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炬。”


    萬曆皇帝忽然抬頭喊了一聲。


    “奴婢在呢。”


    陳炬忙答應,並問道:“萬歲爺有何吩咐?”


    “馮邦寧今天的事兒你清楚嗎?”


    “回萬歲爺,奴婢知道。”像這樣極具轟動性的事件,陳炬當然知道。


    “好!那臣來問你幾個問題。”


    “萬歲爺請問。”


    “第一,馮邦寧是犯了罪吧?”


    “那當然,避轎可是本朝官員必須遵守的禮法,馮邦寧與吏部尚書道上相遇非但不避,反而逞強耍威大罵吏部尚書梁大人,馮邦寧當然有罪。”


    “第二,聽說馮邦寧胡言亂語,當街猜測聖意?可有此事?”


    “是的。”陳炬點點頭,“不過,馮邦寧當時喝醉了,事後或許並不知道自己說過什麽,即便知道,那肯定腸子也悔青了,奴婢以為可酌情減罪。”


    萬曆皇帝並沒有糾結,而是繼續問道:“第三,馮邦寧這人品質如何?”


    “品質?”陳炬滯了一滯,“奴婢與馮邦寧不熟,不好評價。不過,馮邦寧在外頭的聲譽……似乎不怎麽好。”


    “那依你看,馮邦寧這次該接受怎樣的處罰呢?”萬曆皇帝又問。


    “這個奴婢不好說,因為對類似不避轎的懲罰,向來沒有一個定規,有重有輕,就看馮公公怎麽想怎麽做了。”


    “最重的是什麽樣的懲罰?”萬曆皇帝問,“最輕的又是什麽?”


    “最重的廷杖,活活被打死;最輕的罰俸三個月,也就完事了。”陳炬與馮保對過去的記憶一樣。


    “哦……”萬曆皇帝咂摸著嘴,“可重可輕,這麽說,是重是輕要看大伴?”


    “嗯,奴婢是這樣認為的。”


    “朕倒真想看看大伴這次將如何處置他的侄子?要大義滅親嗎?”


    “不好說。”陳炬回了三個字。


    “你去瞧瞧吧。”


    “遵命。”


    陳炬正要轉身,卻見一名內侍跑來稟報道:“萬歲爺,馮公公讓他侄子馮將軍正在午門前罰跪呢。”


    “什麽?”萬曆皇帝一愣。


    “剛才因為馮邦寧將軍喝得迷迷糊糊的,所以在路上不避轎,反而與吏部尚書大人衝撞起來,雙方大打出手。”內侍回道,“馮將軍理虧在先,酒醒後被馮公公臭罵一頓,還被五花大綁,送到內閣交給首輔申先生處置,結果馮將軍就被懲罰在午門前罰跪三日。”


    陳炬:“……”


    萬曆皇帝:“……”


    兩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想著:馮保果然狡詐!他自己不處理,反而交給申時行處理。


    申時行向來是個和事佬,犯事的又是馮保的侄子,讓他如何處置?


    萬曆皇帝有點不高興了,隻是沒有表現出來,讓他再次見識到了馮保的厲害——那可真不是蓋的。


    午門前罰跪……嘿嘿……


    如果一個人的臉皮足夠厚的話,罰跪其實沒有什麽意義。


    跪完又是一條好漢。


    萬曆皇帝問道:“陳炬,午門罰跪這樣的懲罰算輕還是重?”


    “奴婢以為不輕不重吧。”


    “除了違反本朝的避轎製度,朕要給馮邦寧再加兩條罪行。”


    萬曆皇帝一本正經。


    陳炬微微一愣,忙說道:“不知萬歲爺要給馮邦寧加什麽罪呢?”


    “第一,馮邦寧大言不慚,妄自猜測聖意;第二,馮邦寧蔑視上司,故意將上司痛罵一頓。”


    “那萬歲爺決定如何懲罰馮邦寧?”陳炬迫不及待地道。


    萬曆皇帝眸子一閃,靈機一動,當即計上心來,遂抬手吩咐道:“去,將大伴和梁夢龍都請來。”


    心想馮保打太極,將難題拋給申時行,那他再將難題拋給馮保吧!


    ……


    很快,馮保與梁夢龍來了。


    他倆都知道被召見的目的,完全不用腦子隻需用腳都能想辦法。


    坐定。


    萬曆皇帝也不客氣,他開門見山地問道:“大伴,你的侄子午門罰跪?”


    “是的,萬歲爺。”


    “對這樣的懲罰,還感到滿意嗎?”萬曆皇帝將目光轉向梁夢龍。


    “萬歲爺,當然會回憶的。”


    “哦,大伴,午門罰跪是你的主意還是申先生的主意?”


    “是,是申先生的主意。”


    “當時申先生是以什麽罪名判處的?”


    “不避轎,依據避轎製度。”


    “大伴,朕聽說你的侄子所犯下的罪可不止不避轎這一件哦!”


    “……”馮保不由得一激靈。


    “馮邦寧隻是一個五品官員,竟然敢罵吏部尚書,如此蔑視自己的上司,是誰借給他的膽子?”


    萬曆皇帝這話說得太露骨,在馮保麵前問“誰借給他膽子”,那還用問?不就是馮保自己嘛?


    馮保嚇得不敢吱聲。


    萬曆皇帝接著一本正經道:“朕還聽說你的侄子馮邦寧預言朕馬上要懲罰梁尚書,可有此事?”


    馮保:“……”


    梁夢龍:“……”


    沒想到被萬曆皇帝盯住了。


    可麵對萬曆皇帝專注的目光,馮保與梁夢龍又不能回答。


    馮保如實答道:“沒錯,萬歲爺,那畜生是那樣說過的。”


    “他給出的理由竟然是:說朕喜歡起用張先生曾經棄用的官員,而討厭張先生喜歡用的官員。”


    說到這兒,萬曆皇帝陡然間怒氣衝衝地質問道:“這是他一個五品芝麻官兒該說的話、該操心的事嗎?”


    馮保忙道:“請萬歲爺恕罪!”


    萬曆皇帝繼續發火:“朕都沒說過這樣的話,他豈敢揣摩聖意?”


    馮保不敢吱聲,隻恨侄子馮邦寧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給他添亂。


    原本以為,他主動將侄子捆綁至申時行處,讓申時行做主決定,知道申時行是個溫和的人,懲罰定然不會太重。


    可誰知竟然被萬曆皇帝盯上了?除言及避轎製,還扯出蔑視上司、揣摩聖意兩條大罪?而且很顯然,萬曆皇帝更傾向於追究後麵兩條大罪!


    不管萬曆皇帝是否有心,反正確實沒有冤枉侄子馮邦寧。梁夢龍在這兒坐著呢,事實本就如此。


    這可如何是好?


    對梁夢龍而言,他感覺自己被萬曆皇帝“利用”了。原本他生氣歸生氣,可也沒想著把馮邦寧怎麽樣啊!


    畢竟人家是馮保的侄子。


    況且馮邦寧喝多了,與一個醉漢較什麽勁兒?


    倘若真想動馮邦寧,當場就將他抓走了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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