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瓊恩
冰與火之歌2列王的紛爭 作者：喬治·馬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山丘自濃密的森林中驟然升起，孤立而突兀，數裏之外便能看見強風刮的頂。遊兵們都說，人稱它為先民拳。它真的像拳頭，瓊恩心想，它自土地和樹林間高高屹立，光禿棕褐的山坡上亂石密布。
他隨莫爾蒙司令和高級官員們上了山頂，把白靈留在樹蔭下。因為他們登山時，冰原狼三次逃開，前兩次他勉強服從於瓊恩的口哨，等到第三次，司令大人失去了耐心，：“隨他去，孩子。我想在落之前抵達頂。你待會兒再去找狼吧。”
上山的路陡峭而崎嶇，頂環繞著一圈由亂石砌成、及高的牆。人們不得不向西繞了一大圈，方才找到一個容馬通行的缺口。“這裏地勢不錯，索，”登頂之後熊老宣布。“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地方了，我們就在這裏安營紮寨，等待斷掌。”語畢總司令翻下馬，他的作驚擾了肩上的烏鴉。鳥兒高聲抱怨幾句，飛上了天。
山頂的風光很不錯，但真正引瓊恩的是那環牆：風化的灰石上滿片片蒼白的地衣，綠的苔蘚輕輕拂。傳說這座拳是黎明紀元裏先民所修築的環堡。“地方雖古老，但依然固，”索·斯莫伍德說。
“古老，”莫爾蒙的烏鴉在他們頭頂吵吵鬧鬧，揮舞翅膀，尖著，“古老，古老，古老。”
“閉，”莫爾蒙抬頭對鳥兒吼。熊老向來驕傲，不肯在別人麵前示弱，但瓊恩也不是那麽好騙的，他看得出來，跟著年輕人走了這麽長的路，老人已經疲憊不堪。
“必要的時候，這個高地很容易防守，”索一邊策馬巡視環牆，一邊指出，黑貂皮鬥篷在風中。
“沒錯，這地方行。”熊老迎風抬起一隻手，烏鴉旋即停上他的前臂，爪子扒住黑環甲。
“的問題怎麽解決，大人？”瓊恩詢問。
“在山腳下，我們不是剛涉過一條小溪麽。”
“兩地之間，有一段很長的攀，”瓊恩指出，“而且溪在石頭環壘之外。”
索開了口：“怎麽，懶得不願山了，小子？”
莫爾蒙司令也接口：“看樣子，我們找不到比這更固的地方了。我們可以把先挑上來，確保補給充足。”瓊恩知多說無益，便不再開口。於是命令就此下達，守夜人的弟兄們很快在先民修築的石牆後搭起了帳篷。黑的營帳如雨後蘑菇般紛紛浮現，毯子和鋪蓋卷罩住了光禿的土地。事務官們將馱馬排成長長的隊列，喂它們草料和清。林務官們則乘著落的餘暉拿起斧子到樹林裏砍伐木材，以備夜晚之需。一群工匠著手清理地麵，挖掘廁所，並解下捆捆用火淬的木樁。“天黑之前，務必把環牆每個開口都挖好壕溝，立起樁子，”熊老下令。
等司令官的營帳搭好，將馬匹安頓完畢，瓊恩便下山去尋找白靈。冰原狼立刻響應他的召喚，沉默地衝出來：前一刻瓊恩還孤一人，大步走在林間，踏著鬆果和落葉，邊口哨邊喊；下一刻，這頭大白狼就已經漫步在他邊，蒼白一如晨霧。
可抵達環堡外圍時，白靈卻又不肯前。他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嗅嗅岩石的縫隙，接著便忙不迭地後退，好像很不喜歡嗅到的氣息。瓊恩抓住他頸背，打算拖他入環牆，這並不容易——冰原狼幾乎和他一般重，無疑還遠比他強壯。“白靈，你是哪兒不對勁了？”他從來不會這麽違拗。最後瓊恩隻好放棄。“隨你便啦，”他告訴狼，“去吧，打獵去吧。”他穿過青苔密布的石牆往回走，那雙紅的眼睛一直盯著他。
牆裏麵應該很安全。居高臨下，附近地區都在視之中，而山坡在北、西兩麵都非常陡峭，惟在東方稍微緩。雖然如此，但隨著暮漸沉，黑暗逐步滲透到林間的空曠中，瓊恩心裏的惴惴不安卻油然而生。這可是鬼影森林，他告訴自己，這裏或許真的有鬼，先民的靈在此徘徊不去呢。畢竟這裏曾是他們的地盤。
“行了，別孩子氣了，”他對自己說。上堆疊的亂石，瓊恩望向落暮的太。河蜿蜒著向南方，河麵上閃爍的微光，好似鍛冶中的金。上遊的土地更加崎嶇，濃密的森林不複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係列光禿的石丘，它們肆無忌憚地高高聳立，並向著北方和西方延伸。遠方的地平線上，山脈好似雄渾的影，一片接一片，直至變得灰白模糊。參差的巒上終年積雪，縱然遙遙相望，它們依舊那麽龐大、冰冷、寂寞而荒涼。
