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府城不大,也沒有東京繁華。但是在大慶軍營中呆久了,這興慶府還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來來往往的都是西夏裝束的番人,徐碩也是一副番人模樣,頭戴鹿皮帽,身著窄袖棉袍,腳蹬氈靴,胯下那是那匹自鐵鷂子處搶奪來的戰馬,不知道為何,出了行館,這匹馬便是好好地栓在行館前。


    難不成真認了我這個主人?


    徐碩沒有太多的時間來逛街,他依著羊皮地圖的行跡,一直往西夏軍隊營地走,他在行館裏隨手拿了一把匕首,那日沙場血戰,待醒來劍也不見了,這士兵丟了武器,徐碩每每想來,都覺得自己甚是飯桶。再念及郭遵大哥,心下又是一陣疼痛。


    臨近營寨,徐碩按圖索驥,這才發現,自己小瞧了這西夏軍營,雖說有地圖標注具體的位置,但是這軍寨不算小,而且從外往裏看,布局也頗為繁複,戰俘到底關押在何處,這樣尋找,無異於盲人摸象。


    那徐碩畢竟年輕,盲人摸象,那也去摸一摸。張狂的勁兒冒了出來,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這西夏營寨有個好處,不像大宋軍營那般戒備森嚴,還有高牆圍欄。這西夏遊牧民族,軍民不分,這軍營也相對開放,並未設置圍欄高牆,徐碩看到那些人進進出出,並不特別嚴格。


    但是,自己以什麽名義進去才好呢?


    正沒有個計謀之時,猛地背後被人一拍,“在這裏幹什麽?”


    徐碩轉頭,一個與自己年紀相當的兵士,步兵裝束,一身鎧甲堅滑光瑩,手持一把戰斧。他當下便有了主意。


    “我隻是瞧瞧。”他搪塞了一句。


    “瞧什麽?”


    “想參軍。”


    “什麽?你這話……你不是我西夏人!”這西夏人全民皆兵,有什麽參軍不參軍一說,一聽這話便知他不是西夏人。


    “你才知道啊,晚了”。徐碩對著兵士冷冷一笑,照著兵士的照麵,一拳打將上去,正中那兵士命門,可憐這弱冠番兵,尚未上陣殺敵,便被一個年輕宋將一拳送了命。


    徐碩將那番兵拖至暗處,換上其裝束,拿了兵器,大搖大擺地便往營地走去。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低頭一看戰斧,上麵刻著頗超洪慶,赫,這名字不賴!估摸著這人就該叫頗超洪慶吧。


    “怎麽才來,快點,大王有令,趕緊集結。”剛剛進了營寨,周圍還沒看清楚,便被人拉了一把,徐碩暈頭轉向,便隨這人走了。他隻道是軍隊集結操練,誰知隨了大軍一路進發,竟然是出兵迎戰的架勢。


    “什麽情況?”他悄聲問一旁兵士。


    那兵士瞧他一眼,一臉狐疑,“你怎麽搞的,竟然不知道什麽情況。”


    “不是我當值,今日在家幹活。”徐碩信口開河,不過這兵士倒是並未起疑。


    “我也是才聽說,折繼閔這孫子又來了。”


    “呃……”


    “這孫子半月侵擾了兩次,每次都搞得人仰馬翻。這次折繼閔攻入洪州,大王親自帶兵,要把折繼閔徹底趕回老家去。”


    鄜延折家將,在大宋頗具盛名,折繼閔字廣孝,是一位少年英才,二十出頭便做了府州知州,甫一上任,便率領折家軍搶了李元昊幾個寨子。徐碩定心一想,那鄜延守軍盧守勤和範雍都是飯桶,這折繼閔定是為了牽製西夏對鄜延守軍的壓力,才會一再出兵,侵擾西夏,時不時敲打一下,讓他們驚上一驚,這樣鄜延守軍的防範壓力也會減輕不少。


    可笑自己竟然會鬼使神差地混在了西夏軍的隊伍裏,與傳說中的府州折家軍對壘。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一時間,徐碩來了興致,骨子裏的頑皮勁兒不可遏製的冒了出來。


    真不愧是折家軍,軍紀嚴明,陣容整齊。遠遠地,便看到陣前一年輕將領一身銀盔銀甲,那盔甲看來不同尋常,流光銀瀉,瑩光順滑。但見他手中一隻龍膽亮銀槍,胯下一匹精壯白馬,係了紅纓,雪地裏格外顯眼。在將領身後旌旗招展,上麵一個大大的“折”字。軍中還豎一旗,但見旗上大字:


    一杆槍,槍震天下驚敵膽;胯下馬,馬馳疆場滅群頑。


    抗敵兵,兵精將勇奇功建;保大宋,大宋江山萬萬年。


    此時,西夏軍中走出一大將,與野利遇乞有幾分相似,徐碩知道此乃野利遇乞的弟弟野利旺榮。


    “折家小兒,你屢犯我大夏邊境,我大王幾度容你,不想你竟然變本加厲,今日非把你打回你姥姥家,否則,我就不姓野利。”


