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衣料鋪子開遍運河沿線揚州、淮安、德州、滄州、天津五座主要城池,甚至深入蜀中,連蜀地商民也以著“李錦”為榮,憑的不僅是過硬的品質,更是皇商的名頭——既以“皇室專供”為招牌,吸引各地女眷跟風采買,也舉“皇室專供”這杆大旗,使地方官府不敢過分索要為難。


    正是這個緣故,李四平在內務府各路大人的層層盤剝下,寧可微利,甚至無利,也要將宮中供貨的路子保下來。否則一旦失去皇商身份,不僅危及京中店鋪產業,連外地的商鋪恐怕也要大受影響。


    思及此,李四平歎了口氣,調轉話頭對李四才道,“前些日子多虧你在嘉興的布置,才順順當當供上了今年的絲羅。饒是那邊仔細計較,也沒找出多少茬子來。”


    當前李家的生意形勢,李四才心裏是了然的,這也是他們兄弟二人如此看重本次秋闈的一個重要原因。朝堂之上,李家根子太淺。看著滿門富貴,其實任人拿捏不說,眼下連傳下來的祖業都是越發艱難了。


    李四才作弟弟的,望著哥哥李四平年不過五旬卻鬢間掩不住的白發,安慰道,“我雖已離開嘉興,但路子已然鋪好。雖不若在那邊時便宜,但今後幾年料是不礙的。我們選派著力人等慢慢經營起來,以後那邊未必就遜於杭州。興許這就是能支撐我李家生意的另一條路子。大哥不要太過憂心才是。”


    “嘉興真乃我李家福地。當初大費工夫打點,讓你得以選派此地,現在看來實在是功夫沒有白費。”李四平揮退身邊一眾下人,邊說邊踱著步子帶李四才往書房而去。雖然天色還早,但兄弟二人顯然都再沒有回屋睡回籠覺的意思。


    “我現在所慮的不僅是供貨采買的事,更是內務府那邊的麻煩。”李四平又歎了口氣道,“新上任的大太監丁承喜原是太後那邊執塵的,因著一雙巧手會梳頭得了太後喜歡,漸漸倚為心腹。內務府主管向來出自皇後的鳳儀宮,故我跟他雖打過交道,卻無甚特別交情。實未料到張公公去後,竟會由他執掌內務府。”


    李四才對宮中之事也有耳聞,低低接口道,“據宮內消息說,趙婕妤懷胎五個月,本該是穩當了,陛下滿心歡喜,帝祚綿延有了盼頭,沒想到卻突然失了。”他又把聲音放得更低些道,“有傳此事跟鳳儀宮大有牽扯。陛下雖因擔心外朝震動而未明旨貶斥,但鳳儀宮大失聖心是確鑿的,所以原定下的鳳儀宮司禮太監接任內務府主管之事也就沒了下文,這才換了太後宮裏的這丁太監。”


    “打住,不可妄言。”李四平一輩子謹慎慣了,雖周遭空無一人,見李四才在屋外說起宮內秘聞,也趕忙打斷道,“這個丁承喜我們既未提前結交,就已落了後手,更兼得他為人貪財刻薄,越發添了麻煩。我近日已連續奉上白銀3000兩,他竟仍是不陰不陽的樣子。”說到這,李四平原本交錯著兩隻手,忍不住捶了下一旁的斑駁欄杆。


    兄弟二人邊慢慢踱步,邊議著這些個議事,也不過大半刻鍾功夫,就到了李四平素日辦事的書房。書房管事的頗有眼力見兒,奉上茶水早點便掩上房門,徑自退去。


    李四平兄弟倆各自找了把平日常用的靠背大躺椅坐下,便拿起暖熱茶盞,稍稍去了點屋外秋日清冷寒意。


    “內宮之人,又有幾個不貪財的,這原不算什麽。隻是這個丁承喜著實可惡,收錢還不辦事。我近日留心,並得內務府原本交好的幾個小內監相告,丁承喜與孫、連幾家頗有勾連。有人見那幾家的家人與丁承喜私下接洽。”李四才冷冷道。


    “可惡!”李四平聞聽得此,曉得這丁太監怕是屁股已經坐歪,想要把他拉回來就得花更大功夫,忍不住把茶盞重重拍在桌麵上。


    李四才見兄長動怒,也攥緊拳頭長歎一聲道,”正如方才大哥所言,李家當今之難,不在嘉興,而在內宮。”


    “如不能解決內宮之患,嘉興便是經營的再好,也不過為他人做衣裳。”李四平恨恨道。


    “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望了望城東考場方向,李四才沉默良久道,“我李家不過商賈之家,能有今日局麵,已是三代人的耕耘,而今後如何,步履維艱啊。”


    說到這,兄弟二人也是相顧無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至於能得不得考官眼緣、歡心,事到如今更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話說,李四平、李四才在這邊書房議事,大太太則拉著妯娌二太太吳氏一起在那邊西花廳那用些早膳。


    她原是叫小姑子一起的,奈何李氏為兒子心焦之下哪有胃口,勉強飲了一盞杏仁蓮子羹就跟嫂子們告退,回屋繼續給菩薩念經去了——但求菩薩多發慈悲,許兒子考場順利。


    都說寡母熬兒,李氏費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頭,才將兒子送入考場,一輩子的心血都寄托在今日上,此時坐立不安也是常事。


    大太太曉得她心思重,說勸不得,隻告訴她好歹顧全著自己身子,別等兒子考試辛苦回來,自己倒是病一場。又交待了小姑子陪房鄭光家的,讓千萬用心伺候著,也就隻好由她去了。


    今日天未亮即起,要說陳氏、吳氏二位太太身上其實也已是乏的緊。隻是一個多月來,滿心滿眼都被考場之事牽絆著,這將孩子們送走了,驀然發現,一時竟然不知道操持什麽好。


    重重的脂粉也遮不住二太太吳氏眼底的青黑,她邊有意無意的攪著手邊的薏米芝麻芡實粥,邊對嫂子念叨道,“這秋闈一考就是三天,孩子們筆墨幹糧都是齊備的,就是不曉得接下來幾日,要不要落雨。一落雨,寒氣就重,也不曉得他們的墨是不是研得開。”


    畢竟不是自己兒子,大太太總是心寬些,她笑著勸妯娌道,“孩子們的厚衣服都是你我看著親信丫頭們一針一線縫的,昨日又讓二老爺捏著衣角細細的翻了個遍,萬沒有犯禁的地方,今日帶進去是再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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