拉近視線，四周完完全全是樹的天下。南麵和東麵，林木直到視盡頭，這是一片無比遼闊、盤錯節的密林，撒下成千上萬暗綠的影子，其中點綴著幾紅，那是擠開鬆樹或哨兵樹的魚梁木，偶而浮現的則是幾株開始成熟的闊葉煙草。朔風起，他聽見遠比他年邁的枝葉在歎息。千百片樹葉集舞蹈，一時之間，森林似乎化為深綠的海洋，風轉，不得寧息，恒同月，難以揣測。
白靈怎會喜歡獨自待在這種地方？他心想。在這片林海汪洋裏，任何移的事物，即便正朝著環堡撲來，也本無從窺見。任何事物。真有什麽不測我們該怎樣防備？他在原地佇立許久，直到太消失在鋸齒狀的山脈後，暗影了森林。
“瓊恩？”山姆威爾·塔利喊，“果然是你。你還好嗎？”
“很好。”瓊恩跳下牆。“你呢？”
“不錯。我覺得不錯。真的。”
瓊恩不打算用自己的憂慮去煩擾朋友，尤其是麵對剛開始找到勇氣的山姆威爾·塔利。“熊老打算在這裏等候斷掌科林以及影子塔的人馬。”
“這似乎是個很固的地方，”山姆說，“先民的環堡……你覺得這裏從前打過仗嗎？”
“當然嘍。對了，你該把鳥兒準備好。熊老正打算派它送信呢。”
“我真想把它們通通派走。它們討厭被關籠子。”
“你要有翅膀，也會這樣想。”
“我要有翅膀，早飛回黑城堡吃豬餡餅了。”山姆說。
瓊恩用灼傷的手掌拍拍對方肩膀，他們並肩回到營地。周圍的營火升了起來。頭頂，星星也出來了。“莫爾蒙的火炬”那綿長的紅尾如明月一般耀眼。還沒走到鴉籠，瓊恩便聽見了它們的尖。很多鳥兒正喊著他的名字。對於製造噪音，烏鴉可是孜孜以求，決不害臊。
說不定它們也感覺到了。“我先去照管熊老，”他說。“不把他喂飽，他也會吵吵鬧鬧。”
熊老正和索·斯莫伍德及另外六七個軍官討論軍務。“你來了，”老人聲，“沒事的話，給我們端點熱酒。今晚上涼得要命。”
“是，大人。”於是瓊恩升起篝火，找負責給養的人要了一小桶莫爾蒙最喜歡的紅葡萄酒，並將之倒壺中。隨後他將壺擱在火上，自己跑去取其他材料。熊老對他喝的香料熱酒是很講究的：添加的桂、豆蔻和蜂都有特定的劑量，不多也不少，此外還要加入葡萄、果和漿果，但不放檸檬——因為那是來自遙遠南方的奢侈品，非常稀罕，熊老隻用它來搭配早餐的啤酒。“飲料的第一功用是溫暖，”司令官如此強調，“但葡萄酒不能煮沸了”。於是瓊恩小心翼翼地盯著壺。
他邊工作，邊聽著帳內的談話。隻聽賈曼·布克威爾：“要入霜雪之牙，最容易的路是順著河上溯。但假如我們選擇這條路，一定會給雷德知，這和太會升起一樣確然無疑。”
“那就走巨人梯，”馬拉多·洛克爵士說，“說穿了，風聲峽也可以考慮。”
葡萄酒冒出蒸汽。瓊恩連忙把壺從火上放下，倒滿八個杯子，端帳篷。隻見熊老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姆在卡斯特堡壘裏繪製的糙地圖。他從瓊恩端的盤子裏拿了一個杯子，用力灌下一口，率地點頭，以示嘉許。他的烏鴉不肯沉默，在他手臂上跳來跳去。“玉米，”它說，“玉米，玉米。”
奧廷·威勒斯爵士揮開酒盤。“我決不山，”他用細微而疲倦的語氣說，“霜雪之牙那地方夏天都冷煞人，而目前……倘若遇上風……”
“嗯，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打算冒險入霜雪之牙。”莫爾蒙說，“人和我們一樣，不能靠岩石和積雪過活。甭管他們聚集了多少人，很快便會從大山中出來，而惟一的路徑便是順著河河向下。如此看來，我們在此正好扼住要害。他們繞不開我們。”
“恐怕他們本就沒打算繞開。他們的人成千上萬，而我們呢？就算加上斷掌的人馬，也不過才區區三百。”馬拉多爵士接過瓊恩盤中的杯子。
“就算要打，也找不到比這裏更好的地勢。”莫爾蒙宣布，“所以我們得加準備，設好刺釘和陷坑，在山坡上布滿蒺藜，每個裂口都要修補完整。賈曼，我需要借重你敏銳的觀察力，帶上你的人，在營地附近和河岸兩邊布下警戒，讓他們藏在樹上，一旦發現不明物接近便立刻報告。我們再來談的問題，必須儲備大大多於當前需求的。我命令，立刻著手開挖蓄池。繁重的勞眼下會讓弟兄們不滿，但到頭來對我們可是命攸關。”
