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酒樓,白墨尋了一處靠近二人身邊的座位,隨便點了兩三個菜之後,豎起耳朵,偷聽呂步舒與趙子的聊天內容。


    呂步舒為趙子斟滿酒,道:“賢弟,你我二人自從上一次拜別,已經五六年沒有再見了吧。”


    “啊哈”趙子呡了一口酒,道:“是啊,時間飛逝。這幾年裏,呂兄你名傳關內外,現在世人都稱你為董師第二呢。”


    “沒有,都是過分讚譽罷了,步舒可不敢當。”


    白墨將呂步舒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暗道一聲:這家夥果然是品行不正。這熱愛名聲,沉迷在誇讚之中的行為,也難怪會最終背負上叛師的名聲。這也不怪董仲舒晚年會寫文章批判這一個曾經的愛徒。


    “賢弟,此次前來長安,所為何事?”呂步舒夾了一口菜,詢問到。


    “小弟奉老師之命,特來長安求見陛下,希望陛下早日治理黃河。吾燕趙之地黃河泛濫,民眾疾苦,數萬百姓流離失所。老師不忍百姓蒙難,特派我前來請聖恩以救蒼生。”


    呂步舒不屑的努努嘴,但還是假模假樣的拱手,道:“賢弟大義!步舒佩服。”


    “呂兄你就別打趣我了。小弟又不能治理水患,何來大義之說?”


    呂步舒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故意說道:“不知賢弟打算如何進宮麵聖?尊師未至,陛下估計不會立刻接見你。”


    “正是為此,家師讓我來太學拜會董師,希望董師可以推薦吾,以便盡快麵聖。”趙子無奈的說到。


    韓嬰年歲已高,根本無法進行長距離的趕路。


    如果再從燕趙之地趕來,恐怕路上能丟半條命。


    呂步舒轉了轉手中的酒杯,嘴角一勾,道:“這恐怕要讓賢弟失望了。家師最近在太學中專心修訂《春秋繁露》,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了。恐怕推薦之事,你要另尋他法了。”


    “啊。”趙子一聲驚呼,神情慌張,“不知呂兄可否為我引見一下?這要是見不到董師,吾豈不是要辜負家師期望。”


    “賢弟所求,步舒定當竭盡全力。”


    趙子起身,恭敬地彎腰拱手,施以大禮:“小弟代燕趙之地難民,多謝呂兄了!”


    “使不得使不得,賢弟坐,來喝酒。”呂步舒舉起酒杯,和趙子碰了一下,道:“哈哈哈,今天你我二人兄弟好好放鬆一下,不談這些。等我回去,一定去求老師,讓他幫賢弟引薦。”


    呂步舒現在得意萬分,剛才的幾番交談,他一直穩穩的壓製趙子。


    看來老師昔日敵人的愛徒也不過如此。


    為了表明自己的君子之氣,呂步舒又特意的詢問趙子:“賢弟,這裏飯菜如何?”


    “呂兄品味高超,這裏的飯菜不僅僅滿足口腹之欲,還讓小弟心中有一股熱流在流淌,渾身暖洋洋的,如沐春風。小弟現在對這裏的大廚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果他願意,小弟都想帶他會燕趙之地了。”


    呂步舒繼續得寸進尺,佯裝發怒,用教訓的語氣對趙子說道:“賢弟說笑了,滿足口腹之欲就行了何必去見一個低下的廚子?孟子曰:君子遠庖廚,你這種想要親近廚子的行為,可是有失我儒家顏麵。”


    士農工商。


    作為士的他們,親近一個工,豈不是有傷儒雅?


    “呂兄教訓的是,小弟知錯了。”趙子低著頭,失落的說道。


    坐在一旁的白墨將二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手中的筷子握的也越來越緊。


    呂步舒的這種行為,讓白墨很不爽,非常不爽。


    你是大儒之徒,驕傲一點可以理解。


    但是人家從千裏之外趕來,為了百姓想要見劉徹一麵,這個忙你都不肯幫,實在是太過分了。


    從呂步舒的言行舉止當中,他已經讀出來,什麽向董仲舒引薦,都是騙人的鬼話。


    不落井下石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尤其是最後,你這看不起廚子是什麽意思?


    老子現在開著飯館,當著老板和廚子,你坐在這裏吃著廚子做的飯,罵著廚子,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二十一世紀的男人,不會做飯,找得到媳婦嗎?


    可惡,呂步舒,你丫的得罪了二十一世紀的廣大男同胞!


    你不是喜歡玩子曰嗎?我陪你!我要給男同胞們報仇!


    今天就讓你呂步舒知道,什麽叫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砰!”白墨用力的將筷子拍在桌子上,故意的製造出大動靜。


    一時間,周圍所有的食客,包括呂步舒,都看向了這邊。


    酒樓小二肩膀上搭著一條毛巾,急忙的跑過來:“哎,客官,您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嗎?”


