附耳說著,是太後的人。


    “此案已然明了,常寧宮大宮女聯合小公公設計謀殺,謀害德妃,嫁禍皇後,栽贓淑妃,將這二人壓入天牢,處以極刑。”


    “皇上,未免有些……”謝喬脫口而出,被周章吟及時製止。


    “嗯?”


    “沒有。”


    謝喬看見辛夷和小桂子被帶下去,跟了幾步走到殿門口,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孫念之。


    趙冀沉思了半晌,對周章吟說:“德妃何時能醒?”


    “娘娘所中劇毒分量極輕,經過太醫院調理,餘毒幾乎肅清,昏迷不醒的原因有它。”


    眾人移步寢宮,周章吟銀針刺了幾處大穴,大概是一盞茶的功夫,德妃終於有了反應。


    “真沒想到,竟然是她……”


    “琉盈你且好生休養,朕明日再來看你。”


    禦書房內,趙冀坐在龍椅上愁眉深鎖。


    “今日周大夫居首功,折騰一整日,不知你可還撐得住?”


    “過獎過獎,草民無妨,要不是公主提醒可以試探,周某也不能急中生智。”


    又是太後,趙冀臉色冷到極點,不由得心寒,後宮芸芸佳麗,沒一個讓人安心。


    他眼神掃至謝喬,心上突然一暖。


    謝喬覺得背後灼燒,回頭便發現,趙冀正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神色看著自己,尷尬輕笑一聲立馬回避。


    她一如初見那般清冷寡淡,笑得如此敷衍,也是極其好看的,趙冀忽然覺得心上輕鬆。


    “你們想要什麽賞賜,朕皆予了。”


    “皇上,草民有幸進宮,完成家父畢生心願,足矣。況且草民藥堂病人還等著我呢……”


    趙冀想到他今早那身衣裳,體恤其父一片敬畏之心,大筆一揮寫下“杏林春暖”,吩咐人打造金字匾額,即日送去周氏藥堂。


    “朕且為皇後留你一日,明日看過皇後,黎月替朕送周神醫回家。”


    “謝聖上恩典,周章吟謝主隆恩!”


    “退下吧。”


    明日自己理應去拜見皇後娘娘,皇後那日所贈珍貴的醽醁酒叫阿楚帶回謝府,吩咐她分成了三份,爹娘一份,少數先生一份,還有……他一份,暫時收著等有機會再送吧。


    福公公帶周大夫下去了,禦書房隻剩下他們兩人。


    “義妹覺得朕處事不妥?”


    “不敢,但黎月以為事情並非如此簡單,鴆毒一事先是惠妃、德妃,然後是皇後,又忽然牽涉到了淑妃,若說是局,絕不是一人之局,每個人都或多或少隱藏了什麽……”


    “到此為止,不許再查。”


    謝喬突然警覺,背後發涼,難道說,連皇上……也在局中?


    “是。”


    翌日,六月三十日,長樂宮問診。


    晚意姑姑附耳對周章吟說了什麽,致使他大驚失色,開了副安神靜氣的方子,匆匆離去。


    謝喬送他出宮途中,他沉默不語,直至宮門:“謝小姐,我知你心善,但事情已經出乎你我意料,莫要深究,恐有殺身之禍。”


    “你發現了什麽?”


    “周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應別人的事絕不辜負。”


    周大夫讓她送到這裏作罷,招呼千岩坐上了馬車。


    千岩站在車邊望向宮門久久失神,直到漆紅大門重重關上。


    周大夫這樣灑脫安然的性子,處事不拘一格之人,也坐如針氈。


    他究竟答應了皇後什麽事。


    長空陰沉,要下雨了。


    謝喬沉思一路來到長樂宮,進門一刻換了張嬌俏的笑臉向皇後請安。


    “皇後娘娘剛見過大夫,黎月就來叨擾,不知有沒有打攪您休息呀。”


    皇後見她很是親切,大有感激之意:“黎月不必拘謹,喚我皇嫂或是姐姐也是可以的。”


    “我若喊您姐姐,姐姐就喚我阿喬吧,聽著親切,阿喬每每聽見黎月二字就覺得馬上得磕頭行禮了。”


    “好好,阿喬,多虧你上次提醒,險些與皇上生了嫌隙。”方清拍拍她的手,笑容可掬。


    謝喬淺笑安然:“皇後姐姐,周大夫醫術卓絕,想病人所想、急病人所急,實屬難得,想來定能為姐姐排憂解難。”


    “是啊,說出來不怕阿喬笑話,我與陛下成婚已久,至今無所出,難免被人詬病,多虧皇上體恤,從不與我為難,我卻不能因此心安,姐姐我有愧於皇恩啊。”


    她愁眉鎖眼,看樣子不像說假話,謝喬繼續試探。


    “姐姐福澤深厚,又逢周大夫博學多聞,定能相助姐姐如願以償。”


    “盡人事聽天命,願這次可以……”她瞳光裏滿懷希冀,淺淺一笑。


    既然是好事,周章吟的表情好生奇怪。問題出在哪裏,應該從哪裏入手……


    從皇後宮裏出來,天空灰蒙蒙下起了小雨,謝喬心中有些失落,沿著長廊一路走。


    走了許久,偶見雲光殿的明玉,她手持一把青色油紙傘,傘柄係著一隻同心結。


    同心結我也曾編過一隻。


    謝喬望得出神,連明玉行禮也沒有回應。


    明玉見她盯著自己手中的傘,有些猶豫,勉強伸出手:“公主,可需要用傘?”


    謝喬隻是她迫於身份,也無意強人所難,輕輕搖頭,與她擦肩而過。


    一不小心,又走到了冷宮。


    “花花拿不動……你等等人家……”


    “磨嘰死了。”


    是上次那兩個公公,也是在這裏,自己送了程老總管最後一程。


    “哐當——”一口大箱子傾倒,裏麵的東西紛紛抖落在地上。


    “都說了人家拿不動嘛!”


    “飯沒見少吃,幹起活來真沒用。”


    兩人手忙腳亂收拾地上的雜物,一陣逆風從打卷的薄被裏吹來幾張紙,其中兩張吹落到謝喬腳邊。


    她一一拾起地上的紙片,剛想遞給他們。


    “都怪你,咱們又摸一遍死人的東西,真晦氣。”


    “哼,不許你這麽說花花嘛!”


    一胖一瘦收拾完畢,快速抬起大箱子離去,沒有注意到背後的她。


    死人……可能是方媛的東西。


    她細看幾頁紙,上麵按照時間標記,記載著一些生活瑣事,雖被雨水打濕了幾個字,也不妨看出是某人的日記。


    翻到其中兩頁,內容觸目驚心。


    “三月二十七,她用鞭子毒打我,三十三下。”


    “四月初一,剛值完夜,她用簪子紮我,十九下。”


    “四月**,我不知哪裏又惹惱了她,挨了十記耳光。”


    “四*十二,晚膳吃鍋,她故意倒在我手上,好疼,不知會不會留疤。”


    “……”


    “五月初九,她挨了*娘娘打,受了罰,大快人心。”


    “六月二十日,我親眼目睹惠妃將她推下水,為什麽沒有淹死她!”


    “她要我作證,我偏說什麽也沒看見……我相信那人的手段,她終於被打進冷宮了,哈哈哈……”


    字裏行間的怨毒,與極致的恨意,使謝喬一陣惡寒。尤其是最後一句,至關重要......


    “六月二十五,我要她死,死,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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