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時,花轎就啟程了。


    林思棠眼下烏黑,靠在馬車中,腦子昏昏沉沉,閉著眼睛小憩。


    玄翼策馬走在馬車旁,“那小廝,放了。”


    “關我何事。”林思棠語氣冷淡。


    “屬下希望,以後不會再有此類事情發生。”


    主子尊嚴,絕不容屢次冒犯!


    “亦與我無關,你該吩咐那些侍衛們,警醒著些才是。”


    “屬下會的。”玄翼深深看了眼馬車,一整日都寸步不離。


    他腦海中不時浮上昨夜收到的傳書,玄楓信上所言,主子對此女,略有不同,讓他慎之重之。


    林大姑娘,定得安全抵達青州,那麽先前臆測,就都做不數了。


    一連幾日,林思棠亦察覺出了不同尋常。


    柳業一事,所有人都不再提及,仿佛從不曾發生一般,玄翼雖依舊不冷不熱,但明顯更盡職盡責了,予她的保護,更是無比周全。


    林思棠看在眼裏,雖不解,但卻重重鬆了口氣。


    至少如今,她能平安抵達青州,待見著了那北辰硯,再謀劃就是。


    ……


    北王府。


    玄楓拿著飛鴿傳書,腳步匆匆進了書房,“主子。”


    書房中,熏香嫋嫋飄向窗外,北辰硯端坐書案後,手中拿著軍中上報傷亡名冊,眸色幽沉。


    聽見聲響,他微微抬頭,那張俊美臉龐此時卻布滿寒霜,黑眸冷凝,令人望而生畏。


    “將士們的撫恤金,還沒有發下來嗎?”


    “說是戶部還在籌備。”提此,玄楓語氣亦染上惱怒。


    仗都打完了,那些馬革裹屍的同袍家眷卻遲遲不曾收到補償,讓那些孤兒寡母的如何生活。


    而這筆銀子,偏偏北王府又出不得,隻能眼巴巴等著,戶部那些耽於享樂的蛀蟲撥款。


    不當兵,不知軍中兵士苦難,他們當中有一小半人都是因要養活一家老小,或吃不飽飯才無奈投身軍中。


    而今家中主力倒了,沒有銀子支撐,那些家眷連活著都是問題。


    “王爺已經上了三道折子催了,若是再催,恐戶部那些人會更加惡意拖延。”


    北辰硯揉了揉額角,諸事加身,他近日頭疼的厲害。


    “去庫房挑幾件值錢的物什拿出去當了,先分發予那些日子貧苦的家眷。”


    “主子,此為若是傳回皇城,恐有些不妥。”玄楓皺著眉。


    北王府典當東西發放補償金,不是打戶部與皇上耳光嗎。


    “那些孤兒寡母,等不了那麽久了。”北辰硯語氣幽冷。


    此為,有利有弊,朝廷雖會對北王府不滿,可迫於輿論,戶部也不會再繼續磨磨唧唧,該會日夜以繼,撥款發放。


    隻是北王府,又要被皇上記上一筆了。


    可那又如何,他對北王府的不滿,早非一朝一夕。


    而銀子,又不能直接拿,畢竟北王府窮,而變賣家產,就能狠狠扇戶部幾個巴掌,讓皇上惱恨也隻得讚北王府一句忠義!


    “你方才是有什麽事說?”解決了要事,北辰硯放下名冊淡聲詢問。


    玄楓這才突然想起手中書信,“玄翼來信了。”


    聞言,北辰硯眸子浮動幾息,朝玄楓伸出了手。


    “要不屬下念予您聽?”


    北辰硯不語,一個眼神掃過去,玄楓咧了咧嘴,立即將書信遞了上去。


    “主子,玄翼都說了什麽,什麽時候能到青州?”玄楓盯著北辰硯手中書信,滿眼都是八卦好奇。


    那個女子,於主子,仿佛羈絆不淺。


    北辰硯不理會他,指骨卻隨著他視線下移,而逐漸泛白,下顎緊繃。


    玄楓跟了北辰硯數年,早已對他喜怒了如指掌,此時明顯察覺主子心緒不穩,有喜有怒,仿佛還摻雜著一絲…森冷 ?


    玄楓頓時對那書信內容更加好奇了。


    薄薄一張宣紙,北辰硯卻看了許久。


    “主子,可是有什麽問題?”玄楓小心翼翼詢問。


    “沒有。”北辰硯放下宣紙,可那神情,卻根本不像是沒問題的樣子。


    玄楓看著主子那張冷寒的臉,緘默不敢再言。


    “玄、翼。”北辰硯手指敲著書案,語氣之冷,令玄楓覺得,若是玄翼在此,定是要被扒皮抽筋。


    “可是…玄翼做錯了什麽?”