“我的遊兵——”索·斯奠伍德開口。
“斷掌抵達之前，你的遊兵隻準在河的這一岸巡邏。他到達之後，我們再做決定。我不想失去任何兄弟。”
“那麽，曼斯·雷德或許正在離此一程外集結軍隊，而我們都不知呢，”斯莫伍德抱怨。
“我們已經知人在何集結，”熊老反駁，“卡斯特告訴了我們。我雖然討厭他，但我不認為他會在這種事上撒謊。”
“那好吧，”斯莫伍德沉著臉離去。其他人比較禮貌，喝完了酒，才紛紛離開。
“用晚餐嗎，大人？”瓊恩問。
“玉米，”烏鴉尖。莫爾蒙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開口：“你的狼今天可有獵獲？”
“他還沒回來呢。”
“他和我們一樣，也需要新鮮食。”莫爾蒙手伸口袋，掏出一把玉米喂烏鴉。“你也覺得我不該限製遊兵的活？”
“這不到我來發表議論，大人。”
“如果我認真的問你呢？”
“如果遊兵隻在拳視線之內活，我不認為他們能找到我叔叔。”瓊恩承以。
“他們是找不到的。”烏鴉急切地啄食熊老掌中的玉米粒。“別說是兩百人，就算咱們有一萬人，這片土地也過於遼闊。”玉米給吃了個淨，莫爾蒙抖了抖手臂。
“您不會放棄搜索吧？”
“伊蒙學士說你是個聰明人。”莫爾蒙把烏鴉讓回肩膀。鳥兒歪起脖子，小眼睛閃閃發光。
他把瓊恩到了死胡同。“這個……這個我覺得讓一個人找兩百人比讓兩百人找一個人要容易得多。”
烏鴉發出一陣咯咯的尖。透過厚厚的灰胡子，熊老笑了，“我們這群人留下的蹤跡就連伊蒙也能跟上。屯在山上，相信我們的營火打霜雪之牙那邊都能看到。如果班·史塔克還活著，還能自由行，他一定會找路過來，我向你保證。”
“是的，”瓊恩說，“可……如果……”
“……他死了？”莫爾蒙問，聲音依舊和善。
瓊恩勉力點點頭。
“死了，”烏鴉說，“死了。死了。”
“他也許會以別種方式回來，”熊老說，“就像奧瑟，就像傑佛·佛花。瓊恩，我的心跟你一樣，但我們必須承認這種可能。”
“死了，”他的烏鴉還在鬧，一邊抖翅膀，聲調愈加高亢尖銳，“死了。”
莫爾蒙鳥兒的黑羽，用手背遮住一個突來的嗬欠。“我想晚餐就省了吧。休息休息對我更好。記住，天一亮就醒我。”
“請您好好休息，大人。”瓊恩收起空杯子，走出帳外。遠傳來歡笑，還有管笛奏的傷感樂曲。營地中央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燉的香隨風傳來。熊老或許不餓，但他可是饑腸轆轆。於是他朝著篝火走去。
戴文正一手拿勺，一邊滔滔不絕的說話：“我哪，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這片森林。我告訴你，今晚上決不能一個人出去。你聞不到嗎？”
葛蘭睜著鬥大的眼睛望著他，但接口的是憂鬱的艾迪：“我隻聞到兩百匹馬的屎，還有這鍋。說實話，氣都差不多。”
“你少說幾句成不成？”哈克輕拍匕首，咕噥了幾句，並為瓊恩盛了一碗燉。
湯裏有大麥、蘿卜和洋蔥，以及幾片煮得爛熟的鹹牛。
“你到底聞到什麽，戴文？”葛蘭問。
林務官已把假牙取了下來，瓊恩瞧著他滿皺紋的臉和老樹一般多瘤的手臂。他吮了吮勺子，方才開口：“我覺得這裏聞起來……呃……很冷。”
“敢你腦子和牙齒一樣都是木頭做的？”哈克告訴他，“怎麽可能聞起來冷呢？”
怎麽不可能？瓊恩想，隨即憶起司令塔那一夜。那是死亡的。突然間，他也沒了胃口，便把湯遞給葛蘭，他看來正需要額外加餐以溫暖，對抗寒夜。
離開之際，風得強烈。看來到了清晨，大雪便會覆蓋土地，帳篷繩將會凍結僵。壺底還有些許殘留的料酒，瓊恩為火堆添新柴，重新加熱壺。他邊等邊暖指頭，又張又合，直到經脈稍稍活。營地四周，值頭班夜的弟兄已經上崗。火炬沿著環牆搖曳不定。這是個無月的夜，隻有上千顆星星高掛頭頂。
黑暗中傳來一陣呼嗥，微弱而遙遠，但確然無疑——這是狼群的嗥。它們的聲音起起落落，仿如一首淒而寂寥的歌謠，讓他汗直豎。篝火對麵，影之中，一對紅眼睛凝視著他，就著火光，猶如一對閃爍的寶石。
“白靈，”瓊恩驚訝得喘了口氣，“你終於肯來了麽，呃？”他的白狼平常總是整夜巡獵，他本以為天亮之前沒可能再見他。“這裏抓不到東西？”他問，“來。到我這兒來，白靈。”
