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落霞的一抹抹紅暈,把西北麵天山山脈山巔上的積雪也映得如嬌羞少女的臉般白裏透著紅。


    憨娃把羊群趕進羊圈,見楚羽手裏拿著一隻撥好皮的整隻野兔站在院子裏,正高興地與芮嫚兒說著些什麽。


    看憨娃走過來,楚羽把兔肉遞給芮嫚兒,興奮地笑道:“憨娃哥,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呢。”


    憨娃好奇問:“啥事?看把你高興成這樣。”


    “裏正大人剛派人到我家,隻說他老人家有好生之德,念在我家已有三人戰死的份上,這次已免去我抽丁名額,還給了我家些撫恤費用。”楚羽邊說邊抱緊憨娃,好似已經上過戰場,剛從那生死關口走過一遭,幸運地活著回來一般。


    憨娃不敢肯定這結果是否與他前晚夜闖段府有關聯,但楚羽不去當兵,亦是值得高興的事,遂笑道:“這的確是天大的好事,既如此,今兒個不醉不歸。”說罷,又對芮嫚兒道,“曼兒,去把那兔肉烤了,再把叔叔上次帶回的葡萄佳釀取出來,咱一同慶祝慶祝。”


    芮嫚兒狠狠瞪了憨娃一眼,她記得叔叔說過,那酒是為她出嫁時準備的,雖楚羽不被抽丁的確是大好事,可也不能把那酒拿出來喝了呀。隻是看到憨娃根本沒留意她懊惱的眼神,又看到一旁的父親微笑著點頭默許,隻好轉身進屋,烤肉取酒去了。


    酒過三巡,楚羽已喝得微醺,話也漸漸多起來。他端起盛酒的碗向芮和玉敬道:“伯父,小侄鬥膽敬您一杯,若非我如此家境,一定會讓家父請來媒婆......。”說話間,他充滿血絲的眼往芮嫚兒身上瞟了兩眼,未等芮和玉回答,自顧一口喝盡,便低下頭去。


    好端端一場高興的慶祝宴,卻被楚羽這話弄得尷尬萬分,一時無人說話。


    芮嫚兒本對楚羽隻有同村之誼,並無兒女之情,聽了這話又瞪憨娃一眼,心說,看吧,好好一場痛快的酒席,偏被楚羽這話攪得喝不下去,看你如何應對。偏憨娃隻當沒聽見,仍自顧喝酒吃肉,把芮嫚兒氣得跺跺腳,站起身一扭頭進了自己臥房。


    芮和玉想著,若不是憨娃與芮曼兒非親兄妹,且看得出芮嫚兒已一心隻想嫁給憨娃,這楚羽雖膽兒小了些,倒也沒有其他缺點。隻是事已如此,可不能由著楚羽亂想,於是,手撫胡須笑道:“賢侄啊,曼兒妹妹已經許了人,這樣的話以後可說不得。”


    楚羽好半晌才抬起頭,看得出他心裏失望至極,隻仍想掩飾,卻笑得比哭還難看,嘴裏說著:“沒事沒事,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根本沒敢真去想。”說罷,又喝了一碗。


    憨娃悠然道:“楚羽,裏正大人這次能免去你抽丁之名,並不代表你下次還有這麽幸運,若想把身體練得強壯些,這會兒少喝些酒,待會我教你些基本的步法。”


    這話讓楚羽振作了些,往嘴裏填了一塊肉,站起身道:“憨娃哥,我這就不喝了,走罷。”


    把楚羽領到後院那顆沙棗樹下,憨娃示範站了個馬步,要楚羽跟著做。


    楚羽酒勁未散,大大咧咧叫道:“這個誰不會?我打小就練過,不練也罷,還是直接教我打架的功夫吧。”


    憨娃笑道:“那你先站個我看看,若做得好,再練別的。”


    楚羽雙手握拳齊腰,倒也站了,卻讓憨娃直搖頭,嚴肅道:“楚羽,若你真想跟我學,得一步一步來,不然,我可教不好你。”說罷,教了些動作要領,命他站立不動,自己悠閑地蹲坐在地上,背靠樹幹,眼望漸漸黑下來的天空,又思緒起來。


    那次他放走楚伯後,定是又遇到過強賊,那人心思狠毒,連楚伯這等老實人都不願放過,實在可惡,可那人到底是誰呢?


