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善惡,原又如何憑說。


    她是方媛身邊那個唯唯諾諾的侍女……沒有人說過她生前飽受虐待,方昭儀中毒致死一事,很有可能出自她之手,現在死無對證。


    先生說過,佛有千麵,世間從無絕對,清官未必無貪念,貪官未必不為民,善人也許作惡,惡人或曾為人所害......


    謝喬折起她拾來的日記殘頁,心中多了些許清明。


    雨天好遇人,謝喬回壽康宮路上,巧遇禦前紅人左子旭。


    他撐著一把青色油紙傘,傘麵打開是蜿蜒紅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上麵顏色更加鮮豔,煞是好看。


    “卑職見過黎月公主。”


    “左大人免禮,雨日還要執勤,辛苦了。”


    “是卑職分內之事,應該的,不敢言辛苦。雖然天氣沉悶,公主這般冒雨獨行恐生風寒,若您不棄,卑職送公主一程。”


    她注意到傘柄,悠悠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也好。”


    左子旭這人很不對勁,他每次出場都給謝喬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


    一路也沒說什麽特別的。


    路過人流較多之處,謝喬心上忽生一計,假裝突發眩暈,向後微斜兩步,靠向他身邊,他果然張開手接住她。


    “卑職失禮,望公主見諒......”


    “噓,左大人可有家眷?”她豎起食指輕碰他唇邊。


    “沒、沒有。”


    謝喬深情看著他,嫣然一笑:“那就好,多謝左大人相送,我到了。”


    他嘴角抽動,閃過欣喜又忍下:“卑職告退。”


    她站在宮門口目送他離去,瞬間變回一張憤世嫉俗的冷顏,嘴裏嘀咕:嗬,男人,負心漢。


    “來人,傳喜公公。”


    晉王府,不速之客詹淩不時嘖嘖,模樣十分不滿。


    “叫我說啊,這個謝小姐真的是恣意妄為,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都不應該背著公子你勾搭別的漢子......”


    “別說了。”


    唉,為了這個謝小姐,自己闖進重重宮闈給周大夫送去了公子的錦囊,交代不管一萬還是萬一,定要護著謝姑娘。


    這哪裏是姑娘,分明就是他的姑奶奶。


    “公子護犢子護得好,詹淩哪敢說什麽。”


    “你在玉兒那兒安逸太久,動動筋骨也是極好的。”公子輕笑。


    “公子說什麽都對,詹淩也去護犢子了咯~”


    一提到她,詹淩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輕身一躍消失在他視野裏。


    公子有些傷神,也就隻能像這樣在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守護她,不像詹淩每每纏在玉兒身邊,縱使被討厭也是愉悅的。


    最近晉王頻頻相約劉綺真,相處的似乎很融洽。若是真心相交自然最好,如若不是......他又想做什麽。


    南溪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晉王舉止越發古怪、多疑,越發讓他揣測不出其意圖來。


    “南溪,你可知如何親手摧毀一個人?”


    “......”


    “本王告訴你,無條件的給她全部,再一次性收回。”


    “傷人必傷己,王爺……莫要如此。”


    “你總怪本王心狠手辣,嗬,且不看看你自己。為了不讓本王再對她下手,你竟真舍得棄了她。南溪,你比本王更薄情。”


    “我隻要她安好。”


    “你不了解女人,分分合合最傷情,如此反複,你猜她會怎麽做是?”


    “相交又如何,相離又如何,各有各的命途。”


    “依本王所見,有一種女人嚐過甜頭,縱然是絲毫螢火都要當做唯一火光,死抓不放,結果便是愈挫愈勇,直到粉身碎骨~這樣的女人,最煩也最有用。”


    “我此生此世絕不做傷她、毀她之事,王爺放過她吧。”


    那天與喬兒說完狠話,既知自己又傷了一次她的心。


    一段關係,最無奈的大抵是被迫放手,她可以什麽都不知,我卻不能安慰自己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是,可是這世界那麽大,偏偏攔在他們之間的阻礙那麽多。