冰原狼圍著火堆打轉，嗅嗅瓊恩，又嗅嗅風，不得寧靜。看來他不像是剛飽餐過一頓的樣子。當死人開始行走，最先發現的就是白靈，是他醒我，警告我。他忽然警惕地起立。“外麵是不是有什麽東西？白靈，你聞到了什麽？”戴文說他聞到了冷。
冰原狼跳開一步，停下來，又回頭望他。他要我跟他走。於是瓊恩拉起鬥篷的兜帽，離開營區，離開溫暖的篝火，穿過排列整齊的犁馬，朝外走去。白靈經過時，有匹馬張地嘶起來，瓊恩停下來它鼻子，說了幾句安的話。他們越接近環牆，他便愈清晰地聽見狂風刮過石縫發出的呼嘯。前方有人盤問，瓊恩走火光下。“我去為司令大人取。”
“好的，你去吧，”守衛說，“不過作快點。”這名男子蜷在黑鬥篷裏，拉起兜帽以對抗寒風，瓊恩看不見他的臉，隻覺得他像原地不的木桶。
瓊恩從兩尖樁間擠過，而白靈則從下方穿出。牆縫裏著一支燃燒的火炬，風聲席卷，它也跟著飛揚，發出白橙相間的光芒。瓊恩側鑽過牆間通，順手一把取下它。到了外麵，白靈立時飛奔而下，瓊恩則慢慢跟隨，讓火炬為自己照亮下山的路。營地的喧嘩在後湮滅。漆黑夜，亂石坡，險惡的山路，隻要一時疏忽，便會摔斷膝蓋……甚至脖子。我到底在什麽？他一邊選取路徑一邊問自己。
森林就在下方，宛如裝備著皮與繁葉的戰士，靜默地排成隊列，等待著攻打山丘的命令。它們的軀一片漆黑……隻有當火光掃過枝，瓊恩才瞥見幾許綠影。隱隱約約，他聽見岩石間潺潺的聲。白靈在矮樹叢中消失不見，瓊恩拚力跟上，一邊側耳傾聽小溪的呼喚，以及樹葉在風中的歎息。枝條不斷攫住他的鬥篷，頭頂濃厚的樹冠密密匝匝，遮蔽了繁星。
白靈跑到溪邊，啜飲清。“白靈，”他喚，“到我這兒來，快。”冰原狼抬起頭，兩眼通紅，目凶光，清如垂涎般自他牙關落。刹那間，他是如此凶怖可怕。隨後他便跑開了，跑過瓊恩邊，衝向密林深。“白靈，等等，站住，”他吼，但狼毫無反應。蒼白而苗條的形隱沒在無邊的黑暗中，瓊恩隻有兩個選擇——要麽獨自山返回，要麽繼續跟隨。
他隻能跟隨，於是他放低火炬，憤憤不平地向前走去，一邊小心翼翼地留意可能絆倒人的岩石，可能箍住腳的和可能扭斷膝蓋的孔。每走幾步，他就停下來呼喚白靈，但夜風刮過密林的嚎嘯淹沒了一切。這真是瘋了，他愈加深入森林，便愈加這麽認為。當他終於打算回頭時，忽然瞥見前方有一白影，閃向右邊，朝山丘奔去。他連忙追趕，上氣不接下氣地咒罵起來。
他們繞著拳的山腳跑了大約四分之一，直到再度他跟丟了狼。他累得喘不過氣，便在一堆灌木、荊棘和碎石中歇下腳步。火光之外，黑暗從四麵八方向他近。
這時，一陣輕微的抓刨聲引起了他的注意。瓊恩朝發聲之地移去，在石頭和灌木間謹慎地遊走。最後，在一棵傾倒的大樹下，他終於找到了白靈。冰原狼正瘋狂地挖掘著大地，刨起陣陣塵土。
“找到了什麽？”瓊恩放低火炬，發現眼前是一座鬆土搭成的圓形土墩。一座墳墓，他心想，是誰的呢？
他跪下來，將火把旁的泥地。土質鬆而多沙，瓊恩抓起一把，裏麵既沒有石子，也沒有須。不管這裏埋了什麽，必定為時不長。挖下兩尺，指頭有了衣物的觸覺。他認為是某屍首，他恐怕是某屍首，但這裏……有別種的異樣。他擠擠織物，覺出下麵有某種細小、、不能彎曲的東西。這裏沒有氣，更沒有屍蟲的跡象。白靈往後退開，蹲下來，盯著他瞧。
瓊恩撥開鬆土，找到一個圓形的包裹，直徑幾乎有兩尺。他將手指伸土中，用力提出來，隨著拖拽，裏麵發出叮當的響聲。莫非是財寶？他心想，但手上感覺不出錢幣的形狀，仔細一聽聲音也不是金屬的發音。
一捆磨舊的繩子綁著包裹。瓊恩取出匕首，割斷開來，索著把織物抖開。包裹翻了個滾，東西落了一地，閃著黑光。他發現十幾把小刀，大批樹葉形狀的矛尖，以及無數的箭頭。瓊恩拾起一把刀，它輕若鴻，閃著黑芒，無有柄。火炬的輝光在刀鋒上躍，一橙的細線描繪出銳利的鋒刃。是晶。魯溫師傅稱之為黑曜石的事物。難說白靈找到了森林之子的古老窖室，埋藏於此數千年之久的遺物？先民拳是個古老的地方，可是……
晶之下還有一個年代久遠的號角，牛角製成，邊緣鑲了青銅。瓊恩拍去號角裏裏外外的塵土，一串箭頭也跟著落。他任它們落下，隨手扯起包裹的一角，用手指搓。這是上好的羊，厚實，雙層織工，雖然受了但並未腐朽。它埋藏的時間不可能太久。手邊昏黑一團，瓊恩牽起料，湊近火炬。不是昏黑，是漆黑。
