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夥子長了一張煞白煞白的臉,咒那司機說“我看你活不過今天早晨”,結果那司機真的就出事了……


    難道他就是那個預測了穆紅勇死亡的人?!


    在短短數天,他就做了兩次死亡預測,而且精準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值班站長看蕾蓉兩眼發直,以為她是嫌監控畫麵不清晰,苦笑道:“您也知道,公共設施的質量都一般——這視頻監控係統也不例外。”


    “不要緊。”蕾蓉說,“車廂裏麵的監控視頻,你們這裏沒有吧?”


    站長搖搖頭:“那隻有地麵控製中心才能調取。”


    “好,你讓他們調一下出事車廂內部的實時監控錄像,看能不能提取到這兩個人的清晰相貌,提供給警方。”說完,蕾蓉又特別叮囑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記者肯定要采訪的,你注意保密,特別是關於那兩個人預測死亡的,絕對不能傳播出去,否則會引起大範圍恐慌——”她對那個時尚女孩說:“你也一樣!”


    時尚女孩點了點頭。


    事情到了這裏,自己作為一個法醫,已經介入得太多了,剩下的工作應該交給刑警們完成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蕾蓉拿出手機,對著電腦屏幕,把那兩個人的照片拍了下來,然後和站長告別,沿著通向北通道口的樓梯,向地鐵站的外麵走去。


    這時,整個城市已經清醒過來了。擁堵不堪的馬路上,噪雜的鳴笛聲此起彼伏,但聲音都懶洋洋的,不是催促,而是百無聊賴中的發泄。無論小轎車裏的司機,還是公交車上的乘客,臉孔都一樣的呆滯和木然,仿佛也在地鐵車廂裏窒息著。不時有電動自行車像花樣溜冰一樣從凝滯的車流中穿梭而過,令人想起池塘裏輕盈的水黽。天空亮得像要起皮疹似的,但是沒有太陽,城市籠罩著病懨懨的鉛灰色。


    旁邊有個報刊亭,一個中年人正在把新的報紙鋪上攤。蕾蓉走過去說:“您好,我想向您打聽個事兒。”說著把手機拍攝的照片遞給他:“您看一下,這兩個人您見過沒有?”


    中年人看了看:“見過啊,就幾分鍾前吧。”


    “他倆往哪邊走了?”


    中年人把手一指,那裏聳立著一排排淺灰色的六層小樓。


    蕾蓉道了謝,向樓群深處走去,但是沒走多遠,她就在一個破爛不堪的圓形花壇邊停住了腳步。這個約摸建於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樓群,被苔蘚、爬山虎和遮天蔽日的大樹逐個層次地覆蓋著,每個角落都那麽的陰暗、潮濕和死寂。她知道不可能找到那兩個人了,盡管她那麽真切地感到,他們就在這附近,就在某個樓門某個樓道或者某個房間裏,透過窗戶縫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昂起頭來,緩緩地掃視著,她想如果他們在,一定會看到自己逼問的目光——


    你們是誰?你們到底去了哪裏?


    第五章神奇斷死師的曆史


    凡因病死者,形體羸瘦,肉色痿黃,口眼多合,腹肚多陷,兩眼通黃,兩拳微握,發髻解脫,身上或有新舊針灸瘢痕,餘無他故,即是因病死。——《洗冤錄·卷之四(病死)》


    “你怕什麽?我們又沒有犯法。”


    黃靜風坐在台階上無精打采地問,很長的兩條腿呈“八”字形撇開。


    這裏是一棟老式樓房三層的樓梯拐角處。樓和人一樣,上了年紀之後總散發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餿氣,仿佛是置身於一百個濕淋淋的墩布中間,多待一秒都會讓人覺得身上在發黴,所以黃靜風才很不耐煩。他實在不能理解段石碑為什麽七轉八轉帶他來到這個地鐵旁邊的陳舊社區,還躲在樓道裏不敢出去。


    段石碑站在窗口,小心翼翼地向外麵巴望著,目光陰冷。


    今早八點半,不多一分不少一秒,黃靜風趕到了距離醫院最近的地鐵站,正在張望,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頭,看見穿著黑色風衣的段石碑站在身後。


    然後,他跟著他走進了旁邊一個自行車棚裏。


    “真沒想到,你居然做對了我留下的作業題。”段石碑的絡腮胡子裏滑出一抹笑。


    “你說‘環境和停屍間差不多,隻是所有的屍體都是站著的地方’——我想來想去,也隻有這裏最合適了。”黃靜風說,“一具具運行著的棺材,裏麵擠滿了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麵色的家夥。”


    段石碑點了點頭:“今天是上課的第一天,你不需要行拜師禮,我也不和你講什麽課堂紀律,有用的教學都來自於實戰,所以咱們去擠一擠早高峰的地鐵。我希望你能在車廂裏告訴我,你身邊的人哪個將在最短的時間內死去?還有,他的死亡方式是什麽?”


