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每段時間都要請當地的名角來唱戲,自從溫家上祖在宜城安頓下來,家裏便有了這傳統。


    前一天溫家老宅便忙了起來,請了西式和中式的糕點師傅來做糕點,還有專門的茶藝師。


    時間正好接住前幾日老太太的生辰。


    靜園古紅色的梳妝鏡前,坐著正在梳妝的老太太,鏡子裏的人皮膚狀態看不出七十有餘。


    魏姨正用白玉梳子給老太太梳頭,梳了一個偏年輕的發式,“老太太真年輕。”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你當我還是那個小姑娘,小魏這裏就剩我們兩個老人了。”


    魏姨感歎命運與時光,一彈指她與太太都已邁入暮年。


    院子外忽然有人喊道:“老太太戲班子到了。”


    魏姨忽然想起還在養病的阮宜棠,“要不要知會宜棠,她祖母生前也喜歡聽這個戲班子的戲,說來您和老太太當初年輕氣盛不打不相識啊。”


    老太太像是陷入回憶一般,“溫家剛搬來宜城不久,建這座老宅之時,隔壁就是阮宅,卿詞為人有胸襟,宅子中間讓了三尺,溫家也讓了三尺,遺憾的是她一生孤零零的,最後穿著鳳冠霞帔去了,幸好有棠棠慰藉她晚年。”


    魏姨點點頭,便派人過去梅園。


    阮宜棠到的時候,恰好戲剛剛開場。


    台上女聲幽怨婉轉,訴說自己對愛情的向往,一股淡淡酸澀的苦戀蔓延而出。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魏姨想要將她推過去,這裏離戲台還得拐兩個彎。


    阮宜棠看著自己的腳實在有傷大體不方便出現大家麵前,“魏姨我就在這裏就行。”


    這是天色已近傍晚,霞光落在夏日的荷花池上,荷花濃淡相宜,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


    老太太看著戲津津有味,一旁的親人也陪著說話。


    她端起茶杯輕抿兩口清茶,合上茶蓋,“齊老可好。”


    坐在一旁的人恭敬回答:“母親身體康健,讓我向您帶好。”


    老太太端莊一笑,摸著手腕的佛珠,“都老了,不中用了。”


    “聽說您生辰,陸家來人了。”那人說著便在人群裏找人。


    老太太眼神一暗,溫家雖然比起往日的輝煌黯淡不少,倒也不必如此虛偽。


    魏姨匆匆走過來,在她耳邊耳語幾句。


    老太太有幾分無奈,這丫頭性子清冷倔強,罷了罷了,就隨她去了。


    再看左邊一側,那裏的位子空著,陸珩禮不知去了哪裏。


    祁之辭一看這家夥今日來都沒來,果然是陸家的人。


    下一秒有些頭疼怎麽和那丫頭說話,從來在帝都,沒有他主動哄女人的機會。


    祁之辭忽然眼睛一亮,那水灣之上有一人,膚色白皙,眉眼精致似春山,活脫脫像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


    正巧就是那丫頭。


    ……………


    阮宜棠聽著津津有味,眼前亭台樓閣,假山聳立,夏意蔥鬱,晚風襲襲。


    忽然身後有一道溫淡的聲音傳來,“這出戲講什麽?”


    她下意識回答:“官家千金杜麗娘和貧窮小子柳夢梅的愛情故事,他們夢裏相愛相識,女孩抑鬱成疾,猝然長逝,後來托夢給愛人,死而複生,又經曆重重困難。”


    暗色花影處又傳出:“你若是她,會按照家裏安排嫁人?”


    阮宜棠無奈苦笑,細眉微蹙,“也許吧。”


    站在陰影裏的人原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


    祁之辭恰好從水廊的另一側過來,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黑衣上裹帶著塵土,身姿豐秀。


    他像是從外麵回來。


    阮宜棠感覺不對勁便轉頭望去,有些失望,“祁先生找我有事。”


    祁之辭尷尬地摸著頭,是自己將這姑娘弄受傷的。


    他麵色有些不好意思說:“那個我對不起,阮小姐。”


    阮宜棠溫柔搖搖頭,薄密的睫毛微微一顫,“您道過歉了,不必掛懷。”


    祁之辭鬆了一口氣,她性子倒是比帝都那些名門大小姐不知好了多少。


    “這個琵琶就當我道歉的。”他將琵琶放在她腿上,“雖然與你原先比不了,但也是明清的。”


    阮宜棠試了一下琴弦,聲音均勻,音色清朗平和。


    可惜不是那把琵琶了。


    晚風吹起她素青色旗袍,她抱著琵琶,眉眼彎彎,如人間一汪清澈的秋水,唱起了《聲聲慢》。


    祁之辭聽著很入迷,唱段婉轉,情感飽滿。


    江南特有的吳儂軟語,綿軟清和。


    阮宜棠微微一笑,“這首曲子謝謝您送我琵琶,可惜我不能收。”


    祁之辭有些疑惑,“阮小姐嫌棄。”


    阮宜棠搖搖頭,聲音似淡淡的薄霧,“不,無功不受祿,受之有愧。”


    阮宜棠將琵琶遞給他,“我瞧著您也是愛它的,它應當跟一個專業的人,樂器如人,不可強求。”


    祁之辭有點迷茫,這女孩話裏有話。


    恰巧有人路過,“送我回梅園。”


    女傭剛拿著白色流蘇的披風從梅園過來,果然阮宜棠臉色發白。


    南方早晚溫差很大,濕度也很大。


    女傭將手裏的暖壺放到她懷裏,又認真幫她穿好披風。


    阮宜棠溫弱一笑,杏眸明媚,“我沒有那般弱。”


    女傭無奈笑道:“您十一歲發燒可嚇壞老太太了,好不容易平平安安長大。”


    女傭微微一笑,“祁先生隨意。”


    她便推著阮宜棠走了。


    阮宜棠忽然想起了十一歲那年她發燒得厲害,開始說胡話,老太太什麽法子都用了,卻遲遲退不了燒。


    連醫生開的中藥和西藥都吃不進去,呼吸很弱。


    她感覺嘴裏都是苦的,卻在某個時刻,她半夢半醒之間,有人喂了她一些湯水。


    湯水是甜的,像杏花和梨花釀的。


    她喝上了癮,便一直咬著勺子遲遲不放,嘴巴都能栓個油瓶。


    直到一根手指放在她嘴邊,她連忙去咬,勺子才取出。


    “你醒來就給你喝。”聲音縹緲似霧,像是從雲端傳來。


    後半日她才醒了過來,原來是做一場夢。


    她一邊聽著女傭的嘮叨,“好了好了,我保證以後會乖乖的。”


    女傭默默地歎口氣,本來她過去前廳幫忙,剛走到前院入口,路過蓮花池時,白蒙蒙一片水霧,那裏水邊站了一人。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水霧中傳來一句“備好外套和暖壺。”


    再定睛一看,那裏沒有了人影。


    —


    祁之辭等戲散場回到蘭園,一眼便看到書房亮著。


    祁之辭便踏進門,“你這妹妹奇怪,給我說樂器如人,不可強求。”


    真是奇怪的小姑娘。


    正在低頭畫畫的人手微頓,墨水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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