在起呼喊之前，瓊恩已經明白了他所發現的東西：這是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兄弟的黑鬥篷。
他隨莫爾蒙司令和高級官員們上了山頂，把白靈留在樹蔭下。因為他們登山時，冰原狼三次逃開，前兩次他勉強服從於瓊恩的口哨，等到第三次，司令大人失去了耐心，：“隨他去，孩子。我想在落之前抵達頂。你待會兒再去找狼吧。”
上山的路陡峭而崎嶇，頂環繞著一圈由亂石砌成、及高的牆。人們不得不向西繞了一大圈，方才找到一個容馬通行的缺口。“這裏地勢不錯，索，”登頂之後熊老宣布。“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地方了，我們就在這裏安營紮寨，等待斷掌。”語畢總司令翻下馬，他的作驚擾了肩上的烏鴉。鳥兒高聲抱怨幾句，飛上了天。
山頂的風光很不錯，但真正引瓊恩的是那環牆：風化的灰石上滿片片蒼白的地衣，綠的苔蘚輕輕拂。傳說這座拳是黎明紀元裏先民所修築的環堡。“地方雖古老，但依然固，”索·斯莫伍德說。
“古老，”莫爾蒙的烏鴉在他們頭頂吵吵鬧鬧，揮舞翅膀，尖著，“古老，古老，古老。”
“閉，”莫爾蒙抬頭對鳥兒吼。熊老向來驕傲，不肯在別人麵前示弱，但瓊恩也不是那麽好騙的，他看得出來，跟著年輕人走了這麽長的路，老人已經疲憊不堪。
“必要的時候，這個高地很容易防守，”索一邊策馬巡視環牆，一邊指出，黑貂皮鬥篷在風中。
“沒錯，這地方行。”熊老迎風抬起一隻手，烏鴉旋即停上他的前臂，爪子扒住黑環甲。
“的問題怎麽解決，大人？”瓊恩詢問。
“在山腳下，我們不是剛涉過一條小溪麽。”
“兩地之間，有一段很長的攀，”瓊恩指出，“而且溪在石頭環壘之外。”
索開了口：“怎麽，懶得不願山了，小子？”
莫爾蒙司令也接口：“看樣子，我們找不到比這更固的地方了。我們可以把先挑上來，確保補給充足。”瓊恩知多說無益，便不再開口。於是命令就此下達，守夜人的弟兄們很快在先民修築的石牆後搭起了帳篷。黑的營帳如雨後蘑菇般紛紛浮現，毯子和鋪蓋卷罩住了光禿的土地。事務官們將馱馬排成長長的隊列，喂它們草料和清。林務官們則乘著落的餘暉拿起斧子到樹林裏砍伐木材，以備夜晚之需。一群工匠著手清理地麵，挖掘廁所，並解下捆捆用火淬的木樁。“天黑之前，務必把環牆每個開口都挖好壕溝，立起樁子，”熊老下令。
等司令官的營帳搭好，將馬匹安頓完畢，瓊恩便下山去尋找白靈。冰原狼立刻響應他的召喚，沉默地衝出來：前一刻瓊恩還孤一人，大步走在林間，踏著鬆果和落葉，邊口哨邊喊；下一刻，這頭大白狼就已經漫步在他邊，蒼白一如晨霧。
可抵達環堡外圍時，白靈卻又不肯前。他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嗅嗅岩石的縫隙，接著便忙不迭地後退，好像很不喜歡嗅到的氣息。瓊恩抓住他頸背，打算拖他入環牆，這並不容易——冰原狼幾乎和他一般重，無疑還遠比他強壯。“白靈，你是哪兒不對勁了？”他從來不會這麽違拗。最後瓊恩隻好放棄。“隨你便啦，”他告訴狼，“去吧，打獵去吧。”他穿過青苔密布的石牆往回走，那雙紅的眼睛一直盯著他。
牆裏麵應該很安全。居高臨下，附近地區都在視之中，而山坡在北、西兩麵都非常陡峭，惟在東方稍微緩。雖然如此，但隨著暮漸沉，黑暗逐步滲透到林間的空曠中，瓊恩心裏的惴惴不安卻油然而生。這可是鬼影森林，他告訴自己，這裏或許真的有鬼，先民的靈在此徘徊不去呢。畢竟這裏曾是他們的地盤。
“行了，別孩子氣了，”他對自己說。上堆疊的亂石，瓊恩望向落暮的太。河蜿蜒著向南方，河麵上閃爍的微光，好似鍛冶中的金。上遊的土地更加崎嶇，濃密的森林不複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係列光禿的石丘，它們肆無忌憚地高高聳立，並向著北方和西方延伸。遠方的地平線上，山脈好似雄渾的影，一片接一片，直至變得灰白模糊。參差的巒上終年積雪，縱然遙遙相望，它們依舊那麽龐大、冰冷、寂寞而荒涼。