    “這……這個……”黃靜風有點瞠目結舌,“挖耳朵還得有個耳朵勺呢,你什麽工具也沒給我,什麽招兒也沒教我,我怎麽能說得出、說得準呢?”


    段石碑盯著他的眼睛:“因為我信不過你。”


    “啊?”黃靜風有點沒想到。


    “沒辦法。”段石碑聳聳肩膀,“我給你講過,斷死師這個職業最需要的是天賦,在上周五的早晨,你確實在我麵前表現出了對死亡驚人的感知力和洞察力,但我怎麽知道你這天賦是一過性的還是持久型的,天底下哪個老師不希望做長線投資呢,所以我要再考察一下你的天賦,看看它有沒有失靈。”


    “隨你的便。”黃靜風無所謂地說。


    於是,他們下了地鐵,黃靜風發現段石碑每走幾步就會忽然把頭埋得很低,也不知道什麽緣故,反正他還是老樣子,昂著個腦袋斜睨著往來穿梭的人們。在車廂裏預測了那個嬰兒的死亡後,列車到站,剛剛打開車門,段石碑就拉著他衝了出來,一路向出站口走去,腳下像生了風一樣迅疾……


    現在,他們待在樓道裏,麵對段石碑的躲躲藏藏,黃靜風不得其解,問了幾遍,段石碑也不做聲,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一杯開水都晾涼了,段石碑才開口說話:“我們確實沒有犯法,但是從古到今,咱們這個行業就遠離警察。”


    “有警察?”黃靜風驚訝地站了起來,來到窗口往外麵望去,枝葉繁茂的小區裏,除了幾隻啄食的小鳥,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他回過頭,發現段石碑一雙眼睛盯著自己,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你想幹嗎?”


    “我有時候都有點妒忌你。”段石碑說,“就說斷死師這一行需要天賦吧,卻也沒見過像你天賦這麽高的人,說要誰死,誰就要死,分秒不差,我真好奇,你是怎麽斷定那個小孩要完蛋的?”


    黃靜風愣了半晌,才說:“他吵鬧得太厲害了,連我都想弄死他,別說車廂裏那麽多擠得上火的人了。”


    “街頭打架喊得最多的口號是‘你信不信我弄死你’?!但很少有誰真的把誰弄死。”段石碑搖搖頭,“你給出的理由,我不能接受。”


    “你是做什麽職業的?”黃靜風突然問。


    仿佛猛打了一把方向盤,段石碑一時沒搞明白,這個問題跟剛才自己說的話有什麽關係:“我是一位自由職業者……怎麽了?”


    “反正你和我不是一類人。”黃靜風冷冷地說。


    樓道陷入了靜寂,兩個人都直眉瞪眼地看著對方,像是兩種從未謀麵的生物相遇了似的。樓上傳來吱呀一聲,接著“啪”一下,可以想見是某個老太太聽到樓道有響動,打開門看了看,覺得氣氛不對,趕緊把門關上了。


    這倒提醒了段石碑,此處不可久留,拉著黃靜風趕緊往樓下走去:“實踐課結束了,現在咱們得上文化課了,換個教室吧!”


    黃靜風說:“看你這樣子,似乎也找不到什麽合適的教室,這裏離我住的地方不遠,要不去那裏待會兒?”


    段石碑看了他幾眼,然後點了點頭。


    走進一座牆皮脫落、四壁斑駁的高樓,在電梯右邊的拐角處,推開一道鐵柵欄門,走下一段很長的台階,穿過墓穴一般又黑又長的通道,終於來到了一扇黑黢黢的門前。黃靜風很不耐煩地飛起一腳,將擋著門的一個拖著清鼻涕的小孩踹到一邊,用鑰匙開了門。


    大上午的,屋子裏幾乎和樓道一樣黑暗,他不得不拉開了燈繩,燈泡顫抖了老半天,才像放屁似的“砰”地亮了。段石碑環視著四周:木板床、洗臉盆、堆滿書的鐵架子、一台連商標都看不清的電視……大概是終年不見陽光的緣故,牆壁上竟長了一層細細的綠毛。


    “怎麽樣,這地方和太平間相比,沒什麽兩樣吧?”黃靜風不無得意地說。


    段石碑走到鐵架子邊,翻起那堆書來:《鬼吹燈》、《盜墓筆記》什麽的,而其中翻得最爛的,竟是一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插圖本《愛倫·坡短篇小說集》。他有點驚訝,拿在手中朝黃靜風晃了晃:“你怎麽還看這個?”


    正在給他倒水的黃靜風抬起頭來:“咋了?我為啥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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