    “不滿?的確有!隻不過不是對你們,而是對他!”說完,便用力的指著呂步舒,嗬斥道:“好一句君子遠庖廚!連這一句話的意思都沒有讀懂就在這裏賣弄,董仲舒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汝是何人?”呂步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敢直呼吾師名諱,報上你的名字!”


    “吾乃白墨!”


    “白墨?沒聽說過。”呂步舒譏諷的搖搖頭,“又是一個雞鳴狗盜之輩。”


    白墨拱手,兩隻手的高度都到了眼睛,這代表了看不起與不屑:“嗬,你是呂步舒吧?聽你的語氣,似乎你學問比吾高深,那好,今日吾便請教你君子遠庖廚的具體含義,你可知道?”


    呂步舒用眼睛的餘光看了一眼趙子,暗道:既然你不知死活,那就別怪我了。


    正好他想接著裝逼。


    白墨的嗬斥,給了他表現的機會。


    隻見呂步舒將兩隻手插進衣袖當中,然後雙臂下垂,自然放鬆。


    他當著諸多食客的麵,努力表現心目中的君子風範。


    盯著白墨的眼睛,道:“既然汝向吾請教,那麽吾便滿足你的願望。汝可聽好了!”


    “昔日,孟子與梁惠王談論百姓,曾言: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呂步舒得意的將古文背誦出來,“廚子為謀生而殺生,君子心善,自當遠離。今日吾告誡賢弟遠離廚子,是為了他聽從聖言,早日成為真正的君子!吾何錯之有?”


    白墨啐了一口唾沫:“呸!吾還以為汝有何高談闊論,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粗鄙之語。吾從來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你你你!”呂步舒氣的臉色發紅,雅語的“汝”都忘了用,他指著白墨,身體顫抖,怒吼一聲,“豎子安敢欺我?”


    “隻會狺狺狂吠的斷脊之犬,董仲舒真的是瞎了眼!”


    “你!你!小子,你《詩》《書》未讀,安敢汙蔑於我?”


    “嗬,《詩》《書》未讀?”白墨笑了。


    自己現在倒背詩書都不成問題,你敢說我沒有讀過?


    六經當中,除了《樂》失傳未曾看過之外,還有什麽他沒有讀過?


    “君子遠庖廚都解釋不明白,還說我汙蔑你?”


    趙子拱手,對著白墨說道:“這位兄台,既然你說呂兄解讀錯誤,不如你來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也讓我們學習一下。”


    “好!那我就說說我的見解!”


    白墨雙手環胸,看著臉已經漲成豬肝色的呂步舒,輕聲說道:“孟子曾經的確是說過君子遠庖廚。但他說的並不是遠離真正的廚師。”


    “那亞聖的意思究竟是什麽?”趙子好奇的問。


    白墨笑著看了趙子一眼,道:“孟子講的是一種精神!此話帶有深刻具體含義!”


    “請兄台賜教!”


    周圍的人也都好奇的圍過來,廚房中的幾個廚子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激動的跑了出來。


    有人要為他們正名,他們開心的不得了。


    “君子遠庖廚是要人保全其惻隱之心。廚房之物,終其所用,皆為爾等嘴中之食。若爾等不食,豈會有殺生之事?之所以遠離廚房,皆因惻隱之心作怪罷了。”白墨義正言辭,表情堅定,如同孟子附身,“這段話,其實是由淺近之事出發,來啟發梁惠王施行仁政。”


    “用牛羊來代替老百姓,以牛羊結局,以及始作俑者啟發梁惠王把這種偶然產生的惻隱之心,變成持久的仁愛之心,並且推而廣之,讓人民不再遭受殺戮和饑餓,而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此乃君子遠庖廚之義。”


    “好!”


    “講的好!”


    白墨話剛剛結束,在一旁的廚子們便用力的鼓掌。


    他們心跳加速,腎上腺分泌加快,臉色通紅。


    好一個仁義!


    恐怕今日過後,廚子將會正名!數百年來的委屈與傷心之事,將會完全消除!


    趙子仔細的品味白墨之言語,最終,不由得心服口服,直接用上晚輩之禮:“先生大才!”


    白墨擺了擺手,示意免禮,然後盯著呂步舒,譏諷說道:“你讓這一位趙兄……遠離庖廚以期成君子,真的是誤人子弟!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我看,讓他成為君子很容易,遠離你就夠了!”


    “哈哈哈哈哈哈!”


    “說的好像有道理。”


    “誤人子弟,的確如此。”


    “是及,是及!成君子,遠離汝就夠了!”


    邊上看戲的食客也不嫌事大,直接哈哈大笑。


    甚至還有幾個剛剛呡了酒的人,直接噴了對麵朋友一臉。


    讀書人最大的期望就是成為君子。


    如今白墨這一句遠離呂步舒就可以成為君子,實在是誅心之言。


    殺了他都比這一句話痛快,


    呂步舒被白墨的氣勢嚇得後退,臉色通紅。


    聽著周圍的嘲笑,他忍不住尖叫一聲:“你!你!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吾要和汝決鬥!生死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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