拉近視線，四周完完全全是樹的天下。南麵和東麵，林木直到視盡頭，這是一片無比遼闊、盤錯節的密林，撒下成千上萬暗綠的影子，其中點綴著幾紅，那是擠開鬆樹或哨兵樹的魚梁木，偶而浮現的則是幾株開始成熟的闊葉煙草。朔風起，他聽見遠比他年邁的枝葉在歎息。千百片樹葉集舞蹈，一時之間，森林似乎化為深綠的海洋，風轉，不得寧息，恒同月，難以揣測。
白靈怎會喜歡獨自待在這種地方？他心想。在這片林海汪洋裏，任何移的事物，即便正朝著環堡撲來，也本無從窺見。任何事物。真有什麽不測我們該怎樣防備？他在原地佇立許久，直到太消失在鋸齒狀的山脈後，暗影了森林。
“瓊恩？”山姆威爾·塔利喊，“果然是你。你還好嗎？”
“很好。”瓊恩跳下牆。“你呢？”
“不錯。我覺得不錯。真的。”
瓊恩不打算用自己的憂慮去煩擾朋友，尤其是麵對剛開始找到勇氣的山姆威爾·塔利。“熊老打算在這裏等候斷掌科林以及影子塔的人馬。”
“這似乎是個很固的地方，”山姆說，“先民的環堡……你覺得這裏從前打過仗嗎？”
“當然嘍。對了，你該把鳥兒準備好。熊老正打算派它送信呢。”
“我真想把它們通通派走。它們討厭被關籠子。”
“你要有翅膀，也會這樣想。”
“我要有翅膀，早飛回黑城堡吃豬餡餅了。”山姆說。
瓊恩用灼傷的手掌拍拍對方肩膀，他們並肩回到營地。周圍的營火升了起來。頭頂，星星也出來了。“莫爾蒙的火炬”那綿長的紅尾如明月一般耀眼。還沒走到鴉籠，瓊恩便聽見了它們的尖。很多鳥兒正喊著他的名字。對於製造噪音，烏鴉可是孜孜以求，決不害臊。
說不定它們也感覺到了。“我先去照管熊老，”他說。“不把他喂飽，他也會吵吵鬧鬧。”
熊老正和索·斯莫伍德及另外六七個軍官討論軍務。“你來了，”老人聲，“沒事的話，給我們端點熱酒。今晚上涼得要命。”
“是，大人。”於是瓊恩升起篝火，找負責給養的人要了一小桶莫爾蒙最喜歡的紅葡萄酒，並將之倒壺中。隨後他將壺擱在火上，自己跑去取其他材料。熊老對他喝的香料熱酒是很講究的：添加的桂、豆蔻和蜂都有特定的劑量，不多也不少，此外還要加入葡萄、果和漿果，但不放檸檬——因為那是來自遙遠南方的奢侈品，非常稀罕，熊老隻用它來搭配早餐的啤酒。“飲料的第一功用是溫暖，”司令官如此強調，“但葡萄酒不能煮沸了”。於是瓊恩小心翼翼地盯著壺。
他邊工作，邊聽著帳內的談話。隻聽賈曼·布克威爾：“要入霜雪之牙，最容易的路是順著河上溯。但假如我們選擇這條路，一定會給雷德知，這和太會升起一樣確然無疑。”
“那就走巨人梯，”馬拉多·洛克爵士說，“說穿了，風聲峽也可以考慮。”
葡萄酒冒出蒸汽。瓊恩連忙把壺從火上放下，倒滿八個杯子，端帳篷。隻見熊老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姆在卡斯特堡壘裏繪製的糙地圖。他從瓊恩端的盤子裏拿了一個杯子，用力灌下一口，率地點頭，以示嘉許。他的烏鴉不肯沉默，在他手臂上跳來跳去。“玉米，”它說，“玉米，玉米。”
奧廷·威勒斯爵士揮開酒盤。“我決不山，”他用細微而疲倦的語氣說，“霜雪之牙那地方夏天都冷煞人，而目前……倘若遇上風……”
“嗯，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打算冒險入霜雪之牙。”莫爾蒙說，“人和我們一樣，不能靠岩石和積雪過活。甭管他們聚集了多少人，很快便會從大山中出來，而惟一的路徑便是順著河河向下。如此看來，我們在此正好扼住要害。他們繞不開我們。”
“恐怕他們本就沒打算繞開。他們的人成千上萬，而我們呢？就算加上斷掌的人馬，也不過才區區三百。”馬拉多爵士接過瓊恩盤中的杯子。
“就算要打，也找不到比這裏更好的地勢。”莫爾蒙宣布，“所以我們得加準備，設好刺釘和陷坑，在山坡上布滿蒺藜，每個裂口都要修補完整。賈曼，我需要借重你敏銳的觀察力，帶上你的人，在營地附近和河岸兩邊布下警戒，讓他們藏在樹上，一旦發現不明物接近便立刻報告。我們再來談的問題，必須儲備大大多於當前需求的。我命令，立刻著手開挖蓄池。繁重的勞眼下會讓弟兄們不滿，但到頭來對我們可是命攸關。”
“我的遊兵——”索·斯奠伍德開口。
“斷掌抵達之前，你的遊兵隻準在河的這一岸巡邏。他到達之後，我們再做決定。我不想失去任何兄弟。”
“那麽，曼斯·雷德或許正在離此一程外集結軍隊，而我們都不知呢，”斯莫伍德抱怨。
