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這是……”


    “噓,別說話,你坐著聽就行。”某人摸了摸臉上沾的胡子,“還有,換個稱呼,叫我大哥。”


    暗三:“……”


    元卿和暗三換了身粗獷的打扮,坐在離望雲樓不遠處的茶館裏。


    這裏常年人來人往,打探消息也是最為有效。


    他們剛進來,就有人提著茶壺到他們跟前,“二位除了喝茶,可還要吃點什麽?”


    元卿身子往後一仰,手臂攤開,搭在椅子扶手上。


    “把你們這的招牌拿幾樣出來。”


    “好嘞,您稍等。”


    小二再過來時,發現這兩個客人,一個轉頭盯著望雲樓裏的姑娘們看,另一個則是頭鑽到了桌子底下,不知在幹什麽。


    他換了手提壺,去拍他的肩膀,“您這是怎麽了?”


    元卿把目光收回來,覷了眼行為詭異的暗三,說:“不用理他,他這是皮癢了呢。”


    小二:“……”


    好新奇的說法。


    在桌子底下揭開胡子暗戳戳撓癢的暗三霎時頓住了手,悄悄露了一隻眼睛出來。


    “主……呸,大哥,你也沒告訴我這東西還會癢啊,它是不是壞了?”


    元卿對這個粘胡子的膠水早已免疫,她坐在那動了動嘴唇,嘴邊的兩撮小胡子跟著朝外撇開。


    暗三瞧得差點笑出聲。


    什麽不好弄,偏要搞這麽別致的胡子,沒看見周圍已經有人注意到了嘛,這還是偷摸打探消息?


    暗三又將胡子摁回去。


    小二給他倆倒了酒,又切了一碟子肉。


    元卿拿起筷子夾了幾片,喂進嘴裏。


    嘴巴嚼著,可眼睛還是看著望雲樓。


    小二不禁笑道:“客官是想進去瞧瞧?”


    元卿輕應了聲,才把視線轉回來,“我們兄弟倆也是頭一回到京裏來,以前總聽別人說,這裏是個人間仙境,就想著來看看。”


    “喲,聽您的口音,二位是序州人吧。”小二說起這個可就來勁了,“外邊人來望雲樓可是來對了,您聽我跟您說啊,這輩子要是不去一趟,那恐怕要後悔一輩子。”


    元卿眼睛一亮,“哦?真有外界傳得那麽玄乎?”


    周圍已經有人側身轉過來,明顯是對這事有了興趣。


    小二幹脆拎著壺,站到客人之中。


    “你們可不知道,這望雲樓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京中第一樓,若非它建在這沂豐縣內,以前又遭過大火,肯定比現在還要熱鬧!”


    他說出了關鍵信息。


    元卿沒開口。


    暗三嘴裏塞著肉,問道:“大火?”


    “是啊。”小二把身子轉過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那時我還小,事也記不太清,隻聽我爹說,那場大火連著燒了整整半條街呢。”


    元卿看了一眼暗三的神色,發現他沒什麽異樣後,才重新轉回小二臉上。


    小二年紀與他相仿,略比他小幾歲。


    她想,當時老三聽到的極其吵鬧的聲音,應當就是大火引起的嘈雜聲。


    “火是從望雲樓的後廚起來的,等人發現時,倒也沒有那麽嚴重。可奇怪的是,那火燒得太快了,人們都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躥得老高,聽說當年裏麵也死了不少人。”


    元卿問道:“他們不救火麽?”


    “救啊,怎麽沒救?”小二一臉沉重,“當時我爹也進去了,提著一桶又一桶的水直往裏麵潑,可那火勢沒見著降下來,反而越燒越旺,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死在火裏,我爹也自責了半輩子,臨到死都沒能放下。”


    他說到最後,語調已經變淡。


    眾人歎息著,為望雲樓的過往感到悲傷。


    元卿再次去看暗三的臉色。


    他這回似乎已經有所發覺,呆呆地望著望雲樓出神。


    許久,他才啞著嗓子開口:“我好像……想起來了……”


    元卿抬眼看他。


    “那天很亮很熱,耳邊是許多人的叫喊聲和哭聲,我被那聲音刺得心裏發慌,逃的過程中,一直都是埋著頭的……”


    元卿也跟著望過去,“所以你是確定了,這裏就是你曾生活過的地方?”