    他手中長劍如芒,劍刃閃著寒光在林中自由遊走,盛怒之下,鼓起平生之力,長劍疾刺插進石縫中,假山石塊頃刻炸裂。這番洶湧勢態嚇得扶風遠遠躲著不敢近身。


    徘徊於她與晉王之間,應當選誰,應當棄誰。


    對不起……喬兒。


    長舌婦喜公公總不叫她失望,七月的第一天關於她的桃色謠言已滿宮飛。


    黎月公主與禦前侍衛長左大人雨下同行,舉止親密,許有私情。


    還有一個壞消息,桂公公押入大牢當夜便不治身亡。


    又一個死無對證。


    喜公公神秘兮兮捂嘴說來:“回稟黎月公主,奴才打聽到雲光殿有些動靜。”


    “快說快說。”


    “惠妃又開始犯倔,惹怒了皇帝拂袖而去。明玉兩眼腫的像核桃,流珠還突然生了病。”


    “得力,賞!”


    她一回頭,忘了阿楚早被她遣回府中了。


    謝喬隻好尷尬對他笑笑,然後從在袖口裏掏了掏,隻有幾張日記殘頁……身無長物。


    紮堆的線索湧上心頭,自己所聽所聞未必準確,知道的越多越讓人糊塗。


    “那個,什麽,喜公公啊,賞賜先欠著,記太皇太後的賬上,等芳彤姑姑回來一並給你。”


    “哎呦,公主真是折煞奴才了,能為公主辦事是奴才前世修來的福分!”


    “好說好說,那你給我理理六月二十日至今日都發生了哪些大事。”


    六月二十日,方昭儀失足落水,惠妃施救落水,不幸小產。方昭儀殿前失儀,打入冷宮。


    二十五日,方昭儀被人發現中毒身亡,第二天她的婢女投井自盡。


    二十七日,德妃在皇後長樂宮中毒昏迷。


    二十八日,捉獲凶手,德妃醒。


    日記屬實的話,孫念之是故意推方昭儀落水,自己又跳下水救人,為了嫁禍方媛導致她徹底失寵,造成意外小產,未免太得不償失。


    最重要的原因應該是,她根本不願留下皇嗣。如此一來,一石二鳥。


    她無心固寵,折騰來回為的是報仇,她的目標應該是皇後。


    近日所發之事糾結點在於,鴆毒從何而來。


    首當其衝的是方昭儀,直接死於鴆毒。如左子旭所呈出入記錄,桂公公在事發當天去過冷宮。


    桂公公是新調來惠妃身邊的,最不可靠,惠妃如有何舉動,流珠、明玉皆可使喚,不會派他去下毒。


    雲光殿被搜出同樣的毒藥,大家都以為最先出現鴆毒的地方是雲光殿,按理說惠妃已經在多次較量中大獲全勝,完全沒有必要下殺手,明顯是被人栽贓。


    桂公公背後的人,陷害孫念之,定是忌憚她得寵,方氏的太後、皇後、昭儀皆有可能。


    排除已死的方昭儀,皇後處事公正、風評極好,第二次事發在她宮中,她隻言片語也不曾解釋,模樣十分哀傷。


    皇後知道鴆毒之禍始作俑者是誰。


    記得太皇太後說過,太後多年來殘害皇嗣和宮妃,隻為了讓皇嗣出於方家,可惜皇後多年不孕。


    桂公公是太後的人。


    這便說得通皇帝為何聽了福公公說的什麽,便不肯深究,是要為太後遮掩。


    那麽,反過來推演,這本是一場以嫁禍為目的的局,一開始出現鴆毒的地方其實是冷宮,太後事先備下毒藥,再讓桂公公帶進了雲光殿。


    太後設局陷害孫念之,藏毒一事造成方媛死於意料之外。


    誰想要最沒有價值的方媛的命?


    最有可能、最直接的便是那名長期受她虐待的貼身婢女,方昭儀極有可能是意外死於私人恩怨。


    確定桂公公是太後的人,從延禧宮出來一事有待考證,淑妃暫時沒有嫌疑。


    鴆毒再次出現是皇後的長樂宮,下毒一事必將連累皇後,太後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謝喬一時心亂如麻,凶手到底是誰。


    喜公公見她一臉嚴肅,起了話頭:“前一陣兒子,奴才養了一隻貓想解解悶,這貓啊,就沒狗忠心,才被隔壁房的李順養了兩天,就易主了……”


    對了,易主。


    為什麽非要覺得兩次下毒的人是同一個,就是宮裏出現這鴆藥經過冷宮、雲光殿,能夠接觸到的人又豈止二三。


    既然如此,誰陷皇後於不義?