“我們已經知人在何集結，”熊老反駁，“卡斯特告訴了我們。我雖然討厭他，但我不認為他會在這種事上撒謊。”
“那好吧，”斯莫伍德沉著臉離去。其他人比較禮貌，喝完了酒，才紛紛離開。
“用晚餐嗎，大人？”瓊恩問。
“玉米，”烏鴉尖。莫爾蒙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開口：“你的狼今天可有獵獲？”
“他還沒回來呢。”
“他和我們一樣，也需要新鮮食。”莫爾蒙手伸口袋，掏出一把玉米喂烏鴉。“你也覺得我不該限製遊兵的活？”
“這不到我來發表議論，大人。”
“如果我認真的問你呢？”
“如果遊兵隻在拳視線之內活，我不認為他們能找到我叔叔。”瓊恩承以。
“他們是找不到的。”烏鴉急切地啄食熊老掌中的玉米粒。“別說是兩百人，就算咱們有一萬人，這片土地也過於遼闊。”玉米給吃了個淨，莫爾蒙抖了抖手臂。
“您不會放棄搜索吧？”
“伊蒙學士說你是個聰明人。”莫爾蒙把烏鴉讓回肩膀。鳥兒歪起脖子，小眼睛閃閃發光。
他把瓊恩到了死胡同。“這個……這個我覺得讓一個人找兩百人比讓兩百人找一個人要容易得多。”
烏鴉發出一陣咯咯的尖。透過厚厚的灰胡子，熊老笑了，“我們這群人留下的蹤跡就連伊蒙也能跟上。屯在山上，相信我們的營火打霜雪之牙那邊都能看到。如果班·史塔克還活著，還能自由行，他一定會找路過來，我向你保證。”
“是的，”瓊恩說，“可……如果……”
“……他死了？”莫爾蒙問，聲音依舊和善。
瓊恩勉力點點頭。
“死了，”烏鴉說，“死了。死了。”
“他也許會以別種方式回來，”熊老說，“就像奧瑟，就像傑佛·佛花。瓊恩，我的心跟你一樣，但我們必須承認這種可能。”
“死了，”他的烏鴉還在鬧，一邊抖翅膀，聲調愈加高亢尖銳，“死了。”
莫爾蒙鳥兒的黑羽，用手背遮住一個突來的嗬欠。“我想晚餐就省了吧。休息休息對我更好。記住，天一亮就醒我。”
“請您好好休息，大人。”瓊恩收起空杯子，走出帳外。遠傳來歡笑，還有管笛奏的傷感樂曲。營地中央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燉的香隨風傳來。熊老或許不餓，但他可是饑腸轆轆。於是他朝著篝火走去。
戴文正一手拿勺，一邊滔滔不絕的說話：“我哪，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這片森林。我告訴你，今晚上決不能一個人出去。你聞不到嗎？”
葛蘭睜著鬥大的眼睛望著他，但接口的是憂鬱的艾迪：“我隻聞到兩百匹馬的屎，還有這鍋。說實話，氣都差不多。”
“你少說幾句成不成？”哈克輕拍匕首，咕噥了幾句，並為瓊恩盛了一碗燉。
湯裏有大麥、蘿卜和洋蔥，以及幾片煮得爛熟的鹹牛。
“你到底聞到什麽，戴文？”葛蘭問。
林務官已把假牙取了下來，瓊恩瞧著他滿皺紋的臉和老樹一般多瘤的手臂。他吮了吮勺子，方才開口：“我覺得這裏聞起來……呃……很冷。”
“敢你腦子和牙齒一樣都是木頭做的？”哈克告訴他，“怎麽可能聞起來冷呢？”
怎麽不可能？瓊恩想，隨即憶起司令塔那一夜。那是死亡的。突然間，他也沒了胃口，便把湯遞給葛蘭，他看來正需要額外加餐以溫暖，對抗寒夜。
離開之際，風得強烈。看來到了清晨，大雪便會覆蓋土地，帳篷繩將會凍結僵。壺底還有些許殘留的料酒，瓊恩為火堆添新柴，重新加熱壺。他邊等邊暖指頭，又張又合，直到經脈稍稍活。營地四周，值頭班夜的弟兄已經上崗。火炬沿著環牆搖曳不定。這是個無月的夜，隻有上千顆星星高掛頭頂。
黑暗中傳來一陣呼嗥，微弱而遙遠，但確然無疑——這是狼群的嗥。它們的聲音起起落落，仿如一首淒而寂寥的歌謠，讓他汗直豎。篝火對麵，影之中，一對紅眼睛凝視著他，就著火光，猶如一對閃爍的寶石。
“白靈，”瓊恩驚訝得喘了口氣，“你終於肯來了麽，呃？”他的白狼平常總是整夜巡獵，他本以為天亮之前沒可能再見他。“這裏抓不到東西？”他問，“來。到我這兒來，白靈。”
冰原狼圍著火堆打轉，嗅嗅瓊恩，又嗅嗅風，不得寧靜。看來他不像是剛飽餐過一頓的樣子。當死人開始行走，最先發現的就是白靈，是他醒我，警告我。他忽然警惕地起立。“外麵是不是有什麽東西？白靈，你聞到了什麽？”戴文說他聞到了冷。