    徐碩強忍住笑,這西夏大將確實耿直,若非敵我有別,倒是可以坐下來喝他幾盅。


    “野利老兒,你幾次成為我手下敗將,今日膽敢再戰,我折繼閔敬你是條漢子。勸你莫說大話,直接退兵,給自己留幾分麵子。”


    那大王李元昊在軍中不語,野利旺榮爭強好勝要打頭陣,他倒是有心讓他前去再試上一試,其實他心下另有謀算,這野利一家也是榮寵至極,讓他吃點苦頭也是好事。正思忖間,身邊一匹戰馬閃身而出,李元昊心下一驚,那小將已經人馬出列:


    “折繼閔,休得猖狂,拿你何須我西夏大將,今天就看我沒藏黑山的本事。”


    原來是沒藏氏一門,虎門無犬子啊。


    那沒藏黑山策馬上前,雙手各持一隻劈山戰斧,聽得一聲怒吼,“折家小兒,吃我一斧。”


    隻見那折繼閔手中韁繩一勒,縱馬向前,疾馳、飛奔,眼看與沒藏黑山的距離越來越近,徐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心下忐忑,這折繼閔看來著實年輕,身形雖高大,卻不及這沒藏黑山魁梧,到底實力如何,還是捏了一把汗。


    正思忖間,折繼閔策馬已與沒藏黑山錯肩,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折繼閔突然一個側身,身形往下一探,槍尖往上一挑,好一隻龍膽亮銀槍,一個回合便將那沒藏黑山挑於馬下,那折繼閔回馬對著沒藏黑山就是一槍,可憐這小將初登沙場,一個回合便丟了小命。


    那邊宋兵是鼓聲雷動,一片歡騰;這邊西夏軍是愁雲慘淡,那野利旺榮什麽陣勢沒有見過,竟然也煞白了一張臉。李元昊神色凝重,出師不利,好好的一員小將,竟被一毛孩子給折損了。


    “折家小兒,休得猖狂,我費聽湛會你一會。”


    費聽氏是西夏望族,這費聽湛跟隨李元昊行軍多年,一柄大夏劍曾經橫掃萬馬千軍。費聽湛的兒子費聽波耶在三川口一戰被郭遵一鞭子打死,老將軍疼得幾乎掉下馬來。對宋軍更是恨之入骨,今日對壘折家軍,便有心一報此仇。


    “見你年紀不小了,回去歇歇吧,怕本將軍動了真格的,你吃不了兜著走。”


    “黃口小兒,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費聽湛策馬奔將上前,折繼閔嘴上說得輕鬆,但絲毫不見怠慢,一夾馬肚,手提亮銀槍身形一閃進入費聽湛的劍陣,速度之快,徐碩及周圍西夏兵均看得眼花繚亂。折繼閔雖年輕但多謀善斷。而費聽湛卻是西夏老將,實戰經驗豐富。二人一槍一劍,來去幾十回合未分勝負。


    表麵看是不分勝負,但是場外徐碩看得分明,那折繼閔有心欺費聽湛年邁,並不真心應戰,多耍花腔;而費聽湛則求勝心切,用力過猛,越戰越急,越急越躁,越躁則破綻越多,怕是不能長久。


    果不其然,折繼閔瞅準費聽湛一個破綻,掄起亮銀槍,直戳老將麵門,費聽湛猛地驚慌一個閃身,不想這折繼閔隻是虛晃一招,費聽湛閃身正好迎上槍尖,被一槍戳了個透心涼。折繼閔利索回槍,老將頓時鮮血噴湧而出,跌落馬背。


    野利旺榮一看情勢不對,趕緊遣數名騎兵上前強攻,硬生生將費聽老將軍從折繼閔的槍下奪回,算是保下老將一條命。


    那邊折繼閔哈哈大笑,“李元昊,你這老小子當縮頭烏龜,盡是讓你下麵老的老,小的小來送死,你倒是出來啊。”


    野利旺榮一聽,氣急攻心,正要出列,被李元昊一把拉住。


    “切莫中了那小子的奸計,他這是激將法。”


    “難道就任他猖狂?”


    “你忘了我們來做什麽的麽?你是跟他來單打獨鬥?這是戰場,不是擂台比武,我們已經折損兩員大將,氣勢大弱,如若過度糾纏,不利我軍。”


    李元昊說罷,手一揮,“野利旺榮,傳令,鐵鷂子,上!”


    “得令!”