    憨娃知道,生逢亂世,黑吃黑的事時常發生,世道如此,誰都無法改變,他自己不也做著這等事麽,雖然在遇到楚伯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除暴安良,可......。何況,就算是憨娃自己,也曾遇到過黑吃黑,就在今天放羊那座山崗之南的戈壁上,這也是憨娃不希望芮嫚兒到那裏去的原因。


    一個多月前,憨娃又去那隘口守候,這次倒並不是真為打劫,而是想查清到底是誰劫走楚伯財物,可惜等了大半宿也沒遇到一個強人,不過這也是平常之事,憨娃並沒放在心上。


    眼看東邊已隱隱發白,他快馬加鞭想在天亮前趕回家,以免這等事被養父和芮曼兒知曉,又得為他擔心,哪知眼看快騎到那座低矮的山崗,坐下的馬突然被絆倒,毫無準備的憨娃也被重重摔在地上,戈壁上滿地的碎石令他渾身如散了架,痛得一時爬不起來。等他晃悠悠站起身,發現自己被五個持刀的蒙麵人包圍,而他常使的木棍,已被拋到幾丈之外。


    眼看來者不善,憨娃心裏隻想笑,他以為自己已是搶劫劫匪的強盜,沒想到還有人劫掠自己。心道,估計正是眼前這些蒙麵黑衣人,就是劫走楚伯財物的劫匪罷,於是一向自信的憨娃準備強振精神,以便與這群蒙麵之徒大幹一場,偏剛摔了那重重一跤,這會兒渾身酸痛,顯見一時半會恢複不了。


    由於憨娃一身黑衣戴著頭套,顯是一副強人打扮,不能說是路人而賴過去,隻得打個哈哈,裝作搶劫商客的強人道:“各位,在下今日實在背運,沒遇到一個能下手的,眼下身無半分財物,隻那匹馬還能換幾兩銀子,若不嫌棄就牽去罷。”


    有個蒙麵大漢怒喝道:“誰要你的瘦馬,識相的,就帶我們去你平日搶得財物的隱匿之地,或許我們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


    憨娃這才知道,這夥人猶如曾經盯上楚伯那般,早已盯上了自己,隻是他根本沒查覺,心裏大叫一聲‘慘了’,若是如此,恐會牽連到養父及芮曼兒,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假若惹怒這群強人,隻怕對他們不利。想到此,便道:“各位好漢,若我帶你們去拿了財物,還請高抬貴手放我一馬,若一定要取我性命,萬望不牽涉家人。”


    那蒙麵漢抖抖長刀道:“這就看你乖不乖了,少廢話,快走。”


    憨娃被另一蒙麵漢綁住雙手扯掉頭套,又抬到自己的那匹剛站立起來的瘦馬上,由前麵的人牽著馬韁往布拉克塔格山脈的那處隘口走。


    為免養父和芮曼兒日後遭遇不測,憨娃沒敢反抗,帶他們到自己隱匿財物的山洞,以為他們順利拿了財物便會放自己離開。誰知剛出山洞沒多久,那領頭的家夥舉起手裏的長刀直劈而來。


    憨娃本能地閃過,嘴裏喊著:“你們可不能不講信譽,我已讓你們取了財物,何須還要害我性命?”


    那領頭的家夥冷笑道:“嘿嘿,不殺你,難不成還讓你壞我等好事麽?”


    另一人岔道:“你若不死,我等豈能親近你家那漂亮妞兒,廢話少說,快快伸頭不動,也好令你家大爺少費些精力。”


    憨娃沒想到這幾個家夥居然還有如此居心,定是附近人氏,且對他家了若指掌,知道自己有個漂亮妹妹,若不反抗,他們定會找到來當村去,芮曼兒定也逃不過他們的魔爪。


    還未容他多想,那長刀又劈來。憨娃雙手被綁不能還手,隻能左躲右閃,這時天已大亮,視線良好,令他能看到劈來的長刀,以致那家夥一連幾刀都沒傷憨娃分毫。


    領頭的強人見此喝道:“沒想你綁了雙手還這麽能耐。”又對其他劫匪道:“一起上,速速把他解決掉,省得一會兒遇上行人就麻煩了。”