    望雲樓早已變成另一番模樣,可唯一不變的,還是從裏麵傳出的錚錚琴音。


    這是他熟悉的東西。


    “要進去看看嗎?”元卿問他,“進去說不準能想起更多。”


    暗三沒有出聲。


    元卿將肉包在紙包裏,喝了口酒,把銀子放桌上,“小二,錢放這裏了。”


    小二小跑著過來,“二位這麽快就走了?”


    元卿指了指不遠處,“被你說得有些心動,想到裏麵去看看。”


    小二把銀子收起來,“行,那您二位慢走!”


    元卿擺了擺手,拉起暗三就走。


    暗三呆愣愣的,被她拉著也沒有絲毫反應。


    當兩人真的站到望雲樓跟前時,元卿卻鬆開他。


    “要進去,還是轉身走,你自己決定。”


    望雲樓經曆過大火,裏麵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


    此番就算暗三進去,恐怕也很難找到當初熟悉的感覺,更何況他連屋子都沒出過。


    暗三捏了捏手掌,肯定道:“進。”


    元卿取出銀子,直接塞到門口的姑娘手裏,抬腳往裏麵走。


    那姑娘臉上綻開了笑,跟在身後說:“這位大爺可有什麽吩咐啊?”


    元卿又給了她一錠銀子,壓了壓嗓子說:“還沒想好,先開一間房,看看再說。”


    見這位並不像是個窮酸鬼,藏在樓上的老鴇一把搶過姑娘手裏的銀子,堆著笑奔過來,一屁股將姑娘擠開,“房間多得很,這邊請。”


    姑娘被撞得趔趄,瞪了她一眼,氣哼哼扭頭走了。


    兩人被領著到了二樓。


    這裏是尋常客房。


    上回溫承暄包下的,是專供貴人們休息的廂房,比這裏清淨很多。


    元卿走著走著,將身子往欄上一靠,說:“這你不用管了,我們先在外麵逛一逛。”


    老鴇拿著帕子拂在她臉上,笑道:“那大爺有事可以隨時喚我。”


    元卿鼻子被香粉刺得有些癢癢。


    暗三卻是比他先打出噴嚏來,然後是一道綿長的歎氣聲。


    元卿揉著鼻子,眼神詭異地看著他,“不就是打個噴嚏嘛,有這麽舒服?”


    她現在已經不太難受了,那股感覺也淡了許多。


    暗三雙手撐在欄上,“你不懂,這種感覺我都憋了好多年了,好不容易能痛痛快快打出來,當然暢快。”


    不光琴音熟悉,就連這刺鼻的味道也是如此相似。


    元卿頃刻就明白了他說的意思。


    他以前每到想打噴嚏的時候,都會被那個女人捂住口鼻,所以即便是後來到外麵生活,他也從沒忘記這個習慣,一有感覺便自己先捂住了。


    元卿最初以為他是不習慣在人前打而已,沒想到根源在這。


    暗三踱步在樓間。


    換作別人可能會不適應周圍亂糟糟的環境,可對他來說,這裏卻更像是不可磨滅的兒時溫馨。


    元卿忽然想到一點:“你以前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若是來過,這些特殊的記憶點怎麽可能想不到。


    暗三搖搖頭,“起先光是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後來尋到了賺錢的法子,便也沒空回想這些,再長大點,聽別人說這裏藏著無數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我哪裏還敢來?”


    元卿一想,倒還真是。


    從某些方麵來說,這裏的確是吃人的地方。


    男子敗光財產大多隻是他們經不住誘惑而已,對女子而言,卻是不得掙脫的牢籠。


    偏偏這在古代還是合法產業。


    有需求就會有買賣,誰讓這世道最底層的是貧苦女子呢。


    她們連最基本的人權都沒有,餘下的隻有被壓榨的份。


    兩人行至一處門前,暗三忽地停下來。


    元卿抬頭,見門口上掛著一個刻有牡丹的牌子。


    這是望雲樓花魁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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