    是被皇後誤殺情郎的孫念之,她當時被禁足,手伸不了那麽長。但是德妃中毒,最受益的就是她,洗脫命案嫌疑被解除禁令。


    同樣還有,覬覦後位之人,想借機扳倒方清,德妃、淑妃等等皆有可能。


    德妃酒杯中的毒又從哪裏來,為何隻有德妃一人中毒。


    周大夫說德妃所中之毒極其微妙,辛夷一邊下毒一邊護主,行為矛盾,為什麽下手傷人不傷命。


    這樣一說,辛夷極有可能就是德妃的人,德妃為了達成目的不惜害己。


    明玉的傘,是左子旭撐的那把,他是孫念之那頭的。


    德妃中毒,辛夷第一時間跑來壽康宮求救,皇帝那邊幾乎同時得到消息,便是左子旭接應的。


    辛夷被捉,左子旭帶人伏法,雙雙指向毫無關聯的淑妃。


    桂公公向自己求助的神情,吞食硫磺明顯不是自發行為,左子旭屢屢說謊。


    種種線索看出,德妃絕不是一人作戰。德妃與孫念之一向親密,近期忽然疏遠,原來道理是在這裏。


    等一下,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將作為太後的人推出來,誣陷最不幹係的淑妃,她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桂公公的身份,或許早就發現了藏毒之事,引而不發,為的是給皇後以重擊……


    要不是自己找來周章吟不經意打亂了她們的計劃,現在帝後必然離心。


    撥雲見日,一切明了,謝喬嘴角勾笑。


    複雜的故事背後是多個人在操作全篇,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心思,目的都不盡相同,最初的陰謀或許因為誰的舉動,偏離了原本設定的軌道。


    比如那名婢女的出手,比如我的安排,比如周大夫的出現。


    對了,周章吟臨走前警示自己,事情已經出乎你我意料,莫要深究,恐有殺身之禍。


    皇後不孕......不是秘密。


    皇後找周神醫的目的輕易便透露給我,也不是秘密。


    周大夫下套捉辛夷之時,還躍躍欲試,毫無懼怕之意,不曾這般深沉緘默。


    在他為皇後診脈之後,他談虎色變,事情恐怕與皇帝有關。


    皇帝從未責怪過皇後無孕一事,如果沒猜錯……


    雲韶府,詹淩長發披麵趴在遍地都是的情報信箋中,一手整理一邊提筆標記,嘴裏還叼著幾封未開的密信。


    玉姑娘端著飯菜進了屋,嫌棄道:“你瘋了嗎?”


    “噗——”他吐出了嘴裏的信,快速越過她端著的餐盒,將她抱起,“玉兒,你踩到我救世的情報了。”


    “去!”玉兒不滿。


    “你這人整天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樣子,先瞧瞧自己,邋裏邋遢的,像五十多歲的夫子。”


    少年杏眸映著斜陽:“你懂什麽,這叫位卑未敢忘憂國!就是到了五十歲我也是最鐵骨錚錚一條硬漢。”


    “噢,我是不懂。”


    “你總會懂的。”


    “我隻知道人要吃飯,否則會餓死,什麽崇高、偉大的理想都不如一頓飽飯來得實在。”


    生活不易,自顧已經不暇,哪還有心情去管別人。


    詹淩意氣凜然:“拋卻生死,願為蒼生一戰,死有重若泰山,生有輕如鴻毛。何為仁,舍生取義也。”


    “笑話!”她情緒有些激動,略微失控,“死了就是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不要說得這般無私無畏,你難道看不到有那麽多人苟且偷生的活著?”


    世人總是這樣的吧,就連他也不例外,輕易擁有別人渴求不到的,還不知珍惜。


    他將她輕輕放在桌上,探近她耳畔,聲音放緩。


    “有人居廟堂,有人守邊疆,多少先輩窮其一生為天下太平,詹淩一人力薄,但我相信同道者眾,百川赴海,定能讓天下流民不再無依,讓天下家庭再不支離。”


    她注視著眼前的男子,心中暖意升起,衝上眼瞳,迷蒙一層水霧。又羞於自己淺薄,撇過臉,讓眼淚滴落,別留在臉上。


    “我懂阿玉,更希望阿玉也懂我。”


    她破泣轉笑:“知道啦,知道啦,大英雄,咱們先把肚子填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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