    “沒什麽,隻是離開青州數日,懈怠了。”


    “……”這一句懈怠,怕是沒有二十軍棍難以善了。


    玄翼為人冷淡,是幾人中最穩重的一個,任是哪個懈怠,玄翼都不會。


    可此刻,玄楓卻選擇了緘默不言,明哲保身,隻得心中默念,玄翼能自求多福。


    “主子,玄翼還遞了口信,讓您看過書信之後…”剩下的話,玄楓卡在了喉嚨裏。


    北辰硯看著玄楓,眸子清冷,“怎麽不說了?”


    玄楓抿抿唇,他著實覺得沒說的必要啊,“要您定奪那女子生死。”


    他雖不知書信內容是什麽,但卻覺得玄翼此話,委實問的荒謬無腦。


    至少以他看來,主子已沒有半分對賜婚的抵抗與不滿。


    北辰硯看著玄楓,玄楓垂著頭。


    片刻後,書案上那封書信被撚起,置於火燭上焚燒了個幹淨。


    玄楓看著火光跳躍,拱手退下,“屬下明白了。”


    “等等。”北辰硯倏然開口,眉眼冷凝,“告訴玄翼,若再有失職…就、滾回邊境。”


    “是。”玄楓腳步生風離開。


    書房安靜下來,北辰硯周身卻依舊攏著沉鬱。


    陰差陽錯也好,蓄意設計也罷,隻要來了,那就是他的人,怎容他人染指。


    薑玄祁!


    北辰硯眯了眯眸子,唇瓣浮上一絲冷意。


    “來人。”


    “奴才在。”一個麵容稚嫩的小廝推門而入,滿臉笑容,“主子,您吩咐。”


    “怎麽是你?他們呢?”北辰硯露出幾分嫌棄。


    小廝臉垮了垮,“他們都去忙了啊,就奴才閑,主子有事盡管吩咐,奴才能辦好的。”


    北辰硯擺了擺手,“出去。”


    小廝一癟嘴,悻悻轉身退了出去。


    約莫一炷香後,玄楓才折返回來,腳還沒站穩,就被北辰硯喚了進去。


    “主子。”


    “去查。”北辰硯遞出一個紙筏。


    玄楓接過打開,上麵赫然是一個人名。


    薑玄祁?


    他抬眸看向北辰硯,有幾分呆滯。


    北辰硯,“看不懂?”


    “沒有,看的懂。”


    “那還不去辦!”


    北辰硯語調一沉,玄楓立即頷首,“是,屬下這就去。”


    攥著紙筏出門,玄楓就被擋住了去路,“主子吩咐了你什麽,給我看看。”


    小廝阿守盯著玄楓手中紙筏目光灼灼,他倒要看看,什麽事情是他辦不妥的。


    “安生待著。”玄楓繞過他就要往前走。


    阿守卻倏然出手,直襲玄楓手腕,玄楓回身一個格擋,下一瞬竟將紙筏塞進了嘴裏。


    “小小年紀不學好,瞎操什麽心,守你的門去。”


    阿守滿臉挫敗的看著玄楓揚長而去,大聲嚷嚷,“我已經長大了,早就可以上戰場了。”


    “阿守。”一女聲倏然在身後喚他。


    阿守回頭,臉上不忿立時轉為了笑,“凝香姐姐,你怎麽來了,可是王妃有什麽事交代?”


    凝香點點頭,朝玄楓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方才嚷什麽呢?玄楓做什麽去了?”


    “沒什麽。”阿守抿著唇,對主子的事情,一向緘口不言。


    凝香也不再問,說明了來意,“婚期臨近,王妃命繡房備了幾箱子衣物,讓二公子閑時試試合不合身。”


    阿守小臉皺了皺,“主子忙,怕是沒那功夫。”


    幾箱子衣物,依主子那脾氣,會試才怪。


    “此乃規矩,讓二公子抽些空出來,也要試一試,禮不可廢。”


    凝香一拍手,門外立時抬進了幾個大紅箱子,同滿府的白幡形成極烈反差,紅的刺人眼球。


    光是阿守看著那箱子,心裏就極為不好受,更遑論同世子爺兄弟情深的主子呢。


    “此乃皇上賜婚,務必慎重,決不可讓人挑了錯處。”凝香轉達了北王妃的話後離去。


    阿守隻得叩響了書房門,“主子。”


    北辰硯正倚在圈椅中失神,聞言身子坐直了些許,“什麽事?”


    阿守推門而入,聳頭耷腦,“王妃派人送來了幾箱子衣物,讓您挑幾套合身的,於大婚那幾日穿。”


    失子之痛,北王妃比王府中任何一人都要悲痛欲絕,可是,她還有丈夫,還有幼子,她不能一蹶不振,要為他們,為王府思慮,以免落人口實。


    北辰硯起身出了書房,看著院中那幾口大紅木箱子,冷峻的眉眼更加深邃幽沉。


    一邊操持著長子喪事,一邊又操勞著次子大婚,北王妃心中該是何等悲愴。


    尤其,次子婚事,還是那些忘恩負義之人用來補償長子之死的遮羞布。


    北辰硯負手而立於廊下,良久沒有動彈。


    阿守立在一側,也沒有言語。


    所有悲愴,都在短短數月之間,降臨在北王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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