    憨娃的雙手被麻繩綁得緊緊的,可不像綁段四和那婆娘那般是布條容易掙開,眼見那幾個蒙麵一起撲來,隻得盡力避讓,若瞅到機會,也會順勢反擊。他本想奪一把長刀來割斷手腕的麻繩,隻是根本沒機會,那幫家夥必也是練家子,皆出手有度進退有據。時間一久,他漸漸氣力不支,暗想,今天必死在這裏了,不由有些絕望,隻可惜養父和芮曼兒尚不知自己在外被殺身亡,且已為芮曼兒招來災禍。


    正想著,突然從戈壁深處跑來一匹快馬,待那快馬剛到近前,騎馬之人飛身而下,還未等雙腳落地,手上的長刀便已抽出刀鞘,居然一會兒工夫便把那幾個家夥逼到幾丈之外。


    領頭的蒙麵人道:“又來個送死的,大家快上,把他兩一起幹掉。”


    那人哈哈一笑道:“是麽,那來吧。”說話間,那長刀隻輕輕一挑便割斷綁住憨娃雙手的繩。


    憨娃感激地看他一眼,卻發現那人居然是叔叔景茲,高興道:“叔叔......。”


    景茲並不作答,隻注視著蒙麵人的舉動。


    蒙麵人頭領向其他蒙麵人使個眼色,一起撲向兩人。


    憨娃剛才被綁雙手吃盡苦頭,這會兒自也不想放過那些蒙麵人,雖手裏沒長刀,倒也絲毫不畏懼,且蒙麵人還得對付叔叔景茲,以致圍住他的僅隻兩個家夥。他側身避過劈來的長刀,順勢抓住那家夥手臂,隻反手一扭,另一隻手捏住那家夥握刀的手,毫不費力便把長刀奪到手裏,又對他的背部猛蹬一腳,那家夥便撲倒在滿是石子的戈壁上,由於用力太猛,又是借力,那家夥痛得好半天也起不來,若不是頭上蒙有頭套,估摸著臉上都得被蹭掉一層皮。


    另一蒙麵人也撲上來,手裏有了長刀的憨娃如虎添翼,幾個回合便把蒙麵人的長刀磕飛到半空。憨娃想,這些家夥既然認識自己,決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去,否則以後定會有麻煩,想畢,手裏的長刀毫不怠慢,直往那家夥頸部劈去,嚇得那家夥邊後退邊喊救命。


    那蒙麵人頭領本是正在對付景茲,聽見同伴喊救命,舍了景茲轉身對付憨娃。


    憨娃迫不得已,隻好任由眼前那家夥跑開去留得性命,隻能轉過頭來與那頭領對峙。


    那頭領想必不好對付,他並不像其他蒙麵人般輕易冒進,相反,卻是持刀不動。憨娃知道,他是在與自己比耐心,若等到自己盲動漏出破綻,那家夥必不會放過機會,一刀致自己於死地,僅憑這點,這家夥要比其他蒙麵人強出許多。


    憨娃自也不敢輕舉妄動,兩人對峙著,都想找對方破綻。眼看圍困景茲的另兩蒙麵人即將落敗,蒙麵頭領終失去耐心,提刀撲來,憨娃自舉刀相迎,哪知那家夥力大無比,兩刀相交,一向自認為力氣頗大的憨娃,頓時感覺自己握刀的手腕一陣酸麻,長刀差點被他磕飛。


    那家夥的攻擊並未就此停歇,反而一連變換幾個招式,逼得憨娃連連後退,若不是景茲已把圍困自己的人打敗,轉過身來與憨娃齊齊對付這頭領,憨娃能不能保住性命還真難說。


    那頭領雖勇猛無比,奈何同時對付兩人並不容易,何況景茲的武藝也不在憨娃之下,眼見毫無勝算,那頭領突然打了聲口哨,幾個蒙麵人立刻串上馬,打馬奪路狂奔。


    憨娃哪裏肯放過這夥人?剛想上馬追趕,卻聽叔叔景茲道:“都是刀尖上行走的人,皆不容易,放他們走罷。”


    憨娃隻好眼睜睜看那些家夥逃走,心裏隻可惜那些被他們搶走的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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