    一隊重甲騎兵自隊伍中衝將而出,而折繼閔部隊顯然早有準備,前有騎兵部隊應戰,後有弓弩手萬箭齊發。一時間,戰鼓擂動。


    徐碩混在隊伍裏,並不真心應戰,左躲右閃,憑他那股機靈勁兒倒是也不吃虧。有宋軍手持長槍,一槍刺來,他隻是一貓腰,從槍縫中躋身而出,毫不戀戰。但是這西夏兵抗擊勢頭決計不弱,若非深陷其中,徐碩還無法有此體會。隻要一上戰場,這群士兵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木流牛馬,絕不退縮。想到那宋軍隊伍裏的黃德和,那個老王八蛋,當真比西夏軍隊素質差遠了。


    也正因為此,三川口一戰,宋軍才吃了敗仗,想那西夏軍,一來人多,二來勇猛,倘若那黃德和軍隊2000人都能如此勇猛,也不至於至此一敗塗地。


    不過,那折繼閔的折家軍亦是頑強,兵精將勇,李元昊的兵就是再強,也毫無辦法。那西夏軍上了一撥又一撥,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始終無法攻入折繼閔的部隊核心。


    眼看這天色越來越晚,氣溫慢慢降了下來,天上又開始飄起雪來。李元昊內心憂懼,與劉平的倉促領命勉強匯集兵力相比,折繼閔的部隊有備而來,裝備甚是精良,而且兵力充足,可謂兵強馬壯。現在算是調了一個兒,換了他李元昊倉促應戰,人困馬乏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之下,強攻毫無勝算,還白白犧牲兵將。橫豎他折繼閔現在也占不到便宜,吃不下這山寨,不如先鳴金收兵,再作打算。


    西夏軍分批開拔回營寨,絲毫不理折繼閔的軍隊在背後的叫罵,徐碩心裏暗自好笑,李元昊竟然也有那麽狼狽的時候,堂堂大夏國皇帝,竟是拿那二十出頭的折繼閔一點辦法都沒有。正偷著樂的時候,忽的聽見李元昊喊:“你,過來。”


    徐碩一轉頭,周圍沒人。


    “就你,你過來。”


    他用手指指自己。


    “嗯,就你,過來。”


    “叫什麽名字?”


    “頗……頗超……”徐碩想說“頗超洪慶”,突然一個激靈,這“頗超洪慶“很有可能不是那個士兵的名字,而是他所在的部隊的首領的名字,早在軍營裏確實有過這樣的規矩。會將首領的名字刻於士兵的武器上。不管怎麽樣,隨口瞎謅吧,“頗超武峰!”


    “嗯,頗超武峰,名字不錯。看你挺機靈的,在我帳下候著吧。”


    “是!”


    徐碩突然有點緊張,因為之前在大慶軍營裏就聽老兵們傳說,這李元昊天生疑心病重,帳下伺候的兵士經常會換人,睡覺也警醒,稍微有個動靜便揮刀亂砍。好幾個侍衛就這樣被他砍死的。


    而且這李元昊的前任皇後衛慕氏,甚至是他的母後老衛慕氏不都是死在他的刀下麽?對自己的妻子一族都滿門抄斬,徐碩想到這裏,不禁抬頭望向李元昊,正好遇上李元昊也望向自己,四目相對之下,有一種很奇怪的氣氛,徐碩總覺得有某種不踏實之感。


    “帳外守著。”


    “是!”


    徐碩望著李元昊與野利旺榮走進營帳,進帳之時,野利旺榮望著徐碩,眉頭微微一皺,徐碩連忙垂下臉來,裝作一副唯唯諾諾之態。


    “這個士兵可靠嗎?”野利旺榮甫一進帳便悄聲問。


    元昊笑而不語。野利旺榮一時間沒了什麽主意,這笑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大王,我們對付折繼閔,可否用對付李士彬那一招?”


    “不,折繼閔的軍隊是跟隨他多年的折家軍,凝聚力強,不易融合,你現在找一批士兵假降,你覺得折繼閔能相信嗎?即便相信,會將降軍編入其折家軍嗎?”


    徐碩營帳外隱約聽到二人對話,暗暗叫罵,這李元昊無所不用其極,下三濫手段還真不少。不過轉念一想,所謂“兵不厭詐”,李元昊為了贏敵使詐倒也無可厚非。


    “折家軍兵力強盛,而折繼閔又詭計多端,我們隻能智取啊。”


    徐碩帳外聽不分明,這聲音似乎低了下來,似乎二人是在商量如何對付折繼閔,半晌隻聽得野利旺榮“啊”了一聲,好像特別吃驚。


    “我們假裝兵敗,退入南山道?大王的意思是誘敵深入?”


    “野利大人意下如何?”


    徐碩心中一驚,這李元昊又玩那一手兵不厭詐的把戲了,他心中盤算著得將這個消息怎麽告訴折繼閔。若是那折家軍真的進入了南山道,豈不是中了這廝的埋伏。但眼下實在沒有這個機會,這元昊叫人在外伺候著,怎麽可能說走就走。


    就這麽忐忑地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一個兵士走了過來,“怎麽還傻站著?”


    徐碩一臉茫然,“我?大王讓我在外伺候著。”


    “換班了。”


    “啊?不是要一直伺候著麽?”


    “你不知道有時辰的麽?今天本來就該我值班,不知道怎麽大王就看你順眼,你要喜歡伺候著,那你伺候。”


    徐碩見那兵士要走,心裏一個念頭閃過,一把將其拉住,“好哥哥,站了那麽久我早就乏了,你來你來。”


    那兵士憨厚地笑了,“新來的吧?”


    “還指望哥哥多提點。”


    “快去,快去。”


    徐碩飛也似的跑了,心想著無論如何得讓折繼閔得到這消息。


    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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