冰原狼跳開一步，停下來，又回頭望他。他要我跟他走。於是瓊恩拉起鬥篷的兜帽，離開營區，離開溫暖的篝火，穿過排列整齊的犁馬，朝外走去。白靈經過時，有匹馬張地嘶起來，瓊恩停下來它鼻子，說了幾句安的話。他們越接近環牆，他便愈清晰地聽見狂風刮過石縫發出的呼嘯。前方有人盤問，瓊恩走火光下。“我去為司令大人取。”
“好的，你去吧，”守衛說，“不過作快點。”這名男子蜷在黑鬥篷裏，拉起兜帽以對抗寒風，瓊恩看不見他的臉，隻覺得他像原地不的木桶。
瓊恩從兩尖樁間擠過，而白靈則從下方穿出。牆縫裏著一支燃燒的火炬，風聲席卷，它也跟著飛揚，發出白橙相間的光芒。瓊恩側鑽過牆間通，順手一把取下它。到了外麵，白靈立時飛奔而下，瓊恩則慢慢跟隨，讓火炬為自己照亮下山的路。營地的喧嘩在後湮滅。漆黑夜，亂石坡，險惡的山路，隻要一時疏忽，便會摔斷膝蓋……甚至脖子。我到底在什麽？他一邊選取路徑一邊問自己。
森林就在下方，宛如裝備著皮與繁葉的戰士，靜默地排成隊列，等待著攻打山丘的命令。它們的軀一片漆黑……隻有當火光掃過枝，瓊恩才瞥見幾許綠影。隱隱約約，他聽見岩石間潺潺的聲。白靈在矮樹叢中消失不見，瓊恩拚力跟上，一邊側耳傾聽小溪的呼喚，以及樹葉在風中的歎息。枝條不斷攫住他的鬥篷，頭頂濃厚的樹冠密密匝匝，遮蔽了繁星。
白靈跑到溪邊，啜飲清。“白靈，”他喚，“到我這兒來，快。”冰原狼抬起頭，兩眼通紅，目凶光，清如垂涎般自他牙關落。刹那間，他是如此凶怖可怕。隨後他便跑開了，跑過瓊恩邊，衝向密林深。“白靈，等等，站住，”他吼，但狼毫無反應。蒼白而苗條的形隱沒在無邊的黑暗中，瓊恩隻有兩個選擇——要麽獨自山返回，要麽繼續跟隨。
他隻能跟隨，於是他放低火炬，憤憤不平地向前走去，一邊小心翼翼地留意可能絆倒人的岩石，可能箍住腳的和可能扭斷膝蓋的孔。每走幾步，他就停下來呼喚白靈，但夜風刮過密林的嚎嘯淹沒了一切。這真是瘋了，他愈加深入森林，便愈加這麽認為。當他終於打算回頭時，忽然瞥見前方有一白影，閃向右邊，朝山丘奔去。他連忙追趕，上氣不接下氣地咒罵起來。
他們繞著拳的山腳跑了大約四分之一，直到再度他跟丟了狼。他累得喘不過氣，便在一堆灌木、荊棘和碎石中歇下腳步。火光之外，黑暗從四麵八方向他近。
這時，一陣輕微的抓刨聲引起了他的注意。瓊恩朝發聲之地移去，在石頭和灌木間謹慎地遊走。最後，在一棵傾倒的大樹下，他終於找到了白靈。冰原狼正瘋狂地挖掘著大地，刨起陣陣塵土。
“找到了什麽？”瓊恩放低火炬，發現眼前是一座鬆土搭成的圓形土墩。一座墳墓，他心想，是誰的呢？
他跪下來，將火把旁的泥地。土質鬆而多沙，瓊恩抓起一把，裏麵既沒有石子，也沒有須。不管這裏埋了什麽，必定為時不長。挖下兩尺，指頭有了衣物的觸覺。他認為是某屍首，他恐怕是某屍首，但這裏……有別種的異樣。他擠擠織物，覺出下麵有某種細小、、不能彎曲的東西。這裏沒有氣，更沒有屍蟲的跡象。白靈往後退開，蹲下來，盯著他瞧。
瓊恩撥開鬆土，找到一個圓形的包裹，直徑幾乎有兩尺。他將手指伸土中，用力提出來，隨著拖拽，裏麵發出叮當的響聲。莫非是財寶？他心想，但手上感覺不出錢幣的形狀，仔細一聽聲音也不是金屬的發音。
一捆磨舊的繩子綁著包裹。瓊恩取出匕首，割斷開來，索著把織物抖開。包裹翻了個滾，東西落了一地，閃著黑光。他發現十幾把小刀，大批樹葉形狀的矛尖，以及無數的箭頭。瓊恩拾起一把刀，它輕若鴻，閃著黑芒，無有柄。火炬的輝光在刀鋒上躍，一橙的細線描繪出銳利的鋒刃。是晶。魯溫師傅稱之為黑曜石的事物。難說白靈找到了森林之子的古老窖室，埋藏於此數千年之久的遺物？先民拳是個古老的地方，可是……
晶之下還有一個年代久遠的號角，牛角製成，邊緣鑲了青銅。瓊恩拍去號角裏裏外外的塵土，一串箭頭也跟著落。他任它們落下，隨手扯起包裹的一角，用手指搓。這是上好的羊，厚實，雙層織工，雖然受了但並未腐朽。它埋藏的時間不可能太久。手邊昏黑一團，瓊恩牽起料，湊近火炬。不是昏黑，是漆黑。
在起呼喊之前，瓊恩已經明白了他所發現的東西：這是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兄弟的黑鬥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